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立行自以为自己事情做得隐秘,然而,他并不知道,方结义早就织好了陷阱等着他呢。
方结义能当一个几千人堂口的总老大,自然不是无能之辈。
他如今的地位,可不全是靠拳头拼来的。
换而言之,方结义看起来像是个好女色的老白脸,但他绝对不会是一个愚蠢的男人。
“弟娃,找谁呢?”方结义单腿架在另一只大腿上,一手拎着茶壶晃来晃去,故意问道。
周立行有那么一秒瞳孔收缩,但他面上表情丝毫未变,沉稳地回答:
“方大哥?怎么是你?这里不是关的那个什么木铃铛吗?我来瞄一下撒。”
“是瞄一下,还是帮一把?”
方结义笑了,他发现周立行的心理素质着实是好,若是堂口里其他人冷不丁被这样诈一下,大部分都会慌乱,少部分甚至直接吓破胆开始求饶,而眼前这个弟娃,却是面不改色,平静得好似他真的就是好奇了,来看一看一般。
周立行歪头,心中琢磨了下,跟着笑了,他晒黑了许多,笑起来有点像只犯错后故意撒娇的猫。
“瞄一下看值不值得帮咯,值得帮,就去找你求情;不值得帮,就算球。”
要不是方结义知道周立行已经联系好货车司机,他相信自己绝对会被骗过去。
看看,这弟娃说的好真诚,这七分真三分假的,谁能看得出来。
“没骗我?”方结义气笑了,他倒是想看看,周立行会编到什么程度。
然而周立行已经从方结义的态度里,看出了些什么。
“那要看大哥骗没骗我了。”
周立行大大方方地走过来,拖过凳子坐到方结义面前。
“毕竟黑老鸹说了,我得学会日白,不然以后讨不到婆娘。大哥的婆娘多,想来骗人是很有经验的。”
方结义被反将一军,咳嗽了一声,表情有些不自在,“谷娃子石娃子跟你讲的?”
周立行叹气,明白了,方结义肯定是故意让谷娃子和石娃子知道这事儿,就等着跟他上套呢。
“大哥,你到底想干啥?用这种事情考验我?”
被戳破心思的方结义收起了面具,他脸上的表情慢慢变得肃穆。
“行善,我这段时间经常做梦,梦到枪炮声震耳欲聋,四周是尸山血海。”
周立行咻地站起来,“打住!我不听,我走了!”
他像是被戳到痛处的丧家犬,立马想要逃离。
他也在做梦,然而他梦到的是滇西,横尸遍野,恨意滔天……
方结义一把拉住周立行,“弟娃,我的弟弟。听我说完……我感觉我不会在四川待太久了,我肯定会带人出川的。”
听到出川,周立行松了力气,他缓缓坐下,却绷紧了身体。
黑老鸹回成都的目的,仿佛就是死在这里,然后让他生前所有的关系网再度回到方结义的手中,这一切……都是为了出川。
黑老鸹出不去了,方结义是必然要出去的,为了师父,也为了他自己的信念。
他说过,只怕自己死的不轰轰烈烈。
“你如果没回来,我肯定早按江湖道义办,把这木铜铃送回去。毕竟木氏茶商不是只和我们一个堂口合作,得罪他对我没好处。”
方结义坐端正姿势,向周立行坦诚以待。
“但是王喜雀找过你,也找过我。我想着你,就犹豫了,迟迟没把人送走。等你回来,我又想看看,王喜雀会不会找你,而你,会不会帮她。”
“这世界上大部分的人,爱一个人是很短暂的。比如我就是个花心的浪荡子,我重情义,但我很难长时间喜欢一个女人。我知道有的人不一样,比如你,有痴情汉的样子……”
“如果你要帮她,那你就得欠我人情。行善,你得欠我人情。”
方结义神情严肃到透露出几丝哀戚,他坦诚地说出自己内心的考量,不再逗弄周立行。
周立行非常不解,甚至觉得有点受到侮辱。
“大哥,不管你需要我做什么,我都会去办。你何必要让我欠你人情?”
方结义苦笑,“那你为什么不直接来找我求情,而是要偷偷来放人?”
这下换周立行噎住,他想了想,感到一丝愧意。
“我怕让你难做……这堂口虽是你的堂口,可我日常也看着,其他几位爷并不是那么心齐……”
“是的,你懂,这件事放在堂口的公务上,必然别人会有杂音。你不想我难做,但是你还是想帮王喜雀。”
方结义拍了拍周立行的肩膀,“哥不怪你,你是想一个人扛了,我懂。”
周立行咬着牙不说话了,方结义这话坦诚,却也是故意拿情义在压他。
“可是弟娃,我需要你欠我人情。我知道你忠心、善心、爱帮人,我知道你有原则、知对错,认定的事情不会受人影响。”
“所以我更想要你欠我人情,这样我出川了,哪天死在战场上了,才敢闭上眼睛。”
方结义抓起周立行的手,“这不是我以龙头老大的身份说的,这是以我个人的身份,你师兄的身份说的。”
周立行生气地想要甩开手,可他又忍不住想起黑老鸹死前,也是这么抓着他的手交代遗言,便生不出力气。
他的声音变得嘶哑,几乎要说不出话来,“你需要我做什么,说吧!我岂止欠你这个人情,你给我容身之地,给我吃穿银钱,教我为人处世,送我学技艺……我欠你那么多,一定会还的。”
方结义点着头,半晌才说出来,“你不要跟着我出川,你留在这里,留在后方……”
周立行突然反应过来,方结义说不要他跟着出川抗日。
到这一刻,周立行才突然意识到,他是想跟着方结义走的。
他练枪,学驾驶,其实潜意识里是认为自己也会去抗日的。
这下,周立行傻了……他得留在后方了?!
他不能亲自去给黑老鸹报仇了?!
“答应我,你答应我啊。我出去,肯定是回不来的了,你还得每年清明给黑老鸹烧纸啊……”
方结义见周立行一脸震惊,这才意识到周立行又没闹明白自己平日表现的样子意味着什么。
周立行每天都没有停下练武,学枪,学开车,明眼人都看得出他喜欢王喜雀,他却忍着不去沾染,怎么看都是在给上战场做准备。
当孤家寡人,生死无牵挂。方结义看得心中害怕,他想找个机会把周立行留下来。
他可以带着上千号兄弟去赴国难,却又莫名地想要留下小师弟活着。
“你留下,每年给黑老鸹上坟,照管下我的女人孩子,替我看着堂口……”
周立行沉默了良久,沉默到空气中的呼吸声都有些颤抖了,才默默地点下了头。
他知道,方结义要履行照顾他的诺言…战场生死难料,方结义想让他活着。
不管给出的理由是为了黑老鸹,还是为了他那些没成年的孩子,亦或是什么堂口,最本质的都是想让周立行活着,远离危险。
他怎么能,怎么敢,怎么找得到理由,去拒绝。
*
方结义让周立行带走了木铜铃,那小子个子不高,瘦瘦弱弱的,看起来相貌端正,但十分呆头呆脑。
见周立行拿着他母亲的银镯子,说是接了母亲委托来救他的,木铜铃立即跪下去砰砰的磕头,颠三倒四地感谢,半天没说一句顺畅话。
周立行被方结义那一番谈话闹得满心迷茫,干脆准备亲自送这个矮个儿瘦弱小裁缝区重庆。
这番重庆之旅目的明确,周立行没有任何耽搁,他把人交给青竹叶,告知了黑老鸹的死讯,又看望了一下知书知礼两姐妹,然后等木铜铃还有知书知礼两姐妹写了一封长信,带回了成都。
收到回信的王喜雀非常欢喜,送给周立行一双她亲自做的布鞋。孙婆子也非常守信地给周立行足额的银钱,还附赠了几双她亲自纳的鞋垫。
周立行见王喜雀的手腕上,换上了他送的翡翠绿镯子,难得地露出笑脸,莫名地觉得十分的开心。
孙婆子眼观鼻鼻观心,她什么也没看出来,什么也不知道。
周立行往返一趟重庆,便又耽误了几天,等他回到堂口,便立即被方结义打包塞给了邢五爷一行人,带着出去巡查分堂了。
邢五爷在堂里挑了三个顶尖好手,再加上周立行,一共五人,就这么上了巡视分堂的路。
他这些年依旧没有儿子,过继来的三岁小儿,过年的时候因为一场高烧死了,这对他来说打击很大,以至于这些时日做事都心不在焉的。
方结义让他出去巡分堂,一是让他带一带周立行,为进五排做准备,二也是让他出门散散心。
见到周立行之后,邢五爷想起当初黑老鸹说的话,唉声叹气了一阵,他跟周立行说自己要收收手,积点德,这次出去要是遇到什么必须处死的情况,他就不动手了,让周立行来。
周立行皮笑肉不笑他以自己当过和尚为由,表示抓人可以,打人可以,杀人的事儿,他不参与。
邢五爷听得直乐,“坏人恶人也不杀?巡堂不除败类,你巡个叼啊!”
周立行沉默了半晌,闷声回答,“我想给方大哥积点德,保佑他能从战场上回来,不行吗?”
邢五爷一噎,这话压得他开不起腔了,只得自个儿嘀咕。
“说得跟谁不想积德一样,上战场还不是不一样要杀人……算了,看情况吧,巡分堂嘛,能不动刀就不动刀……让犯事儿的自己跳崖、自己跳江、自己挖坑埋自己呗!”
方结义:爱跑?那你多出去跑跑!干活吧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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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成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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