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病房里出来,祁正印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轻松,就仿佛挣脱了线的风筝,整片天空都变成她任意翱翔的自由地。
却刚走出大楼,便瞥见了那个阔别已久的熟悉面孔。
祈树人尤其钟爱黑色的车。
印象中,这些年他换过许多车,从最开始的奥迪,到后来的保时捷,再到如今的宾利。
无一例外,都是一水的黑色。
住院部楼前人来人往。
祁正印下意识停住脚步,望着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绕过楼前的空地,朝着大门的方向缓缓驶去。
驾驶座上文质彬彬的中年男人,正侧着头与副驾驶座上的孕妇说着什么,神态柔和,眉眼带笑。
陌生得简直有些不太像他。
记忆中,祁树人只要出现在那个家里,便是一脸愁闷或是不耐烦的样子,一有机会便躲到阳台上没完没了地打电话,有时候一顿饭吃完,他仍旧还在打电话。
也分不清到底是真忙,还是单纯地为了逃避她的母亲。
再后来,他被祁正印撞破与别的女人在外面同居,索性破罐子破摔,除了逢年过节生日宴请,几乎不怎么回家。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父女俩的关系逐渐变得疏远。
而那种疏远,却又是极微妙的,并不是表面的远离,两个人依然还是正常地相处交流,甚至也会装得相亲相爱,但是内心深处却已经裂开不可弥合的缝隙。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条裂缝也越扩越大,越扩越深,直至在某一天质变成无法跨越的鸿沟。
祈树人始终无法接受自己的形象在女儿心中的幻灭,懦弱地选择了逃避,而祁正印也受母亲日复一日的影响,盲目地选择了与父亲背离。
只不过可笑的是,在外人面前,他依旧扮演着慈爱宽厚的父亲角色,而她也始终没有逃掉假扮成完美女儿的命运。
至于陆谨……
她则是乐在其中,事无巨细地粉饰着方方面面的太平,竭尽全力地维持着家庭美满的世纪假象。
这种病态的状况一直持续到姥姥去世才得以原形毕露。
他们甚至都等不及丧事结束,当晚便在灵堂前与所有人摊了牌——他们的婚姻早就名存实亡,并不是死于当下,而是死在很多年前。
用陆谨的话来说,若不是为了给姥姥一个交代,她一秒钟都不愿意和他同处一个屋檐之下。
而后者的说辞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他甚至用“疯女人”来形容他曾经的妻子,他女儿的母亲。
两个人的结束就犹如他们的开始一样激烈,昂扬,浓墨重彩。
而祁树人在抛弃这个家庭的同时,也彻底抛弃了祁正印,只留下一张密码为她生日的银行卡,便如同从未出现过一般,彻底消失在了那栋拥有百年历史的老旧楼房里。
时隔两年,在这个阳光明媚的冬日上午,祁正印安静地站在若有似无的寒风之中,又一次亲眼目睹了父亲的远离。
但值得庆幸的是,这一次,他们都已经各自拥有崭新的人生——他有了新的家庭,她也有了新的向往。
再没有什么好悲伤的了。
一天后,谢梦含开车送祁正印去火车站。
站台上人潮拥挤,喧闹嘈杂,姐妹俩面对面站着,明明有许多话想说,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汽笛声骤然在耳边响起,广播里传来机械的播报,一遍又一遍地催促着旅客抓紧时间上车。
谢梦含本是从容地笑着,听着广播里的声音,却突然深刻地遭受到悲伤的侵袭,刷的一下红了眼眶,强忍着泪意嘱咐那个即将远行的人:
“要好好的。”
祁正印被她的情绪所感染,也跟着涌现泪意,主动伸手将身前的人揽入怀中,靠在她的肩膀上狠狠点头道:
“你也是。”
随着发车铃声响起,列车并入轨道,朝前驶去。
祁正印从车窗里探出头来,深深望向站台上那个朝她不停挥手的女孩,忽而有那么一瞬的恍惚,仿若又回到了十几年前的那个盛夏。
那时,一切正好是反过来的。
坐在火车上的人是谢梦含,而站在站台上的人是她,她来这里也不是为了送别,而是为了迎接前者的到来。
那一年,她们才十三岁,懵懂,敏感,脆弱得不堪一击,还未曾读懂这世上的许多道理,便已经被迫背负了过多的沉重。
如果有机会的话,她很想回去抱一抱那两个瘦弱的女孩,告诉她们,不要害怕,也不要迷惘,未来的一切已经准备好迎接她们,只需要昂首挺胸,坚定地朝前走就好了。
朝前走,命运自会为她们开道。
寒冷的北方又悄然刮起来,刮散拥挤的人群,也刮散泛黄的记忆,列车鸣着汽笛轧过无数人的离别,不可回头地朝前驶去。
而祁正印知道,此时此刻,在遥远的北疆之北,那个叫做彩虹布拉克的村子里,有一个好看的哈萨克青年,正在期盼着她的归去。
那是她心之归属的地方,亦是她重新活过来的第二故乡,更是她触手可及的未来。
她永远不会停止这场漫长的生命迁徙,就如同牧民不会背弃游牧的信仰。
列车一路向北开去,沿途经过二十多个站点,横跨整个西北地区。
她在第三天下午抵达终点站乌鲁木齐,又马不停蹄地坐上了前往阿勒泰的汽车,终于在第四天晚上,回到了那个心心念念的村庄。
因为下雪的缘故,大巴车在中途停了好几次,全车人轮流下车帮忙铲雪,才得以继续前行。
祁正印下车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透了,望着四下无人的荒野,她有些无奈地掏出早已没电的手机,对着身前的空气轻叹了一声。
原本她和巴太约好在此碰头,但那个心急的哈萨克青年却为了能早一点见到她,突发奇想要去县城去接她。
她还正在好言相劝,手机便耗尽最后一丝电量关了机。
看眼下这个情况,想来他是一点没将她的话听进去,真的跑去县城了。
祁正印站在逐渐停歇的风雪之中,遥望着村子的方向,再次轻叹了口气,正要抬脚踏进身前的雪地,却听见身后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马蹄声。
她闻声转头,寻着声音的方向抬眸望去。
只见在那条被大雪深深覆盖的笔直公路上,一个高大漂亮的身影高高立于马背,在一片苍冷的银白月光下踏雪而来。
“正印!”
还隔得很远,她便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声音,上扬的语调里夹杂着欢快的音符,仿佛下一秒就要忍不住放声歌唱。
马蹄踏在坚硬结实的路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像极了弹唱会上灵动的鼓点。
这个风尘仆仆的汉族女孩,一抬眸,竟然看见自己的灵魂跟着鼓点的节奏跳起了舞,而在她旁边跟着一起舞蹈的,正是那个有着一双琥珀色眼睛的哈萨克少年。
月光,雪地,苍茫夜色。
两个年轻的灵魂缠绵共舞,将世界抛诸脑后,只留下关于爱的银色章节。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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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再没有什么好悲伤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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