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还在下，淅淅沥沥的。
红色的灯笼摇晃着，白袅袅踩着湿软的梨花，推门而入，越过屏风，长长的案几后面，青年男子端着茶杯，长眉入鬓，还是旧时那副清风朗月的模样。
白袅袅停下了脚步，启唇叫他：“宋雪时，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她大概是蹙眉了，很难说是什么感觉，走到最后，发现棋盘上的对手不是以为的隐藏boss，而是……挚友?!
白袅袅想，她此时的表情应该是很难堪的。
很久不开口的小红，突然在她心底轻咦了一声。
「怎么会……以前都没有，我的病毒为什么会在这个人身上……」
宋雪时放下茶杯，脸上是白袅袅从未见过的轻蔑神情。
“重启世界这么多次，你还是这么蠢。我只是将本体略施小计掩藏了，你都不能感知。”
“病毒？别再用这种可笑的说法了。就算你是本体，弱成这样了，有什么资格和我相提并论。”
白袅袅走近他，按住了他还要继续嘲讽的唇舌。
“宋雪时，从什么时候开始，瞒了我多久？”
宋雪时多了解她，一眼看出来她是生气了立刻闭嘴，伸手想扶住她，表情变得比翻书还快，又是那副甜得不要钱的表情贴了过去。
“袅袅，你这样，我解释不了啊。”
他故意贴着她的手掌说话，嘴唇一张一合，像是在梅雨潮湿的季节，缠绵亲吻她的掌心。
白袅袅挑眉，按住了作乱的宋雪时。
“宋雪时，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宋雪时停下，将她抱在怀里，任由她俯视自己。
“袅袅，你知道域外天魔的本质是什么吗？”
白袅袅示意他继续讲下去。
“通天路断绝，所有飞升的人都失去了踪迹，域外天魔就是在这个时机出现。”
“九州人人求飞升，却不知道飞升只是一场巨大的骗局。”
……
“你体内的东西，应该已经告诉过你，通天路断绝，只有修复有情道才可以让飞升通道的恢复正常。”
“但是，祂可有告诉你，飞升的尽头是什么？”
“不过是大家同化成为怪物。”
“袅袅，祂只是想要利用你夺回天道的身份。”
白袅袅并不惊讶，这个奇怪的世界再出现些什么设定，她都可以接受了。
至少，这对她来说，始终都是虚拟的。
她只需要不择手段找到回家的路。
小红利用她，她又何尝不是利用小红这些外挂。
但此时，她只是柔柔笑了一下，若梨花淡淡。
“那按你说，我该如何？”
宋雪时扶正白袅袅，双目相接，郑重承诺：“袅袅，我们可以一起颠覆这个世界，重新缔造法则。”
白袅袅翻译了一下，等于就是毁灭世界，与其修补有情道，不如直接把天捅破。
如果她也是剧情人物，如果她本就在这九州天地出生，也无不可。
但她要的不是在虚拟世界做什么主宰，她要回到自己的世界。
白袅袅抬手，让宋雪时靠近点，她的指尖从他的肩膀一路到脸颊。
原本虚虚的触碰落实，肌肤相贴，像爱侣密语，靠得极近。
这个姿势，宋雪时看不到她的表情，清凌凌的眼闪着幽暗的光，下一秒，她掐住了他的脖颈，用上了十分力。
宋雪时喘不过气，头上扬，想张嘴获得氧气。白袅袅一点一点加重了力气，他的心口像被堵住，发痛的厉害，没有氧气让大脑发晕，忍不住去扳开白袅袅的手。
“演得挺好，但我二师兄，一向是个有分寸的人。”
宋雪时，会躲开她的触碰，就算是当时和蓬莱的前男友分手，让宋雪时演戏，那时，他也只是隔着衣袍假做抱住她。
而这个“宋雪时”……
“我是个滥情的人，不是什么好人，做朋友比做道侣合适，宋雪时那么了解我，怎么会像你一样呢……”
她的语调近乎呢喃，一种诡异的温柔，清心莲早在眼前这位飙戏的时候就被白袅袅不动声色地抹到了手上，通过脖颈的皮肤一步一步瓦解对方的伪装。
和那次大佛下的犬妖老祖一样，“宋雪时”化成了一摊黑泥。
「小红，能看出来怎么破阵吗？」
白袅袅冷静的推门离去，站在屋檐下，看雨势蔓延，地上积水澄澈，倒映出一个镜像世界。
而这一次，白袅袅没有等到小红的回答。
镜像世界倒流，原本的世界被积水吞噬，她在镜水的另一面，又见到了那个本该死去的犬妖老祖。
白袅袅眼底闪过一丝轻微的惊诧，很快又恢复平静。
“古人言，祸害遗千年，总是有道理的。”
“老祖您可都……”白袅袅故意停顿，眼神上下扫视对方，噙着一分讽笑，“化成烂泥了，还能卷土重来。可是比虫豸，还命贱啊。”
曾经这个老家伙，笑他们虫豸命贱，白袅袅原封不动的回敬。
犬妖老祖的脸色唰得阴沉起来。
“乳臭未干的小丫头，仗着不属于自己的力量，就胆大妄为。”
白袅袅神色从容，丝毫没有什么被戳破的慌乱。但心底仍旧添了警惕，这老祖死时，他们就察觉到了域外天魔的气息。
现在又出现在迷踪阵内。
要是他跟域外天魔没什么勾结，那就怪了。
“不重要，能杀你不就行了。”
小红不能回应她，但功法还能够正常运转，是以白袅袅并没有多么心慌。
今非昔比，九州大陆，她已然难逢敌手，更何况小红这「万丈红尘劫」的功法专门针对域外天魔。
“哼，好大的口气，上次不过我一时不察……”
语音落下，两人已然交手，红色的丝线和犬妖的尾巴交缠在一起，老祖化成原型，白袅袅借力打力，翻坐到了犬妖背上。
老祖上了年龄，得算一只老狗，毛质完全不能与羲和比。
白袅袅一边勒紧犬头，一漫不经心地想 。
犬妖老祖越打越心惊。
这丫头，第一次见的时候，他一眼就能看穿。
说实话，化神修为，他还根本就不放在眼里。
可偏偏那红色的丝线缠人得紧，即使他得到恩赐，得以重塑强化身体，肉搏碰到红色丝线也仍然会感到腐蚀性的痛苦。
这种痛苦还是带有穿透性的，防御法宝和法术全都拦不住。
打到后面，他已经有了退意。
白袅袅趁势追击，越打越猛，但看这犬妖有要逃的意思，也存了穷寇莫追的打算。
一番打斗，对她的体力消耗也不小。
能杀，但杀之后，可能她就会陷入一个危险的力竭状态。
现在孤身一人在敌人的迷踪阵中，她不能冒险让自己有一段丧失自保能力的时间。
白袅袅是有意放犬妖老祖遁走的。
而一阵刺骨寒冷的罡风，将她所有的打算都扼杀在摇篮。
犬妖老祖逃走的身影凝固住了，他像融化的泥像，身上掉下黑色的糊状物。
下半身才刚变成人形，上半身还是没来得及化形的犬形。
白袅袅皱紧眉头，后退了两步。
这场景，实在……太恶心。
可是她仍然睁着眼，没有错过一秒犬妖老祖尸身的变化，一个红色的晶核从他的心脏处浮现出来。
是迷踪阵的阵眼！
只要捏碎了，就能出去了。
要去吗……会是陷阱吗……
白袅袅纠结的时候，红色的晶核自己碎了，碎裂的红色晶片四射，她透过晶片可以看到红色的世界。
接着，是一只和小红长得一模一样的黑色眼睛。
白袅袅，一下便认出了祂的身份，小红口中的病毒。
“祂还是一样蠢，吾不过一点小计，祂就被困住了。”
黑眼睛里带着轻蔑。
原来小红没有回音，是眼前这个东西在作怪了。
黑眼睛半眯，希望看到白袅袅知道真相的窘态，但祂失望了。
白袅袅站在原地，无喜无悲地回望。
她很清楚，这位和其他人不一样，和小红一个量级的存在，要消灭她，不过弹指之间。
可是现在留下她，只是语言试探，只能说明，祂也忌惮着小红。
在两个庞然大物的博弈间，她其实并不重要。
但她可以借势，可以做出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来迷惑对方，去认为小红并没有被完全困住。
而接下来，只要给小红拖延时间就行了。
“你倒是比前几回那些外来人来得有趣。”
白袅袅不搭话，祂反而更有谈兴。
“这是一个残缺世界，天生有情道断绝。这个世界所有的造物，不过身负红线，被牵扯着一次又一次表演。”
“你们将域外之界，称作魔。”
“又哪里知道，自己会不会是管中窥豹?”
黑眼睛忽地靠近，和白袅袅不过一拳距离，那只眼里的怨恨与愤懑都淋漓尽致暴露在白袅袅眼里。
“我们的世界不过就是被红线操纵的戏台，一次又一次的颠覆世界，就是你们为我们写好的命运。”
“你们这种异界来客又懂什么?”
“修补有情道又有什么用，只有那个傻子会觉得修补好有情道，世界就能变好。”
“有什么用？还不是博你们这种看客一笑?”
白袅袅心思千转，这是，知道这是小说世界的意思？
白袅袅低头絮絮： “那么你呢，你又想要如何呢？”
黑眼睛里有狡黠的笑意：“当然是，推翻一切，重新来过。”
「袅袅！」
是小红……
「袅袅，吾答应你的，一定会实现」
从心口处生长出了温暖的红色丝线，那一瞬间，她好像置身于母亲的子宫，被羊水包裹。
模糊间，听到争吵的声音。
“你疯了，你动用世界本源送她离开?”
“你不是想要颠覆世界，世界本源全部用完，对你的计划不是更有意义吗？”
“吾从未说过，要你消失！”
“知道为什么，吾想要修补有情道吗？”
“世界的造物，在你看来都是被迫被红丝牵动的戏子，但在吾眼里，他们都是吾的孩子。”
“修补有情道，让他们成为真正完整的人，是我的心愿。”
祂不再自称吾，而是用了我。
声音越来越模糊。
白袅袅已经听不清外面再说什么，她想要睁开眼，却好像被浇水糊住了眼皮，无论如何挣扎都没有用。
“或许是因为袅袅，我啊，难得看到了这无限重复的剧情的另一种可能。”
“她被爱着，世界不愿意她受到伤害。”
“接下来的纷争，她不应再被迫承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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