夜间雾气慢慢渗透进竹木编织而成的村舍里，原本洪亮的各种虫鸣声渐渐的降下来，被古朴村寨里犹如远古墨玉的静谧夜色包裹。
有小孩在突兀喊道：
“奶奶，我们要搬去哪里啊？”
阿婆的声音应道：
“去更远的山里。阿婆年轻的时候也走过山路才到的这里，一转眼啊就这么多年了。现在轮到你们啦……”
白薇倚窗听着老少对话，室内时不时响起一阵叮呤哐啷的忙碌收拾声音，让她皱眉不已。
“你们的习俗就这样吗？”
她转头望向葛青已经打包好的包袱和箱笼：
“躲到更深的深山里，集市怎么办？况且我们刚刚把水源夺回来，阿婆的胭脂花也要收获了，为什么要走？”
葛青对她做了个割脖子的手势：
“你觉得杀了你的人现在在哪里？我们不走，迟早也像你之前一样，不明不白地死于非命。”
白薇抹了抹自己的脖子上的疤痕。
她也怀疑过自己的前身身份究竟是什么。但现在显然不是适合深究的时候。
一直不闻音讯的系统此时提醒道：
“您的任务：统一民族的进度陷入停滞。警告：活尸状态将在四十九天之后失效。届时宿主将不复存在。”
她烦恼地拿头磕窗台。
葛青走过来重新给她裹上披肩，安慰道：
“想开点，你今天至少把姬族人吓退了。而且我给他们留了个小礼品，包管能让他们长长记性。”
白薇警觉。刚想问，有一位族内的阿婆就笑眯眯推门进来，手里还端着满满一碗红色小虫子。
“今天可真是谢谢你啦，小姑娘，”
阿婆说道：
“老婆子我想着，你能帮我们把水源要回来，还把我做的胭脂也卖出去了，真是了不起。我也没什么可谢谢你的，就再做一盒胭脂送给你啦。”
“谢谢阿婆，但是我……”
白薇即使亲眼看见了巫苗族特制胭脂的过程，也没法空手拿虫子。
阿婆看出她不敢，自己主动拿出石杵，教她把虫子细细捣作碎渣，然后加入其他的草药汁液拌匀：
“哎，可惜了。这种虫是只在溪边的红花里面有，其他族的人都不懂，用虫子做成的胭脂比其他的都持久。是好东西呢。”
白薇想到胭脂制作工艺缺了水源和手艺人就无以为继，心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
阿婆又待了一会，为她上好了本民族特色的浓妆，嘱咐葛青带她搬家时走小路，便离开了。
“美吗？”
白薇顶着浓妆问他。
她的脸上用浓重的黄色打底，眉毛，嘴唇和眼角都用了大胆的艳红色，眉间却别出心裁地画了一颗小痣，像是画蛇添足的那个足。
效果暂且不予置评，但现在她看起来至少不像是死人了。
葛青嘴角抽搐：
“最好别让其他人夜间看见你。”
白薇才不管他这个直男的一面之词，站起来推开窗就要叫其他人也来看看，不料一道锐器从对面树林里穿梭袭来，咚地一声钉在了她的脑门上。
白薇愣在原地。
过了半晌，她才慢慢顶着脑门上的异物，战战兢兢地转身：
“我大意了，没有闪……”
正中她脑门的是一支短箭，箭尾绑着一封短短书信。
葛青取下箭镞，给白薇重新缝好了那个浅浅伤疤，用红胭脂盖住。
在全村寨人的围观之下，他们俩展开书信。信中内容用词简洁，字迹娟秀，是姬族文字：
“天亮之前交出活尸到我村寨，不然修坝断水。”
待到白薇翻译完毕，村里的年青人一下子炸开了锅：
“这是警告！姬族人知道了我们搬家的计划！”
老族长吃力地在吵闹声中想说句什么，但都败下阵来，只好无奈地望向了葛青：
“葛青，你有什么方法？”
葛青和白薇互望一眼。
看见周围惊慌失措的老人和义愤填膺的年轻人，白薇知道自己没了退路，心里反而轻松起来。
现在想逃也逃不了了。何况她也没想逃。
“我自己去姬族村寨那边。和他们和谈。听说他们的新族长是年轻女子，也许会听我解释也说不定。”
白薇说道：
“剩下的人守好村子。今晚轮岗睡觉。”
“蠢话！娘们才想着和谈！他们先是抢我们的田，再抢我们的水，是可忍熟不可忍。”
一个年轻人抚摸着手掌中的金腿蜈蚣：
“要我说，我们也半夜偷偷潜进去，往他们的水井里下点药。神不知鬼不觉，谁知道是我们干的？”
葛青站了起来：
“我才是族里的蛊师吧？随便耍蛊虫开玩笑的，夜里小心被什么毒物咬一口。”
第一次见他出头说话，向来以为他只会求和的白薇惊讶地望了他一眼。
葛青回以宽慰一笑，接着说道：
“我带白薇去姬族那边。大家安心好了。这事是我和她挑起来的，不能把所有人都带进去。”
两人准备了行囊，向族人道别，趁夜色出发了。
白薇第一次出苗族村寨，看见什么都觉得好奇新鲜，葛青背着自己的竹笼气喘吁吁跟在后面。直到两人从小路渐渐走上一段几乎被隐没在荒草里的山路。路边尽是高高矮矮的墓碑和倒塌坟茔，时不时有夜风席卷荒山的声音灌入耳中，白薇这才发觉不对劲。
她揪紧了葛青的衣服后领：
“这这这路不太对吧？”
葛青冷不丁瞅见她顶着一张红红白白的脸探头，也被吓得一哆嗦：
“你现在可是活尸，你怕什么？鬼应该怕你才对。”
话虽如此，他放慢脚步和白薇并肩而行，眼神却开始扫视路边坟茔，一副心虚的样子。
葛青找到一处差不多垮塌成洞穴的坟包，停下来歇脚，顺手拍了拍墓碑边缘让她也坐上来。
“有件事我要对你说。”
他又摸出了自己的烟管，表情严肃：
“你只知道姬族人视我们为虫豸，不知道原因，才会觉得和他们谈判可行。”
白薇疑惑地看了看周围，望不到一丝人烟，只好和他坐下：
“我只知道所有问题都需要去试一试解决。逃避是最简单的方法，可是毫无用处。”
“是吗？”
葛青揉了揉脸，依然是不急不慢地，从怀里拿出干粮，掰下一点送进自己背后的竹笼里，喂给里面的爬虫吃。不知为什么，在这样阴森的地界上，他的声音反而轻松起来：
“我还没告诉过你吧。姬族的村寨起先和我们的连在一起，我们的人也会和他们通婚。后来，他们族长生了怪病，不久就死了，还莫名其妙变成了活尸，不肯被下葬。族长的寡妇成了新族长，组织族人消除了活尸，认为是我们的蛊师捣的鬼。双方之间的恩怨，谁也说不清楚。可不是一两场谈判就能解决的。”
白薇还在思考着这算不算古代版本的医疗事故，没注意到葛青已经停下了话头，认真盯着她看。
“喂。”
他的眼神聚焦在了她的脸上，懒洋洋的表情消散的无影无踪：
“你看那边是什么？”
他的呼吸打在她毫无温度的脸颊上，留下潮气。
白薇迟疑着，慢慢地转头——
什么也没有。
她还没来得及松弛下来，葛青忽然一推她的后背，让她跌入垮塌的墓穴之中。
白薇以为他失手了，尖叫时抬头一看，葛青绷紧的脸庞正慢慢消失在被他吃力挪动的墓碑石后方。
“对不起……”
他吃力地说道：
“我——自己去和姬族人——谈判——然后，把你——放出来。他们找不到你，会以为你自己跑掉了——对不起！你就当——睡了一觉——”
白薇高声大喊着他是白痴，大力推掀头顶的墓碑石。起先她还能推动，但葛青在外面又加几块石头后，外界的声音瞬间减弱。
“葛青！”
她在披肩散发的清凉刺鼻的草药味里大喊，用活尸的黑色指甲拼命挠墓碑。并非害怕，而是出离的愤怒。
她很清楚他肯定会把事情搞砸。
葛青的脚步声越来越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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