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声音……”
萧云衍凝眸细听屋外传来的交谈声,脑海中仔细回想着昨夜楼梯上遇到的三个衙役的音色,对比过后沉声道:
“不像是昨晚那三个人的。”
“那会是谁?”
裴楚尧眼眸睁大好奇心起,他小跑到门边,借着两扇门之间的缝隙向外看去。可不料还是晚了一步,他只瞧见跛脚驿夫在向对方点头哈腰致歉,赔完罪后又木着那张脸转身离去。而为难驿夫的汉子全程只留给他一个虚晃背影就进了屋内。
细看此人的背影身形,倒是比昨夜三人偏瘦一些。
可这算不得什么重要发现,裴楚尧有些失望,垂头叹气道:“是住在西上房隔壁的人,只是我没瞧见这人的正脸,不过他倒是与昨夜那三人一样,都穿着同样制式的衙役袍,只是体型要偏瘦一些。”
他边说边合紧了门,刚坐回桌边,正欲抿口清茶,只是才把茶杯举到口边,裴楚尧脑海中忽有灵光闪现:“我想起昨夜驿夫说他们共有六人投宿,那刚才说话的人必定就是剩下三人之中的其中一个了。”
这话倒是不错。
萧云衍微微颔首,对他的话表示认同:“昨夜打斗时,那个屋子确实有些动静,我记得当时门缝处确有衙役袍闪过。”
只是不知,他们为何在看到同伴挨打后不出来营救,反倒是关紧了房门,始终不曾露面。
“不知没有露面的这三人是不是都住在隔壁那屋。”裴楚尧倏地又想起些事情,“还有昨夜,那三个衙役被甩飞到了地上,也不知躲在屋内地几人是何时将他们抬回房内的。昨夜,我竟一点都没注意到。”
话音刚落,只听“啪”的一声,萧云衍的茶杯落回了桌上。
裴楚尧意外抬眸看向他,却只见殿下的脸上忽然染上今日未曾出现过的凝重。
“殿下?”
萧云衍未做回答,他沉着眸子看着茶杯内晃动的茶水,又侧眸看向仍昏迷在床的郗瑶,听着她偶有梦魇呓语说出,搭在桌上的右手不自觉紧攥到了一起。
太不寻常了……
昨夜不只是阿尧,其实就连他自己也根本没去注意屋外是否有什么动静。
昨夜的他,竟只顾着,只顾着这刺客,和毒药。
那邢寂呢,还有屋外的其他兄弟,全都没听到吗?或许是听到了,但都认为只是几个乌合之众罢了,一件小事而已,根本没有必要拿到他的面前邀功吗?
不对,不是这样的。
是自打这刺客出现之后,他的视线不知为何竟全放到了她一人身上,满心满脑只顾着去探她身上的秘密,只想着如何揭穿她满口的谎话。
于是连带着众侍卫一起,全都将视线投到了她一人身上。
却全然都忽略了其他的人和事。
这可不是个好苗头。
时间一点一滴地缓慢流逝,直到见殿下将投到小刺客身上的视线挪开后,裴楚尧才又开了口。
“殿下,昨夜我们只听驿夫说这六人是擎州来桐州公干的官差,却倒是忘记询问他们是哪个衙门的人。”裴楚尧刚才意外想起了另一件事,于是便将心中的困惑提出:“不知殿下可还记得那几名押送犯人的官差吗?”
是他们停在茶水摊上喝水时,遇到的几个押送盗匪的官差。
“记得。”萧云衍记得他们也是从擎州来的,他还记得那个被押送的犯人身上其实没有多少学武的痕迹,反而更像是个书生。
此刻他见裴楚尧像是联想到了什么,沉声问道,“阿尧,你发现什么不对了吗?”
裴楚尧双臂环胸,略加思索道:“倒不是发现什么不对,只是觉得驿站这几名官差必定是来自擎州哪个油水颇丰的衙门,我瞧着他们每个人的官袍都很是干净,倒完全不像押送犯人的那几个,衣领都穿到发黑了。”
明明都是从擎州来的,差异倒真是大。
“不对,”萧云衍眯起了眸子。
如果真如阿尧所说,那么这件事绝对没有这么简单。
萧云衍食指轻扣着桌面,一搭一搭地在脑海中努力回想着。
他总觉得昨夜有什么事情被忽略了,不止是衙役穿的那身衣服,应该还有些其他什么东西。
倏地,脑海中像是有什么思绪在一瞬间闪过,他睁大眸子想立刻抓住,却不料思绪逃的飞快,他竟完全落了个空。
头意外地开始泛疼。
他忍着逐渐加重的痛意,凝眸对裴楚尧说道:“阿尧,我总觉得有些怪异。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被我们遗漏了?”
疼痛感愈来愈重,萧云衍合眼揉了揉额边穴位:“阿尧,邢寂呢?”
裴楚尧察觉到他似是有些不适,心头涌起担忧:“邢寂一早去了马厩,刚才为我们打了两盆水后又出去了。殿下,你现下又开始不舒服了吗,要不要再吃一颗解毒丸?”
“没事。”萧云衍用手指紧按着穴位,他垂着眼睑,缓缓做着深呼吸,随着他的动作,疼痛稍显缓解。
他看出裴楚尧的担忧,缓声安慰道:“我没事,只是想着一会儿等邢寂回来,定要仔细问问他。”
裴楚尧疑惑:“殿下想问他什么?”
“问问今早院内可有什么动静。”
“叩叩叩”
门外骤然响起了敲门声。
驿夫粗哑的声音隔着门响起:“官爷,小的提了饭食过来,官爷此时可否方便让小的进去?”
裴楚尧与萧云衍对视一眼后,起身将门打开,跛脚驿夫提着食盒安静候在外面。
见门被打开,驿夫轻轻给面前为他让路的裴楚尧做了个简单的颔首礼,然后提着食盒缓步走到桌边,将食盒轻盈地放到桌上,接着从中分别取出了两盘糕点,两碟小菜,还有四碗清粥。
这四碗清粥,两两竟各不相同。
裴楚尧瞧着这四只碗,略有些惊讶:“怎么竟端来了四碗粥?”
明明方才交代他只端来两碗便好的啊。
驿夫见他惊讶,缓声答道:“官爷,这其中两碗是莲藕粥,另外两碗是鳕鱼海鲜粥。小的怕官爷对其中哪个不喜,故而都端了过来。”
“哦?”听到这两种粥名,萧云衍抬眸询问:“为何是这两种粥,可有什么名头?”
“回官爷,莲藕粥是常见的秋食,可消解腥腻,清热解读,与重阳日常喝的菊花酒有些类似。”
“那这海鲜粥呢?”
“鳕鱼是海鱼,两位官爷来自青州内陆,或是少见。这鳕鱼对滋补身体有奇效,用它制成的鳕鱼海鲜粥是擎、桐两州沿海地区的特色粥,官爷今日身体不佳,正好可试着用它来补补气血。”
驿夫微低着头,视线只落在桌上的饭食,脸色无任何异样。
萧云衍琢磨着他口中的话,慢慢眯起了眸子。
这驿夫,看出了他身体有恙……
他话中像是有话。
好看的狐狸眼中闪过猜测,见驿夫不再开口,萧云衍扬了扬眉,又问:“那这四色糕点又叫什么名字?”
驿夫手中动作一顿,微微抬眸看了萧云衍一眼,嘴角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动:“官爷,这是我们当地特色四色片糕。四种糕分别是松花片、杏仁片、玫瑰片、苔菜片。”[1]
“可有什么讲究?”
“松花片能养气血,舒肝气;杏仁片滋养止咳;玫瑰片可利气行血;这苔菜片清热解毒,”驿夫顿了顿,继续说,“皆是当地特色,适合官爷食用。”[2]
————
这顿早膳,萧云衍用的是少有的舒心,已然不似往日剿匪时的慌乱。
吃饱喝足之后,裴楚尧先是歇了一会儿,然后像是想起什么,便先提上了两人的包裹下了楼。
约莫一刻钟后,邢寂敲门走了进来。
他进来时,萧云衍已经将昨日的玄色锦袍脱下,换上了一件黛青色高领窄袖长袍。
“主子,一切收拾妥当,可以上路了。”
“好。”萧云衍垂着眸子,认真系着前襟上的几颗寿字结盘扣。
这几颗盘扣,是他外祖母亲手绣上去的,这衣服也是外祖家在江南寻了块上好的宋锦,专门差匠人为自己缝制的。
“你和其他弟兄们可用好了饭?”
邢寂:“劳烦主子记挂,一早就用好了。”
“好。”萧云衍将一鸦青色銙带系于腰间,系好后,他抬眸看了眼床榻上的郗瑶。
“邢寂,你背上她一起下楼。”
“是。”
邢寂将手中的剑绑于腰间,俯身正要将郗瑶扛到肩上,屋外又陡然传来了陌生汉子的声音:
“老跛脚,就这么一个早饭,你可真是让爷几个好等。”
接着就是驿夫粗哑的赔罪声。
见主子在听门外的动静,邢寂放轻了手中的动作。
萧云衍看着趴在邢寂肩上的郗瑶瘦小的身躯,回想着昨日醉汉多次脱口而出的浑话,他的拳头攥紧了些:“给她披上我那件披风。”
萧云衍的包裹里有一件黑色连帽披风,平时骑行于夜间时常披在身上遮风。只是这些日子为防着有人刺杀,他便只穿着那件玄色侍卫袍混入了队伍,早就将那披风收了起来。
一切准备妥当,两人推门下楼。
郗瑶的整个身体被黑色披风盖住,昏昏沉沉地趴在邢寂背上,偶有清醒一瞬,可眨眼又接着陷入沉睡。
只是随着邢寂下楼的动作,郗瑶的身体和披风都开始不断摆动。
“老跛脚,你可真是区别对待,刚才我可见你拿着四色片糕去了西上房。怎么轮到爷几个就只剩这枣糕了。”
穿着衙役服的陌生汉子见萧云衍几人出来,故意提高了音量:“怎么,在你眼里,我们几个就不如那群人尊贵,就只配吃这几口枣糕吗?”
“真是没想到,你这小小的一个县馆老吏,竟是一个如此会看人下菜碟的货色。”
“等我到了州府,可当真要向大人参你一参!”
说完,汉子故意冲着萧云衍几人发出大声嗤笑,萧云衍凌厉的眸子扫了过去,正巧看到了他得意挑衅的眼睛。
“竟还有胆子瞪我?昨夜就是你把我兄弟伤成那副惨样,我们还没有找你算账呢。现下我就要为我弟兄报仇!”说着,汉子就快步冲到他们面前,作势就要动手。
邢寂走在萧云衍后面,汉子见他还背着个人,心觉他此刻定然是无法舒展武功,于是抬起手一掌就向邢寂劈去。
邢寂才不会让他得逞,一个闪身利落躲过,高抬右腿将汉子直接就踹出了几米远。
只是动作间,他背上的郗瑶的眼皮忽然有些动静又陡然合上,盖在她头上的帽子被甩到了一旁,锁着她双脚的铁链发出不容忽视的脆响。
汉子被一脚踢飞到粗柱后又狠狠反弹摔在地上,此刻痛得哀嚎,跛脚驿夫见状,赶忙过去扶他。
郗瑶眼皮微张,恍然间,眼前只见一双脚高低错落地移了过去,接着眼皮又沉沉坠下。
走在前方的萧云衍瞥了汉子和驿夫一眼,不顾那汉子的咒骂声,一句话未说便转身下了楼。
————
“那人是?”
走到后院,萧云衍意外瞧见西边马厩处有个未曾见过的身影,只见该人此刻正在喂西边马厩中的那几匹驿马,然后又埋头清理地上的马粪。
邢寂倒是知道那人是谁,今日一早他下楼后便看到了这人:“说是刚从县府回来的小吏。”
县府回来的?
昨夜驿夫说是此馆还有两名驿夫,一个去了州府,一个县府,没想到今日一早,他们便碰到了其中一个。
萧云衍嗯了一声,收回视线,拉住身侧马儿的缰绳,作势就要抬腿踏上马背。却不料上马瞬间,身上瞬间失了力气,刚抬起的右脚重重落回地上。
他攥紧缰绳,靠在马儿身上,清晰感受着体内再次传来的不适,俊眉紧皱。
邢寂发觉他的异样,慌忙将郗瑶扔进车内,扶住他的身子:“主子,您今日不要骑马了,马车内我已经清洗过了,今日您就坐在马车内休养吧。”
萧云衍左手扶住邢寂的胳膊,右手抚着自己胸口。
他试着再次蓄力,却发现腿上还是没恢复力气。
难道昨日那毒还没有排尽吗?
萧云衍只能作此猜测。
他侧眸看向正等着出发的众人,不想再耽误时间,于是点头同意了邢寂的建议。邢寂扶着他踏上马车,只是刚要掀开车帘钻进车内,耳边忽然传来了驿夫粗哑的声音。
“官爷等等!”
萧云衍回眸看去,只见跛着脚的驿夫此刻正向着他们小跑过来,跑动之间,肩膀高低不平。
驿夫后面跟着的,是今日早早下了楼、可方才他在队伍中却未曾瞧见的裴楚尧。
“明日重阳佳节,小的为各位官爷准备了一些点心,您们路上吃。”
驿夫将手中的包裹递给了萧云衍,萧云衍接过,手中瞬间传来不容忽视的重量。
他的眼睛闪了闪,向驿夫道了声:“多谢。”
————
待萧云衍一行人走后,东上房便关上了窗户,隐在窗户后的几个人围坐到中间的方桌旁,沉默的屋内瞬间响起了交谈声。
“你们看见没,他们背着的那人像个女人。”
“看到了,那小手细嫩的。”
“还有,她脚上竟然还缠着一副锁链呢。”
“这可真是新鲜,青州的人就是比我们会玩。”
其中一人拿起桌上的四色糕点尝了尝。
“真还别说,这青州特产四色片糕味道果真不错。”
“没错。”
“对了,可别忘了,记得一会出去看看,他们是向哪个方向走了。”
————
杨夏村靠近苍龙山,愈是向前行进,脚下的路是愈发颠簸。
萧云衍坐在车内,看着车厢各处已不见任何血渍痕迹,听着车外邢寂稳重的训马吼声。
马车又颠簸了几下,他的视线不受控落在了郗瑶的脸上。
垂眸仔细瞧着昏迷的郗瑶的脸,萧云衍不禁陷入沉思。
他总觉得这刺客刚才像是有些动静,怎么从驿馆出来之后,又变成了昏迷的模样。
真不知道,她意外吃下的毒药,到底是什么毒。
一个时辰过去,队伍路过了几个村镇稻田,赶了将近五十里路。
队伍前方的裴楚尧担心萧云衍身体抱恙,长时间颠簸再引发不适,于是让示意队伍停下,十几人下马就地歇息。
临走时,邢寂为十几位兄弟也拿了些吃食,如今众人席地而坐,安静享用着手中的糕点肉包。
车内的萧云衍感受到马车停了下来,正想起身出去询问,却不料车帘被人从外面掀开。
正欲开口,却被进来的裴楚尧抢了先。
“喏,给你的。”
一个酒瓶被递到了他的眼前。
他垂眸看着酒瓶,耳边传来裴楚尧清亮的声音:“是菊花酒,我方才问了邢寂,你身体将养一两日便好。明日重阳佳节,少喝些没有事的。”
萧云衍惊讶:“所以,你方才先我一步下楼,是为了去驿夫那里要一瓶菊花酒?”
裴楚尧咧嘴笑:“没错,那驿夫还挺大方的,我说要他就给了。只是他只给了我这一小瓶,你这几日可不要全喝了,记得给我剩下些。”
“好。”
萧云衍接过细瓶,想着昨夜的梦境,不由垂眸轻笑。
短暂休憩过后,一行人又开始赶路。
只是等越过了苍河和一片小树林,车外众人越是靠近杨夏村,心头越是觉得怪异。
等终于再次看到田地,又往行进了一里路,直到到了杨夏村村口,众人勒马停了下来。
裴楚尧困惑着一张脸来到了马车前,将众人心头的疑问说出了口:
“殿下,这一路上甚是奇怪,方才我们从驿馆出来之后,途径了五六个村镇,这几个村镇稻田里均能看到秋收忙碌的百姓。可自我们到杨夏村之后,竟发觉村外田地里一个秋收的人都没有。”
“可田地里,还能隐约看到几个躺在稻田之中的农具。”
听到裴楚尧的描述,萧云衍心间也起了困惑。他凝眸起身掀开车帘出去,正欲下车,却不料有一球形带着数条黑线的东西倏地从他眼前掉了下来。
这东西掉地突兀,一时竟惊得萧云衍愣了一瞬。
东西骤然落地,摔出不小的声响,落地瞬间仍未停下反而又在地上狠狠弹起,然后因着惯性在地上直直滚落了几米远,最终才缓缓停在一侍卫跟前。
侍卫下马定睛一看,瞬间惊得睁大了眼:
“殿下,这是颗人头!”
[1][2]:皆参考于《中国古代饮食》王辉 编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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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 2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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