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意:本章有大篇幅回忆出没,不想看的宝子可以等明天新一章~】
“裴楚尧,你今日可曾看到过我二弟?”
皇宫崇文殿内,十岁的萧云衍打从今日上课伊始,就一直频繁回头看向坐在他斜后方座位的裴家小公子裴楚尧。
今日坐在殿内最前方的太傅师傅已过天命之年,他早年因修书累花了眼,看不清远处景物和书卷上的小字。如今只能将学生们交上来的作业拿到离眼前不过三寸长的距离,伸长脖子,瞪着个大眼逐句逐字瞧着。
萧云衍被安排在学生座位第一排左侧,他瞧着太傅正认真为他们订正作业,觉得太傅长着一双花眼,想必不会注意到他。于是眨巴了眨巴水汪汪的眼睛,紧抿着嘴巴,小心翼翼地在椅子上将屁股调转了个方向。
他将右臂撑在椅背上,让身体慢慢朝向外侧,挪动之间,那双清亮的狐狸眼一下瞄着前方的太傅,一下又轱辘转到斜后方的方向。
然后狗狗祟祟捏着嗓子小声开口:
“裴……”
“裴楚尧!”
哪知自己还没开口叫出声,最前方的太傅突然大喊一声,他声音洪亮如钟,大到像是能将殿内那一人高的景泰蓝花瓶震碎,当场吓得萧云衍一个激灵,心脏一抖,还以为自己的小动作被发现了,只得硬着头皮将僵直的小身子移了回来。
不止他被吓到,被叫了名字的裴楚尧也吓了个不轻。
他方才正咧着大牙偷偷摸着藏在上衣兜里的东西,心头欢快到上扬的嘴角根本压不下去,谁知正畅想间,太傅忽然在殿内大喊了他的名字,吓得他差点脱手把怀里的东西摔了,幸好腰间的銙带把东西给兜住了。
因着太傅嘹亮的嗓门,刺客殿内一起学习的小伙伴齐刷刷得看着他。
裴楚尧赶忙收回笑脸,坐直了身体,举手乖乖回了一声在,然后就瞧见太傅慢腾腾地移开了挡住他脸的纸卷,看向了自己所在的方向。
太傅身体还保持着前倾状态,眯着他那双花眼大致瞧了瞧裴楚尧的小脸,接着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他没开口说话,反而先是喝了口手边的菊花茶,这才板着脸开口:“裴楚尧,来背背你交上来的作业。”
一听到要背作业,裴楚尧整个脸皱成了包子。
太傅口中的作业是前日给他们留的,说是重阳佳节临近,古时多有诗人写些诗词颂景抒情,故而希望他们放学回家之后与长辈一起寻些描写重阳节或是菊花的文章诗词,体会古人对重阳佳节的情感,最重要的是,在九月初九这天,他们要把自己最喜欢的诗词誊写到纸上交上来。
裴楚尧昨日倒也早早起来,叫起了祖父让他陪着去找诗。但由于祖父做了多年的大学士,对各路文章诗词眼高于顶,自己每说喜欢一首,祖父就皱着眉头讲那诗哪里做的有问题、哪个字用得不好,再换一首,又说黄口小儿理解不了诗人的愁肠,气地裴楚尧把祖父赶出了书房,决定要自己找。
只是找着找着,他突然在诗中找到了别的东西。
然后……就这么等到了晚上他才想起还没完成太傅留的作业,紧赶慢赶地找了一篇字数少的词。抄完他就把作业丢在一旁,完全忘记了太傅说过还要他们背诵……
此刻的他早没了刚才的笑模样,小脸皱巴巴的,一边抬眸偷偷看太傅的表情,一边紧张地拽着衣摆。
他想像平时一样,学着萧云起把背诗这事搪塞过去,可萧云起今日却不知为何没来上课,让自己一个人面对这个冷脸太傅。
见裴楚尧一直没动静,太傅侧眸瞥了他一眼,然后有模有样地咳了一声,接着就拿起了一旁的戒尺。
不好!
裴楚尧心头警钟大响。
他着实害怕那根戒尺,打起手心来分外的疼,另外,他也害怕太傅去他祖父面前打小报告,心中一番挣扎过后,只能不情不愿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挠了挠自认为聪明的脑袋,努力想从里面搜刮出对那首诗的残存的记忆。
“一重山,两重山,山…山…”
山后面是什么来着,裴楚尧抓耳挠腮,就是想不出来。
太傅一眼瞧出他昨晚就没背诗,故意问他:“两重山后边是什么?”
裴楚尧还在瘪着嘴挠头,左前方的萧云衍看着他的模样,心里焦急,伸长了脖子给他做着口型:山远天高,山远天高!
可裴楚尧虽看见萧云衍好像在对他说什么,可他不会读唇语,爹娘没教,于是他只能硬着头皮说:
“两重山后边是,……是三重山!”
……
殿内其他的小伙伴开始偷笑,萧云衍有些替他尴尬地垂下了头。
太傅当属殿内唯一不高兴的人,他忍着心头愤怒,吹着胡子继续问:“那你这三重山后面又是什么?”
见太傅竟然没过来打他手板,裴楚尧心里倒是松了口气,他很有理由地觉得自己小脑袋着实聪明,方才肯定是答对了,若不是答对了,就是自己比原诗写的更好,所以太傅才没来打自己的手心。
他有些得意,挺了挺小胸脯,信誓旦旦说:“三重山后是四重山!”
“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啊哈!”
整个殿内爆发出激烈的笑声。
身边的小伙伴都因他的回答笑地合不拢嘴,其中有个将军家的小孙子笑地摔在了地上抱着肚子直打滚。
看着如此场面,太傅气急,站起来就骂:“裴楚尧,看看你整天学了些什么,放了课后我就要告诉你祖父!一首诗不到四十个字,你就记住了六个,交上来的作业还写错了八个字!”
太傅的声音响彻大殿,小伙伴们笑得更欢,裴楚尧羞得满脸通红。
“给我过来,将你的作业拿回去,现在给我看你写了多少错字,下去改好再誊一遍,誊完开始背诗,背不过不许下课。”
“是。”裴楚尧撇着嘴委委屈屈地答道。
他从座位上出来,走到太傅跟前,虽然仍觉得羞耻,但还是先秉承着他爹的教诲,恭恭敬敬地给太傅做了个学生揖,又扶了扶藏在怀里的东西。
爹说了,伸手不打笑脸人,这揖礼是他从爹那里传承下来的,承载着他裴氏父子满满的诚意!
而太傅则是对他这套完全不感冒,裴家从他爹到裴楚尧就没一个人继承了他祖父的才学,如今小不靠谱学着大不靠谱,竟以为礼节到了,别人就不能责备了。
歪理!
“还有,”太傅忽然又叫住了他,“手心还没打。”
裴楚尧将作业抱在胸前,又委委屈屈地走到了太傅跟前伸出了手心。
这次打得比往日还疼,裴楚尧眼里噙着泪花,努力不让它们落下来。萧云衍看着他的模样,忍不住想上前安慰。
“太子殿下。”
可安慰还没说出口,太傅就看出了他的意图,叫住了他。
“太子殿下的作业写错了一个字,还有你后面写的感想有些言之无物,过来,挨一记手板。”
萧云衍垂下头,乖乖过去领罚。
————
直到小伙伴们都走光了,裴楚尧才在太傅面前没有磕绊地把这首词背了一遍。
萧云衍一直坐在位置上等他,可裴楚尧却没领会到他的意思,只以为他还想再学,于是小跑回座位上,掏出小书包就往外冲。重阳佳节,他是全家最早爬起来上早课的,心里不平衡,他要回家讨伐,然后……嘿嘿……
可突然间,一双小手拽住了他的衣摆。
裴楚尧有些不高兴,可一回头,见拦住自己的竟是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是一国储君,他惹不起。
于是他赶忙回过身,又对着萧云衍恭敬地做了个礼,可随着他的动作,怀中藏着的东西在衣袍里不停往下掉,裴楚尧尴尬地收回小肉手:“殿下,不知道你拦下我所为何事?”
萧云衍有些不好意思,可他忍了一上午,如今见殿内没了其他人,终于将记挂在心里的事说了出来:“裴楚尧,你今日可有见过我二弟?”
二皇子?
裴楚尧摇了摇头:“未曾。”
他又不住宫里,哪里看得见萧云起。况且他们两个才是兄弟,住在一个皇宫里,他作为太子都看不到,自己就更看不到了:“那殿下,我可以走了吗?”
萧云衍语气有些失落:“嗯,你回去吧。”
“不知二弟昨晚是不是睡晚了,今日怎么能逃学呢,如果被父皇发现了会挨手板的。”
萧云衍体会过太傅的手板,隐约也记得他唯一一次厌学时,父皇和母后打的手板,都很是疼。
裴楚尧看着他满是担心的模样,忍不住问道:“殿下如果担心二皇子,何不去重华宫看看?”
重华宫是二皇子萧云起住的宫殿。
听到裴楚尧的问题,萧云衍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可他如今只能寻求他的帮助,只得将埋在内心的话说了出来:“我怕遇到舒妃娘娘……”
“舒妃娘娘那么漂亮,你为何要怕她?”裴楚尧很不理解。
萧云衍垂下头,不知该怎么回答。
舒妃娘娘是二弟的生母,可母后不喜欢她,她也不喜欢母后。母后也不喜欢自己和二弟玩,可阖宫上下,唯一与自己年龄接近的弟弟就是二弟了……
不过二弟有时也不愿意和自己玩,他不喜欢自己总听父皇母后的安排,哪怕不合心意也不敢违逆。所以,这些日子,他喜欢和坐在他后面的裴楚尧玩。
裴楚尧看萧云衍一直垂着头,模样有些可怜,于是他善心大发,小拳头捶了捶胸口:“那我陪你去吧,不过,”他嘿嘿一笑,“你可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萧云衍惊喜,根本不想他会提什条件,只想满口答应:“好!”
可等他们去到重华宫时,当值的侍女却告诉他们,二皇子不在宫内,如今正在御花园玩耍。
萧云衍听后,内心更是着急:“父皇每日都要去御花园散步,如若被他看到二弟逃学,肯定会不高兴的,那二弟可就惨了!”
“不行,我得把他拽回来,不能让父皇瞧见。”
说完他就拉着裴楚尧往御花园的方向跑,完全不顾身后侍从的呼喊。
等他们来到御花园,正想悄摸摸地去寻萧云起时,就听到了他们此刻最不想听到的,景平帝高昂舒朗的笑声。
萧云衍急了,正想冲出去拦住父皇,可接下来的声音却让他愣在了原地。
“来,起儿牵上父皇的手,父皇这就要带我儿登高。”
裴楚尧拽着怔愣的萧云衍藏到假山后面,他透过缝隙瞧着皇上正和二皇子有说有笑,知道萧云起不会被罚,于是安慰萧云衍:“这下你放心了吧,你二弟,不对,二皇子不会被陛下责罚的。”
此时的萧云衍自是知道二弟应该不会被罚,他只是不记得了,不记得父皇多久没对自己这么开怀地笑了。
他愣着神,却也跟着裴楚尧一起,像书中的贼一样偷偷看着对面的三人。
其中他今日一直在寻找的萧云起头上插着一束茱萸,一手牵着父皇,一手牵着舒妃娘娘,两人满脸慈爱地带着他登上了御花园里的小山。
边登山,父皇还边说:“愿我儿长寿无虞,无祸无灾。”
舒妃娘娘说:“愿我儿福寿双全,快些长大,早日为父皇分忧。”
可二弟却说,他更想让父皇和母妃每日都待在他的身边,父皇和舒妃娘娘都笑着说好。
————
裴楚尧第一次见别人重阳节登高,还有些好奇想继续看,可萧云衍却不知为何,非要拽着他的衣袖就往外跑。
直到跑回到他的毓庆宫内,萧云衍才撒开了手。
裴楚尧累得呼哧大喘,可他却看见萧云衍通红着脸,笑得一脸开心。
他不理解:“殿下,你怎么如此高兴?”
萧云衍却高兴地在地上来回走动,一边转一边说:“裴楚尧,父皇马上就要带二弟登完高了,一会儿,他就要带着母后一起来毓庆宫里寻我了,我还是第一次登高,你知道吗,我的心扑通扑通在跳。”
说着,他激动地冲到裴楚尧面前,握住了他的手:“你懂这种感觉吗?父皇和母后会像诗里说的那样,为我祈福祝愿。”
裴楚尧看着自己被萧云衍紧紧握住的手,回想着刚才看到的陛下陪着二皇子登高的模样,心里有些赞同,于是点点头:“我懂,我今日回去了,也要让爹娘带我登高。”
“嗯!”
可太阳即将落入西山,父皇和母后也没有过来。
裴楚尧打着哈欠问:“殿下,为何陛下和娘娘还没有来?”
萧云衍也不太清楚,可他隐隐约约像是知道什么:“或许是父皇母后,觉得我应该稳重,不能学着二弟那样子活泼,因为那样子会失了体统。”
这说法倒也在理,裴楚尧点了点头,伸了伸懒腰,胳膊摆动间,忽然察觉到怀里异样。
他终于想起来他忘记了什么!
“殿下,你刚才说了会答应我一个要求的!”
萧云衍认真脸:“是的!”
“好,”裴楚尧小心翼翼地从怀中将藏了一天的瓶子取了出来,“殿下,今日我陪了你一天,都错过了爹娘陪我一起登高的时间,所以,”
他把小瓶子举到萧云衍的面前:“所以,你要陪着我登高!还要喝下这驱邪的菊花酒!”
萧云衍看着他握在手中的酒,惊得睁大了眼睛。
当然,最后萧云衍真的陪着裴楚尧喝了这菊花酒,两人还互相扯了殿外的一根桃树枝插在了头上,然后将殿内的踏凳摞在了一起,拉着对方的手,互相说:“祝你无病无灾。”
————
萧云衍是在一阵清亮的叩门声里醒过来的。
睁开眼后,他瞧见裴楚尧正在收拾包裹,又侧眼看向躺在床榻上的昏迷小刺客,一时有些恍神。
他方才也是遇到梦魇了吗?
就因昨夜,随口问了阿尧一句,明日是什么日子。
然后就梦到了小时候的事。
只是,这件事的结局并不好。裴楚尧因为久未归家,被裴家好找,得知他和自己在一起后,冲进了毓庆宫,结果发现两个十岁小人双双躺在地上,满身酒气,瓶子躺在地上,菊花酒撒了一地。
第二天,裴楚尧清醒后被一顿胖揍。
自己被父皇和母后好一顿责骂。
只是,他们两人都没因为那酒伤了身体,或许是因为他们两人互相祝愿了对方无病无灾。
屋内的裴楚尧见萧云衍醒了过来,指着门的方向做了个手势,萧云衍冲着他点了点头。
门外是那个跛脚的驿夫。
只是昨夜月光和烛光昏暗,驿夫的脸并不清晰。如今日光之下,驿夫虽还是木然的表情,可脸上的沟壑却愈发明显,下垂的三角眼下眼袋垂得厉害。
“官爷,请问现在可否要用早饭?”
裴楚尧有些饿了,他回头见殿下也点了点头,于是问道:“今日早饭都有些什么?”
驿夫恭敬回答:“明日佳节,小的们就多备了些吃食,今日的早饭有糕饼点心,菜饼肉包,还给各位官爷备了些清粥小菜。”
“端上来一些糕点和清粥吧。”
“是。”驿夫的余光扫向屋内的床榻之上,只一瞬间又收回了视线,“不知清粥要备几碗,两碗还是三碗?还有,不知两位官爷可有什么忌口?”
等裴楚尧一一交代完之后,驿夫这才转身向楼梯走去,双脚在日光下看着,跛的更加明显。
屋门被轻轻合上,萧云衍正想跟裴楚尧说些什么,就听见屋外传来了一个陌生汉子的声音:“老跛脚,你就这么会看人下菜碟的吗?”
今日是可爱的裴楚尧~
裴楚尧准备的诗是:
《长相思 一重山》
五代十国 李煜
一重山,两重山。
山远天高烟水寒,相思枫叶丹。
菊花开,菊花残。
塞雁高飞人未还,一帘风月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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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 2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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