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阿勒泰，每当一个家里需要进城，他们会开着三轮或小轿车，来回路上总共几小时，加上买东西的时间，一天的时间足够。
如果家里没有轿车，连三轮也没有，那便会找有轿车或三轮的家庭帮忙开车，让他充当司机，跑一趟一来一回也要几十块钱。
如果车没有，也不愿花钱找司机，那便只得坐公交，虽然便宜，但路途颠簸漫长。
而在我和巴太结婚后，每次进城，他都骑着马儿，穿着长袍子，戴毡帽，随身携带小刀，连去布尔津购买家具，他也要骑马去，来回比别人多花半天时间。
来到夏牧场后，他的好兄弟莫合比提带着妻子库兰和孩子来到我家毡房时，不见巴太，莫合比提询问起巴太的去向。
“巴太进城了。”
我从屋子拿了几瓶巴太以前进城捎回来的娃哈哈，给他们一家三口一人手里塞了一瓶，然后坐到小孩身边，帮他把吸管插进奶瓶。
莫合比提手里揣着娃哈哈，大拇指时不时摩挲几下包裹奶瓶的塑料膜。
“骑马去的？”
我点头：“估计一会儿就回来了。”
身边的两岁小男孩儿不是第一次见我，性子温顺内敛，随了母亲库兰，安安静静坐在沙发上，两只小手握着手里的奶瓶吸着，时而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在我也看向他时，他立马羞怯地低下头，咬着嘴里的吸管。
库兰轻拍了拍小孩儿的腿，示意他向我问好。
小孩儿的牙齿松了吸管，管口放在下巴，他弯起和他妈妈一样盛满笑意的眼睛，稚嫩的嗓音喊我：“阿姨好。”
我爱抚着他的背，温柔道：“努尔兰，你也好。”
大家一致默默笑了笑，努尔兰继续吸着娃哈哈，直到毡房外有马蹄的声音他才再次将吸管从嘴里拿出来。
我从沙发上起来，快步走出毡房外，一眼看到我的丈夫，他正在木桩旁系着马缰。
我捏着指腹，下意识里我想上前抱抱他，分担他身上的疲惫，但我还是缺乏主动的勇气，自卑笼罩在我心里，时时刻刻提醒我，他不喜欢我，他曾经的恋人是一个厉害的汉族作家。
他们的故事连我听了都动容，何况两个恋爱中的当事人。
巴太扭过头便看到我又一次回到毡房，神色寞了寞，在看到莫合比提还有库兰时，他的眼眉勉强扬起，欣喜道：“你怎么来了？”他一手揽住莫合比提的肩，一手提着从城里买回的一大袋子东西。
“没事来看看你啊，你买的什么东西？”莫合比提望了望巴太手里的塑料袋。
“家里用的。”巴太和库兰问好，松开莫合比提的肩，伸手揉了把努尔兰的脸，笑嘻嘻地欺负小孩似的，两只手揉着小孩儿的两张脸，揉成一团，逼他：“叫叔叔！”
努尔兰委屈地喊他“叔叔”，脸上力道才松开，他立马躲到妈妈身后，好奇又有些胆怯地望着巴太。
巴太还想把他拽过来欺负他，刚好我从毡房里拿着暖袋再次出来，巴太留在原地和我望了几眼，我走近他，将暖袋塞进他手里，又接过他手里提的塑料袋拿进毡房。
对丈夫谦逊的妻子模样，大家已经见怪不怪。
莫合比提揽着巴太的肩摇了摇，告诉他：“你不知道，你老婆在听到你回来时有多高兴。”
巴太微撅起的嘴向上弯了弯，稍皱的眉舒展地扬起，他似乎也感受到自己与我的情感，在听到莫合比提的话后，心里像翻腾的海啸，一浪接着一浪猛烈地拍打着他的心脏。
可在看到我时，想起我对他一向谦卑温顺的眼眸，带着疏离和冷淡，他又泄了气，弯下了嘴角。
“你不信？”莫合比提见巴太反应平淡，好奇问：“你们生活两年，你还不了解她是什么性子吗？”
毡房外只留下两个青年男人，库兰和努尔兰坐回沙发上，努尔兰继续喝着还未喝完的娃哈哈，我准备了盘干果端给他们。
把他们招待好，我就去厨房做饭，不一会儿库兰也进来，顺手把手里的干果塞给我。
她坐在板凳上撑着下巴看我烧火，偶尔帮我拾块树皮丢进灶膛。
“你喜欢努尔兰吗？”
“喜欢。”
“努尔兰也很喜欢你，知道今天他爸爸要来找巴太，非要拉着我一起过来。”
库兰温柔善良，嗓音也温和柔细，她帮我把肩上落的几根头发摘下来，扔到灶膛。
她和我一样是已婚的女人，却不像我头戴头巾，将所有头发包裹得光秃秃的。她的长发带点微卷，两条麻花辫干净整齐地放在肩前，她像小姑娘一样活泼灵动，一笑起来，显得她整个人更加柔和。
“其实，你也可以试着把包裹的头发放下来。”她细声跟我说：“我们不需要这些外物的束缚。”
我笑起来，向她解释：“我习惯了，这样干活时更加利落。”
她把我的双手放在她掌心，细心抚了抚，千言万语最终只能继续匿在心底。
“我的钱不在我这儿。”
我听到巴太的说话声，从灶台前站起来。
“在你老婆那里？问她要一下嘛，我们有钱了就还你。”
我从厨房出来，看到莫合比提跟在巴太后面要借钱，他见我过来，放弃了巴太，挤着脸上的两个酒窝朝我走过来：“弟妹，我和库兰打算在城里买房，明年努尔兰上幼儿园的时候就送到城里，城里的教育资源总比咱们这草原上要好。”
我知道，在草原上上学的孩子，更加辛苦，每天要早起骑马去上学，晚上放学时还有可能遇到沙尘暴，路途遥远不说，学校的师资也不是很好，老师们大多是来助教扶贫的，过几年就换一拨，很少有长期留在草原做教师的。
我看向巴太，眼神询问他。
他没有示意我任何，目光深邃望着我，好似在说一切由我来决定。
“借多少？”
“五千块钱。”
“可以先转过身吗？”我问莫合比提。
莫合比提一听，知道我同意借他钱，高兴地背过身，顺便也让巴太把身体转过去：“不看，不看。”
我小心地打开衣柜，在最上面一层的最深处，找到一个头巾包裹的东西，我将它取出来，把头巾一层一层地打开，从里面一摞钱中取出五千块钱，然后再重新一层一层地包裹好，放回衣柜最上面一层的最里面。
我拿着五千块钱走到他们跟前，莫合比提十分配合，不仅转过身，还闭上眼，捂着耳朵。
我笑道：“可以转过来了。”
巴太先转过来，看了看我，还有我手里揣着的钱。
他记得他第一次把自己挣来的钱交给我时，我满脸的不可置信。
他说他相信我，可以管理好这个家，以及这个家的钱财。
后来他所有挣下的每一笔钱都交给我，让我保管。
巴太向我点了下头，拍了拍莫合比提的肩。
莫合比提睁开眼，放下捂着耳朵的双手，转过身来看着我手里的钱，像看到救命稻草般感激地快要哭泣起来：“你们不知道，这笔钱对努尔兰的成长多么重要。”
这晚，我和巴太各自躺在自己的被窝，盖着两层被子。
他熄了灯，平躺着。
我和他都没有睡意，我与他都在想着白天莫合比提为努尔兰借钱哭了的事。
苏力坦曾经找巴太商量过要孩子的事，他跟巴太说我是好女人，无论巴太要做什么，我都会听他的，我嫁到了他们家里就已经做好生儿育女的准备。
那时巴太与我结婚半年，两人说话的次数数都数得过来，巴太不愿碰我，我也和他不熟。
如今结婚两年，哪怕算是“点头之交”，也对彼此了解一些，算得上每天相处在一起的朋友。
可现在这个与我一起同床共枕的朋友，竟然将他的一条手臂环在我的上腹，我不敢动一下，心尖微颤，使我的胸部缓缓起伏。
他将我搂近了些，左臂搂着我的右肩，让我的头枕在他的右臂，两手牵拉起来，看起来像是在抱着我。
他手臂上的筋脉粗犷跳动，他的脉搏每跳动一下便牵拉着我的心脏跳动一下，他厚实的肩膀倚在我单薄的左肩旁，右脸靠在我的左侧颈窝。他的脸很烫，我也不由被烫了一下。
“巴太？”我感觉有点不对劲，试图唤他。
“冷…”他将一条腿也搭在我的腿上，将我全身包裹，搂近他的怀里：“别动。”
他说话的气音充斥着我，我听他的话，尽量不动，随着他呼吸的急促，我越发睡不安稳，浑身又热又烫又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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