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成都家中的周立行,终于和等候他几日的谷娃子、石娃子碰上了面。
这几日,谷娃子和石娃子心急如焚,二人轮流守在周立行家中,生怕再次错过。
周立行带着阿涅回家,见大门开着,心里纳闷,刚一走进去,就看到石娃子蹲在地上汪汪大哭。
谷娃子扭头看到周立行,赶紧拽着石娃子往这边跑,石娃子被拽得连扑带爬,差点没摔个狗吃屎。
“行善哥,快帮下石娃子!快帮下莲妹儿!”
谷娃子喊得声音都破了,听得出来是十分紧急。
周立行一把抓起石娃子的衣领,把人直接拎起来,穿过院子,走进堂屋放到椅子上,才蹙眉询问:
“发生啥子事情了?”
“呜哇哇……”
“莲妹儿!莲妹儿被卖进大烟馆了!”
石娃子嘴笨,见到周立行更是委屈,一口气憋在心里只晓得哭。
谷娃子只得帮着回答,“行善哥,你出去一年多,堂口……堂口没了舵把子,走偏路了……”
周立行的脸色瞬间黑沉下来,“说仔细点!”
谷娃子一脸痛心疾首,“堂口为了挣钱,入股了花烟馆……”
周立行心中咯噔一声,脑海中瞬间回忆起当初刘愿平来邀请他去云南时,陈三爷那略微思索后从眼底浮现出来的喜色。
同时,他也想起了方结义出川之前,向他说的那些话。
【人心易变,时过境迁……我这一走,下面的人会怎么样,谁也说不清楚……】
“他们是真的敢!”周立行怒不可遏,他一拍桌子站起来,转身便要去拿他的包铁红棍。
谷娃子赶紧地拉住周立行,“行善哥!小八爷!你别急,今晚他们要开堂内的宴席,说是知道你在重庆那边报过忠义堂的名号,晓得你要回来了,给你正式接风洗尘……你先听说讲完,先听我把这一年多的事情讲完……”
周立行不是鲁莽之辈,他努力压制着自己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努力放松浑身越来越紧绷的肌肉,强迫自己坐回位置上。
重庆,名号……周立行叛逆心起,呵呵,以为拿这件事可以压他?!
“你说。”周立行运气,几息调整好呼吸,让自己冷静地听完前因后果。
“行善哥,你还记得光耀堂的冯显贵冯舵把子不?冯争鸣的野爹。”
这周立行肯定记得,他和冯争鸣,也算得上朋友。
“当初光辉堂舵把子被不明人士枪杀在新开的烟馆里,你和冯争鸣那天晚上……”
谷娃子顿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讲,按理说这事儿的消息不应该被泄露出来的。
“总之,在你去云南之后,这边有了些谣言。虽然冯争鸣不承认,但忠义堂这边内部有些蛐蛐拱拱。”
谷娃子尽量捡简单的说。
“然后,冯舵把子找了陈三爷,不知道说了什么。之后,陈三爷就和冯舵把子联手了。”
“他们先是合开了大烟馆……邢五爷自己本身就抽大烟,他没有反对;代六爷听陈三爷算完账之后不置可否,姜九爷是十分的赞同,剩下的车十爷一开始不同意,陈三爷说忠义堂只是去入股,不是自己开馆,不算的毁诺。”
“然后没过两个月,车十爷跟家里人喝醉了酒,被他侄儿给带到一家赌场,欠了高利贷。”
周立行听得冷笑,“光耀堂的赌场,对吧?等车十爷清醒了,自己按了手印的欠条放一堆了,对吧?”
谷娃子满脸愁容,“是啊,听起来觉得车十爷应该是被坑了……但车十爷也是老袍哥了,平日里只是小赌,从未去自家堂口外赌过,也不知道这醉酒是真是假……”
周立行点头,表示他知道了,“然后呢?烟妓馆,莲妹儿,又是怎么回事?”
一说到莲妹儿,石娃子抓住了关键,赶紧用袖子擦了鼻涕,瓮声瓮气地抢话。
“莲妹儿是咱们巷子一块长大的妹儿,前面两个姐姐都嫁人了。前段时间一家人都生了重病,为了救唯一的弟弟,莲妹儿的妈老汉儿去找堂口借钱……”
一边说,石娃子眼泪吧嗒吧嗒便落下来了。
“三爷说,方大爷带出去的人战死了好多,国民政府那边没下来什么抚恤金……”
“堂口这边,又要抚恤死亡兄弟的双亲妻儿,又要按方大爷的规矩给外出打仗的兄弟们家里给月俸……”
“钱不够,借不了,便说给莲妹儿介绍个做工的地方……”
周立行无语至极,竟是笑了起来,“这么大一个堂口,钱再不够,也不至于街坊四邻借个救命钱都出不了!他们不会把莲妹儿介绍去那个合开的烟馆了吧?!”
见周立行一猜一个准,谷娃子把头埋下去,细声细气地说,“总之奇了怪了,反正莲妹儿的爸妈跑了一整天,四处都借不到钱,附近的医馆也不赊药,他俩本来也病着,没办法奔波……”
“就没有一个人帮个忙?”周立行冷笑起来,“怕是有人打了招呼吧,谁都不敢出头。”
谷娃子耷拉着头不敢接话,石娃子呆愣愣地左右看,“啊?是吗?”
“莲妹儿实在没办法,便去了那烟馆当女招待。你知道的,那里到处是抽鸦片的,进去的人都会沾染上鸦片烟瘾……”
周立行手背上的青筋蹦出,抓得木椅嘎吱嘎吱作响,“然后呢?”
“原本那些个都只有十来岁的女孩子们,都以为自己是去干正经活儿的。然而大烟本就有催/情作用,烟客们吸上头了跟畜生也没什么区别……这烟馆开着开着就成了花烟馆……也就是烟妓馆……”
“莲妹儿去了那里,我和石娃子一开始不知道,后来发现好久都没有见莲妹儿,去问嬢嬢,才晓得……”
“我们去找莲妹儿,莲妹儿哭着说她不想干了,可烟馆说提前预支了五年的薪水,必须要干满五年才放人!”
说道这个,石娃子咬牙切齿。
“锤子!我们堂口的街坊邻居,他光耀堂凭啥子扣人!我们回来找陈三爷,赎金我跟石娃子出都行,请陈三爷帮忙出个面,把莲妹儿接回来……”
说到这里,谷娃子也落了泪,“石娃子是我一起光屁股长大的兄弟,莲妹儿是我们的姊妹……石娃子喜欢莲妹儿,我想帮……可是陈三爷和我们的父兄都说,这事儿帮不了……”
“怎么会帮不了呢……方大爷一走,他们咋个就变了呢……”
这下周立行真的是勃然大怒,他站起来,一脚将木凳子踢翻,“好,很好!我现在就去找陈三爷和邢五爷问问,他们到底是要干什么!”
说完,周立行就要往门外冲,谷娃子和石娃子赶紧扑上去,一人抓住一条腿,你一言我一句急切地劝道:
“呜哇哥啊!不冲动啊……要出大事的……”
“你回来了,这事儿就有转机了!”
谷娃子死死地拽着周立行,跟着嚎啕大哭起来,“哥啊,方大爷在外面出生入死,咱们在这里可不能乱了阵脚,不然怎么对得起方大爷啊……”
周立行拳头捏的嘎吱嘎吱响,他一脚一脚拖着谷娃子和石娃子到了院子里。
他不后悔去参与了滇缅公路的修建,可他真的想不到,一个原本可以忠义和荣耀立身的堂口,竟然走了黑路。
但这事儿,他去找陈三爷和邢五爷,真的就能解决吗?
他们可是备好了酒宴,说要迎接从【重庆】回来的自己呢!
自己做错了事情,还敢给我摆鸿门宴?!
周立行呼吸越来越重,在一个瞬间,他突然笑了出来。
周立行和谷娃子石娃子在这里闹着,阿涅一直端着一盘瓜子在旁边嗑。
一来阿涅年纪小且语言不熟,不是很能听懂周立行三人在说啥,二来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参与什么。
于是,周立行三人还在呜啊哇的时候,他听到门口有人轻轻敲门后走进的声音,便走出院子,询问来人:
“找哪个?”
那来人也是个十排老幺,他正好听到了后半段谷娃子石娃子的哭嚎,整个人有点不太好。
“奉陈三爷的话,来请小八爷去吃晚饭。”那小老幺满脸尴尬,脚步一转,便要开溜。
“站住。”周立行笑得渗人,见忠义堂有来人,正合他意。
“回去跟陈三爷说一声,我还有个事要办,办完再来,请他们等我。”周立行微微抬了抬下巴,眼神有些疯狂,话说得却十分温和。
“一定要等我,我给他们备了一个大惊喜呢。”
小老幺被周立行的气势吓着,点头哈腰地倒退着跑了。
周立行不再留手,两脚蹬开石娃子谷娃子,进屋翻自己的箱子,他此番从云南归来,也是带着许多行李的,其中便有他从林玉道那里要来的许多东西。
石娃子看不出来周立行要干啥,他脸谱带爬地跟上去,嘴里还在呜呜哇哇地叫着请周立行去救他的莲妹儿。
谷娃子跺脚骂了一声先人板板,一咬牙,都是兄弟大不了同年同月同日死,也跟了上去。
周立行带好东西,拿起他的包铁红棍,就这么杀气腾腾地出了房门。
*
长生馆中,宾客们正在吞云吐雾,一旁强颜欢笑的女招待们或在裹烟土,或在洗烟具,也有被压着发泄□□的,或是被管事拿着竹鞭打的。
这看似享受的一切,被一道踹开大门的声响打破。
大烟馆里,自然随时养着一帮打手。
一听有人上门踢馆,呼啦啦地涌出来十多人,有的拿棒、有的拿刀,为首的人大声喊道:
“敢问兄弟,是有私仇逮人,还是公事踢馆?此处是我光耀堂的生意馆子,来往客人三教九流亦有权势……”
周立行脚步不停,气凝丹田,上前一棒挥出残影,一招便把这人打趴下。
现场所有人都被惊呆,这人怎么不走流程!
周立行根本不等他们有什么反应,用来惩戒犯错袍哥的包铁红棍挥得虎虎生风,直奔那群打手而去。
烟馆里抽大烟抽瘫了的人被一阵咣咣梆梆的声音惊起,有些衣衫不整,有些惊慌失措,大家你推我赶地从各自的包间里涌出来,眼见着的,便是一个半大青年杀气腾腾地挥着包铁红棍,明明看人数是他被十余人围攻,实际上却是他一人追着十余人打。
刀匕被挑飞,棍棒被踹断,周立行一人干翻十余人,将心中那股恶气出了一通,面对满地骨折断手断脚痛苦翻滚的烟馆打手,他才将手中红棍往地上那么一杵,冷淡地开口。
“忠义堂代八爷,方结义的拜弟,黑老鸹的干儿子,周行善。”
“忠义堂方结义舵把子,出川抗日前,给堂口定过规矩:不沾烟土买卖,不做皮肉生意,不整绝后贷。”
“我今日代表忠义堂前来,做三件事。”
“一,关店。”
“二,放人。”
“三,退股。”
“做完这三件事,我自会去光耀堂。”
“你们要是想替堂口尽忠,尽可以拦我;你们不动枪,我也不动;你们若是动枪……”
周立行微微偏头,露出一个森冷的微笑,他身后的谷娃子和石娃子手里拿着两枚美制马克1型手榴弹。
“那就大家一起死。”
本还有人见周立行一个人只带了两个小弟,正准备偷偷摸摸地拿枪,看这架势,顿时偃旗息鼓。
“诸位贵客,今日出门没看黄历,遇到我这生事之人,算你们倒霉。”
周立行对那些烟鬼们做了个请的姿势,“你们可以先走。”
那群烟客们大多被吓得噤若寒蝉,生怕周立行一个不如意,带着大家一起死。
眼下见周立行让他们走,一个个的赶紧呼朋引伴逃离。
有心明眼尖的门房,混在这些烟客中跑了。
周立行看着,也没说什么。
烟馆的掌柜哆哆嗦嗦地站出来,作揖劝道,“小八爷,您和咱们光耀堂的争鸣大少爷是兄弟,何必这样闹呢……”
周立行上下打量这位市侩精明的掌柜,“什么兄弟?我跟方结义一个辈分,他跟冯显贵一个辈分吗?”
烟馆掌柜愣住,“啊……额……哪个……小八爷,咱……”
“关店,或者,我把你的腿也打断。”
烟馆掌柜发现周立行油盐不进,只能唉声叹气地喊还能动的几个男账房去关店门。
周立行不跟烟馆掌柜废话,他走到烟馆大堂的太师椅上大马金刀地坐下,左手持棍,右手持枪,微微伏低身体,眼睛盯着那掌柜。
“石娃子,去把所有的女工都喊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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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成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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