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族村庄位于山腰处，被河流穿过，村庄外围建起一连串的篱笆墙和塔楼，墙内是整齐的青绿屋舍，如同山水画中描绘的山野幽居的风景。
葛青还未靠近，行踪已经被对方察觉。
篱笆墙上的暗门打开了，一个相貌幼态，却挽着发髻，身负弓箭的少女探头看了他们一眼，扭头叫某人的名字，同时说道：
“姐姐，那群养虫子的又派人来啦。”
伴着呼唤声，村寨里随即钻出来另一个少女。两人相貌相似，仅有发型稍有不同，同样冷着脸对待两位不速之客。
“葛青。”
少女抽箭搭弓，用巫苗族语言喝道：
“你来干什么？活尸在哪里？！”
葛青在箭镞锋芒闪烁中后退一步，眉头紧锁握紧了自己的竹笼：
“她不在这里！你们用箭指着我也……”
少女听到第一个否定词的时候就开始拉紧弓弦。
葛青悄悄朝着身边的树靠拢。与白薇相处的这几天，他也学了一些姬族语言，因此掺杂着说道：
“我们，希望你们把水源还回来。只要，水源，然后我就给你们解药。”
“这么说我们族人中毒的事情果然是你干的！”
少女当即怒吼一声，弓箭唰地刺破空气，擦着葛青的肩膀过去——
箭尾被暗中出现的某人牢牢抓在了手心里。
葛青心有余悸摸了摸自己肩头被箭擦破的衣服，眼神往后一瞥，吓的呆住。
树林深处，面如土色，头发凌乱的女子手抓木箭悄悄出现。不等葛青说话，她丢了木箭，抓住了他的肩膀大声道：
“不准！再丢下我了！听见了吗？再来一次，你后果自负。”
葛青被她双手提溜着衣领差点双脚离地，连忙点头。过后不免发问道：
“你是怎么……”
“挖土！”
白薇一把丢下他。
远处的村寨围墙边，正在看热闹的两名少女看见白薇大步流星靠近，立刻再次搭弓取箭。葛青小跑着才能跟上白薇的步伐，同时依然在试图劝阻她靠近。
白薇挡在了葛青面前示意他住嘴，同时伸手掏自己的衣兜。
“活尸，不要再靠近了。”
姬族少女的箭头立刻瞄准了白薇的手，坚定道。
白薇掏出苗族阿婆送她米粒虫胭脂盒，轻轻扔给对方。
“礼物。”
她用姬族语言说道。
葛青忍不住在她背后抽了口冷气，怨声道：
“那玩意很贵的啊……”
白薇只顾仔细观察对方的表情。
少女低头看了看胭脂盒，听到陌生人说出了自己的语言，皱眉压低箭镞，犹豫不决。
“这是什么？！”
葛青探头道：
“米粒虫……”
两个姬族少女低声商量一番，似乎提到了有关蛊虫的事情。最终，其中一个双手叉腰，特意用苗族语言叫道：
“那个女人，过来谈判。男人，不可以。”
葛青回过神来，反驳道：
“喂。不行。你们不要以为我这么傻。上次春分时候上山来的商队就是被你们这样先占的——”
听不懂他说话的两名少女同时望向白薇。
白薇果断决定断舍离：
“他说可以。我这就过来。”
她回头按了一下葛青的肩膀，然后在他的疑惑目光里转身和两名少女走进篱笆墙内。
围墙大门重新落锁。
白薇和少女们走出一段路后，葛青的哀怨声音飘了进来：
“我会一直在这里等着的。等不到她我就不走。”
少女鄙夷道：
“没用的男人。”
白薇跟随少女进入姬族村庄里，被炫目灯火瞬间点亮眼界。众多样式，各种材质的灯笼联结成团，暖光摇曳，簇簇流金，如同星河熔融淌入人界一般灼人目光。
少女带着白薇从灯下走过。一盏灯笼忽然被骤然失控的火苗吞噬，化为一团火球飘飘摇摇降下。
白薇对靠近的灯火避之不及，同时抓紧了披肩躲开拂面而来的热量。
看见了白薇的动作，少女若有所思，但不说话，随手拿起路边的树枝轻轻一挑，将灯笼拨至穿行村庄的河流里。
村庄深处有一座单独立于溪边的瓦屋，看上去干净精巧，与众不同。白薇猜那就是族长住宅。
果不其然，刚才执弓的少女原地停下了，让其他人都离开。
等到河边只剩下她与白薇，少女双手背至身后，绷着脸说道：
“你和其他活尸不一样。说吧，你是谁假扮来刺探消息的？山下官兵的人吗？”
白薇及时控制住了自己的表情，让自己不至于在这个看上去才十五六岁的孩子面前露怯。
不等白薇辩解，少女举起了刚才被扔给她的胭脂盒，摇头道：
“活尸不会主动躲避陷阱，不懂善恶。也不会听从主人之外的话。我很清楚，谁都骗不了我。因为我的丈夫就变成过活尸。现在，告诉我你是谁？”
“……实话实说，我也不清楚。”
白薇动作缓慢地解开了自己的披肩，展示自己被缝合的伤口：
“是葛青前几天从山崖下救了身负重伤的我，然后把我做成活尸。其他的事情我一概不知。”
大部分诚实也算是诚实。
少女查看过她的伤口后一言不发。
白薇也默默根据少女的话推算道——对方说自己的丈夫变成过活尸，而其他姬族人又说过现任族长太年轻，那么对方极有可能是：
“你是……族长？？”
少女倒并不意外，大方承认道：
“不错。我就是姬族的族长。叫我阿珠就行。族长太显老了。”
白薇下意识估计了一下面前的少女结婚时才几岁，但来不及想那么多，只得急切道：
“太好了。我其实是想解决姬族和巫苗族的纠纷的。我没有生前的记忆，而且懂两族的语言，是你们最适合的中间人。您能主持双方调解吗？”
此时的村寨之外，独坐树下的葛青正在检查被姬族少女发出的木箭。
这支箭刚才被白薇擒获后，箭身上包裹的彩色木漆稍微剥落，箭镞幸而保留完好，黑色倒钩闪烁着阴毒冷光。
反复细看箭镞的形状，有一样似曾相识的物品外形浮现在浅层记忆里，让他开始后背发凉。
他伸手摸向自己衣兜。但是那枚尚且包裹着粘稠血肉的尖锐物品尚未拿出来，触感已经先一步提醒主人：
正中白薇脑门的那支箭的箭镞，和手中这支箭的箭镞，外形一模一样。
葛青一下子把箭扔远。
关于姬族会捕捉过路人囚禁在村寨里的传闻在此刻全部涌上脑海，自动拼凑成更加可怕的妄想图景。他不知道对方想干什么，但已经想到了对方奴役白薇时的阴森笑容。
“看来只好让我出手了。”
他在立刻回村和尝试救人之间来回思量，最终是竹笼中爬虫沙沙声给主人灌输了一丝底气。
拆开竹笼，在里面养了数天的黄足红钩蜈蚣游走到了主人手心里，在熟悉气息里亲昵地团成一团。
葛青手握毒虫，回望村寨，原地活动腿脚给自己鼓气。
-
姬族村寨里，少女手持胭脂盒，歪头注视着白薇的脸庞：
“你知道苗族用蛊虫对我们做了什么吗？葛青不一定对你说了实情。谁都知道，蛊师最不可信。就连他救你的话，也信不得。”
白薇谨慎用眼角余光观察四周，发觉四面八方的房舍里居然都有人探头偷看，于是说话更加小心：
“我确实什么都不知道。如果您愿意向我讲述原委，说不定我会有自己的判断，帮你们解决问题呢？”
少女挺了挺腰，讥笑像是瓷瓶上的纹路一样慢慢爬上莹润脸庞：
“那就跟我来看看吧。”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位于溪边的瓦房里。伴着女人们喃喃的念经声音，白薇看见厅堂里摆放着数张草席，席上是用布蒙面的人。
正在念经的老妪揭开其中一人的蒙面布匹看了看，摇头，走到了阿珠身边，低声道：
“呼吸困难啰。”
阿珠握住老妪的手摇了摇，让对方先行离开。
白薇借着烛光低头看草席上的人。
他们还有呼吸。只不过大多面容红肿，神志不清。看上去似乎都是今天在溪边与巫苗族起争执的人。
“蛊师的把戏。”
阿珠冷冷说道：
“自从我们的人和苗巫族蛊师起了争执之后，这些人回来就开始高烧中毒。和那个葛青说的一模一样。就是你和他一起下的蛊，对不对？”
“葛青说了是他做的？”
白薇难以置信。
不是怀疑葛青的为人。是觉得他作为全程自学的蛊师，大概没有这么效果显著的远程驾驭毒虫的能力。
阿珠猛地抬眼看她，用苗族语言复述道：
“他当时站在溪边就是这么说的——‘蛊虫立刻上你们的身，爬满脸皮，痛苦暴毙’。我们都听见了。”
“等等，”
白薇听出了破绽，立马截断道：
“在苗族语言里，这句话不是恐吓。……你忽略了句子里的假设修辞。他的意思是——”
在阿珠的目光中，白薇指了指自己的妆容开始强行狡辩：
“我们在溪边饲养的胭脂虫制成的胭脂适用于脸部，连死人的肤色都可以掩饰。这是夸张的说法。没有诅咒的意思。”
“你这是在帮他们说话。”
阿珠似乎有些犹豫，但是毫不相让：
“而且他后来又放了蝎子咬我们的人！姬黄郎现在还在休息呢。”
“也是误会。问问在场的人，是他先攻击葛青，葛青才防范失手的。就算我们都有错吧，我已经教育过他，给受害人治疗了。”
白薇走到那个和同伴躺在一块的长的颇像黄鼠狼的男子身边，展示他的脸部证明他并没有和同伴一样发热肿胀，而且面部疤痕已经结痂了。
说完后白薇才发觉可笑之处：
“等等，他叫姬黄郎？”
黄鼠狼的那个黄郎？
“无论你怎么替他们掩饰，这就是证据。”
阿珠指向了厅堂里躺着的人群：
“这些人都是因为葛青和你才发的病！如果葛青或者你不说出能解药藏在哪里……”
白薇先忽略了其他问题，率先提问道：
“我会让葛青帮你们解毒。但是你们为什么一定要我这个活尸出面？有人让你们举报活尸吗？”
“什么？”
阿珠迷惑反问道。
白薇拿出了先前随箭一起钉在自己脑门上的书信，给阿珠看过。
阿珠起先还怒目圆睁，看过书信后忽然脸色一变：
“……这不是我们发出的书信。你看这封信的文法，我们何曾用过？”
白薇仔细一看，发现句中词语用法的确有错误。先前她以为是写信人识字不精的原因，现在看来似乎确有他人模仿。
两人正在默默无言各怀心思之时，屋外忽然一阵骚动。有人喊着“退开，都退开”，还夹杂着葛青的颤抖声线：
“把白薇给我！不然，不然我就……”
他的话当然不可能被人听懂。村民只是惊声尖叫，引得阿珠的眉心跳了跳，拿起弓就走出去。
“喂，等一等！葛青他应该没有恶意，他只是——”
白薇追出去，正好看见葛青拿着一只手指粗细的黑色蜈蚣威胁某位村民。
白薇的下半句话被硬生生吞回肚子里。
“放开她。”
阿珠命令道，手中弓箭再度拉满。
白薇在阿珠背后眼神示意他赶紧松手。
葛青看见白薇的奇怪表情，还在犹豫不决之时，有人从暗处飞奔而来，手执一根竹竿，结结实实敲在了葛青后脑勺上。
一声清脆的嘣声过去之后，葛青安详地倒头就睡。
手持竹竿的少女在村民喝彩声中向白薇点点头。她就是刚才和阿珠站在一起的人。
“我叫阿姜。是阿珠的妹妹。这里还有需要我打的人吗？”
“没有了。”
白薇挡在了葛青身前，轮流看了看阿珠和阿姜：
“我们现在能谈一谈了吗？”
在族长住处的内室里，白薇把好不容易捉回来的蜈蚣放入瓦罐里，立刻密封好。目睹她做这件事的阿珠露出了警惕表情。
三人之间的地面铺了一卷草席。葛青躺在其上呼呼大睡，不知道他是睡着了还是仍然正在昏迷中。
看见他睡着睡着伸手去揉后脑勺，白薇放下心来：
年轻人体质就是好，倒头睡一觉就当啥事也没有。
阿珠忍不住用箭筒把他戳醒。
迷迷糊糊睁开眼睛，葛青第一眼看见白薇，表情刚放松一些，眼角余光就瞥见了姐妹两人，立刻原地翻滚起跳远离她俩，中途又因为后脑勺疼不得不放缓动作。
“发生什么事了？”
他犹疑着问道。
阿珠丝毫没有任何解释为何他会头疼的意思：
“看在你送来的胭脂的份上，我们愿意给你一次机会。交出虫毒解药，我们就放你和这边的……这位回去。”
葛青瞪着她们俩：
“什么解药？我可不会白白把解药给——”
白薇在背后飞快扇了他后脑勺一掌。
葛青愤怒回头，两人对视一番后他终究还是被她的目光说服了，不情不愿回头面对姐妹俩：
“你们想要什么解药？”
姐妹俩带他走进厅堂里查看那些体表红肿的病人。
老妪正在守在之前曾经恶狠狠威胁白薇的那名红脸男子身边，念叨着自己这个名叫的姬连远的孙子可算是遭罪了。
葛青听到这个名字，正在检查肥胖的红脸男子的手停下来，忍不住笑出声：
“等等，他名字叫连元，又长着一张圆脸……”
抬头看见阿珠的愤怒表情，他连忙看脸色行事收敛表情。
“是了，你们这些人接触到了我们养在溪边的米粒虫，还接触到了有毒的虫血，结果没有用草药消除虫血的毒性。”
他拍了拍手，站起来：
“米粒虫血直接接触体表，久而久之会出现这样的中毒症状。和下蛊没关系。我可以把解药给你们。但是……”
面对阿珠姐妹俩的询问目光，白薇简短作答：
“他说，有办法解毒。但是有条件。”
“阿珠，你必须跟我回去。”
葛青指定了阿珠：
“要不然村里人才不会让我救你们。”
不需要白薇翻译，阿珠也听懂了这句话。
她拦住了想要说话的姐妹，盯着葛青说道：
“既然你要我去，那我就去，要不然我也不算是族长了。只不过，你们可别觉得我会答应什么。一有意外，阿姜会立刻代替我成为新族长。”
此时此刻，白薇脑内消失已久的声音回来了：
“恭喜宿主完成初步建交任务。奖励复活进度：百分之一。您想用在哪个部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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