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五爷知道周立行肯定是做了什么,但他不问,也不想知道。
只要周立行做得干净,不被人扒到短处,邢五爷就可以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这一行人,继续往川西方向走。
越往前走,越是发现,这各分堂各种纠纷竟是比总堂的还多。
这些分堂大部分是由一些嗨不下去的小堂口投奔而来,还有一些是黑老鸹的故旧老人交托的。
有的分堂固定人数不多,有比较完整的排位存在,总堂只需派人去的当分堂舵把子,也称分堂主,这一类堂口的纠纷主要是陈年旧怨。
有的分堂则是快散架了,只留了那么几个骨干勉励支撑,排位都凑不齐,这种总堂便只需要派一个管事去,大家别的别说了,先想办法发展自身吧。
这一类堂口,反倒是什么鸡毛蒜皮和流血冲突都有。
邢五爷总是一副懒散不想上工的样子,走到任何一个分堂都是以下几种流程:
犯小错的,有的“挂黑牌”——即把犯错人的姓名和犯的错误白纸黑字写了贴墙上;
有的“开茶钱”——如酒后骂人打人就得请当事人喝茶,或设酒宴道歉,无意冒犯妇女还得去挂红放火炮;
若是遇到有子女不孝的,邢五便直接到子女家中,把子女抓去跪下,听老人讲原委。
若是真的子女忤逆凶悍,便要讲道理,讲通了的便让子女磕“转转头”——即向父母和来协调的人都磕头;若是子女不悔改,那便把子女给逐出堂口。
周立行也见到过有的过错本在父母,但闹到堂口,堂口却更袒护父母的,他不明白为何要如此。
对此,邢五是这样回答的:
“一个人连生养他的父母的话都不听,还能真听老大的?不孝的人不会忠心,更不会有什么义气。这种人,早晚是要翻翘的。”
对此,周立行不置可否,毕竟他没爹没妈,黑老鸹死了,方大哥要走了,没有什么家庭烦恼。
遇到属于内部人士之间的冲突纠纷,邢五把分堂的当家喊上,一起开个茶馆评理会,让堂口的兄弟姊妹们一起来。
大家听闹矛盾的双方都讲一讲原委,若是大家都认为错的是哪一方,哪方就得交茶钱。
若是双方各有曲直,互不认输,邢五便做主,让当家的把茶钱给了,再告诉大家:
“梁山兄弟不打不亲,袍哥兄弟不讲不明;哪里说了哪里丢,哪里讲明哪里休。今天个事情就算说明了,就当是过去了,以后大家都不要再提。”
这般和稀泥地一说,闹矛盾的双方便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认了互不追究。
这时候邢五再让当家的从堂口出一笔钱去私下安抚双方,至于怎么分配,就让当家看着办,并告知要是办不好,你就别当家了,换人!
出卖堂口机密、背叛堂口导致有兄弟姊妹死亡的,那就必须得死。对逆伦□□、虐待打杀父母的,那就是五花大绑加上石头一起“沉水”没商量了。
就这么走一处,巡查一处,邢五爷带着几人耍耍哒哒地游山玩水,一路走过到达会理。
*
会理县扼川滇要冲,自古以来是川西南与滇西以及南亚商贸往周转之中低,有“川滇锁钥”的美称。
此地西汉时便建县,会理古城始建于元末明初,有着御敌的厚重古城墙,自古以来是一个军事重地。
这里川军来过,滇军也来过,有土司,有夷汉情仇,打打杀杀多年,势力混乱,常年匪患。
上百土匪杀人越货之事常有,以至当地民众不得不结社自保,外地商旅也经常要请当地的袍哥会社协助运货,不然随便劫匪、恶霸、军阀中任何一样,都能然他们人财两空。
邢五爷带着周立行等人骑着骡子进城,按着堂口给的资料,走过那经年岁月的街巷,远远地就看着,两拨人正在分堂门外打群架!
有拿刀的,有拿棍棒的,地上已经躺着七八个呻吟的人了,剩下的人已经斗成一团。
好家伙!邢五整个人都精神了,这是遇到别的堂口来自家分堂踢馆子了啊!
这两拨人穿着差不多,周立行也不认识这边的人,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分敌我。
“五爷?怎么办?该打哪个?”
周立行问的,也是其它两个兄弟想问的。
邢五爷脸皮一抽,杀气毕露,“管他龟儿的哪个,全部放翻!”
周立行走了一路,背上一直背着堂口统一发放的漆红包铁长棍,专用来干架打人!闻言他立即抽出长棍,虎虎生风地挥了过去。
剩下那三位兄弟,也是堂内好手,一个喜好苗刀,一个擅长矛,都是长兵器,两人亦是不分敌我,一声不吭直入战局!
所谓调停,最有效方式,就是把混战所有人都打趴下!
这两拨人打的正酣,突然不知从何处冲上来三个好手,简直是神兵下凡一般,先打拿刀的,再不分青红皂白见人就锤。
那苗刀隔得多远就削人拿刀的手,那包铁红棍和长矛横扫一大片,尤其是那看起来年岁最小的少年,一棍出去要听见好几人骨骼碎裂的声音。
双方都不知道入场的是何方神圣,明明来的只有四个人,却如同猛虎入狼群,明显都是武术高手!
这下一来,双方在各自被打翻七八人以后,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停手。
“何方来人!请报堂口名号!”其中一方的人似是领头人,他一挥手,身边的人便退出了战场,同时拉回自己的伙伴。
另一方的人也赶紧撤回,双方各站一边,把周立行等人留在了中间。
邢五爷慢慢蹬蹬地走到中间,向双方比了个五岳登顶的手势。
“成都忠义堂,邢五,奉龙头大爷之令,携刑纲四人巡视忠义会理分堂。”
这下,没吱声的那边喜极而泣!
“总堂来人了!”
“五爷!他们的德兴堂的太欺负人了!”
对面那波人愣了下,为首那人反应贼快,二话不说转身就走,呼啦啦地一群人携伤背弱,瞬间走得干干净净。
*
把倒在自家门口的自己人都扶回了堂口,分堂的堂主齐高杰肿着半边脸,一边吩咐人员去请大夫,一边请邢五爷等人上座。
邢五爷入了座,没急着询问发生了什么,而是安排周立行去帮着看看受伤的兄弟。
周立行在学驾驶期间,统一接受了四川省公路局的培训,其中就包括了一部分医务知识,加之他会武术,简单的脱臼和断骨包扎也是很熟练。
周立行点头应下,去帮了一圈忙,齐高杰也是跟着去的,两人把后续事情安排处理好,才一起回到正堂。
齐高杰这才腾出空,一边热敷半边青肿的脸,一边讲了这两个堂口的恩怨。
“五爷,会理这边的分堂,前身是黑老辈子早年的故旧办的堂口,但其子侄都不适合江湖打杀,这堂口早就门庭败落。”
“上回黑老辈子的葬礼,其子侄恰好都在成都,便循着这点交情,将这小堂口合并到了忠义堂,他们收了一笔钱继续读书去了。”
周立行听方结义说过,方结义看中的事会理这个特殊的地理位置,他正好有一条走货的路线在这边,这边能设分堂,对总堂的稳定发展十分有帮助。
“会理这里常年战乱,大家打来打去的,又有夷族混居,真呢是鱼龙混杂,堂口间矛盾也多……”
“我们外地人来接手堂口,本地的袍哥们,自然是要来称哈重量。”
称哈重量,也就是掂量掂量实力如何。
邢五爷明白,要是忠义堂旁边突然出现个其他地方来的堂口,他们一样是要上门找找茬,非得分出个大小王不可的。
齐高杰此人也曾是总堂里的厉害人物,算账、打架、接人待物都可以,才会被派到情况复杂的地方当分堂主。
但此刻他确实愁容满面,主要是麻烦事太多了。
“今天跟我们打的,是德兴堂。他们和这边素有旧怨……”
德兴堂是本地的大堂口,曾有一成员酒后和这边堂口的袍哥吵架。
德兴堂的成员因仗势自己堂口大、兄弟多,骂不过便上来群殴,最后活生生将这边的袍哥裹着棉被点火烧死。
如此血仇,必然引发双方堂口大战!
奈何小堂口人少势薄,哪里干得赢,反而被人家打进堂口,锤翻一干人等来摆起。
小堂口莫得办法,只好抛却江湖颜面,找了官家——警察局。
当日火烧活人之事,光天化日众目睽睽,可竟无一外人敢在警察的面前作证。
警察们本就懒得管这些堂口争斗,自然是爱搭不理。
德兴堂偏袒庇护那犯事袍哥,给他钱财和宝片,竟是让他去外地逍遥快活去了。
被烧死之人的家属有冤无处申,天天在警察局门外哭嚎,却被警察们警告再来就要被打。
此时,德兴堂再出场,假惺惺地赔付家属一些钱财。
这件事虽然窝囊,但好歹是过去的事情了。
但新来的分堂主齐高杰位置还没有坐热,那受害者的遗孀便跑来哭诉。
齐高杰没说新官不理旧账,但分堂也没几个顶的起事的属下,不可能因此事再去跟德兴堂起冲突。
他也只能先安抚受害者家属,尽力先让孤儿寡母能过上好日子。
然而哪知道,上个月,那德兴堂有个死了老婆的男人,竟然跑去骚扰死者遗孀,说什么“反正你死了老公、我没了老婆,我们可以一起搭伙过日子。”
齐高杰说起来就是一肚子火,“杜嫂子是个烈性人,直接带着娃儿就跑来堂口这边住下了,拒绝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邢五爷嘴角抽动,“那德兴堂,是来抢人?”
齐高杰一脸晦气,“是的,这是来抢第三次了。”
“那还真是锲而不舍……”邢五爷一张刻薄脸搭配阴阳怪气的口吻,显得阴森森的。
“下次再来,干脆就把人留在后院沤肥种菜吧。”
几人还在谈话,院子里又闹了起来,齐高杰闭了闭眼,怒火在胸腔里烧了几圈,最后还是勉强压了回去。
周立行听到有女子怒气蓬勃的高呼,忍不住把头往门外伸。
这时,一名绣花布包着头,衣裤装束打扮有些夷风的悍女冲了进来,她肤色偏黑,一双明亮的虎目精光四溢。
“齐堂主,你们到底抓到人没有!”
齐高杰的表情难看到就像是脸上糊了一坨屎,他痛心且无奈地回答:
“还没有!你眼瞎啊没看到堂口里那么多人被打伤了吗,这会儿哪有人手和时间去抓人!”
邢五爷端起茶杯喝茶,忍住自己不能笑。
周立行等人也看房顶的看房顶,看桌面的看桌面,假装不分敌我全部打翻的罪魁祸首不是他们。
那女子却是个愣头青,丝毫感受不到气氛的诡异,甚至专戳痛处。
“你们这个破堂口,也太没用了!打架打不赢,人也管不好!被逑死!”
齐高杰脸上一阵青一阵红,正要发怒,邢五爷发话了。
“这又是啥子事?”
那女子这才看清主座上有人,她见邢五爷一身练家子的气息,神色威严,又不熟此人,大概也猜到是外面总堂来的人,便不等齐高杰说话,主动抢答:
“我同母异父的妹妹,嫁给姓廖的一个软蛋男人。她男人的哥哥是这个破堂口的,多次□□弟媳!”
“日他龟的,袍哥人家敢干这种事,就敢自个儿三刀六洞撒!”
“我昨日来堂口告发,他龟儿的竟然连夜从堂口里跑了!”
那女子愤愤不平,“你们这破几把堂口,有锤子作用!一群饭桶,还不如吃屎的狗,狗都晓得翻山越岭去报仇,你们看哈你们,一屋子断手断脚,打又打不赢,狠又狠不得……”
“停!”邢五爷被骂的有点受不了,心跳都加快了,“立行,去了解情况,把人追回来!”
周立行猝不及防被点名,这堂口正式场合,他也是被骂不如狗的一员,只能点头,“遵令。”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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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巡分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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