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吧，牵住我的手，逃到天上去。我们与群星共舞，与银河同梦。」
悲伤机器人好像做了许多梦，很长的梦，一个接着一个。
此时，它发现自己置身于很遥远的古代，或者史前时期，上帝发了一场大水，把半个亚欧大陆都淹了。
它隐约听到暴怒的雷声，此时一只迅捷的鹿驮上它，带着它往珠穆朗玛峰上疾驰。
它看到山顶有一艘巨船，即使相隔这么远眺望，它也能看得一清二楚，那艘铜色的船在一整片黑沉沉的天幕下显得分外醒目。船上有一个身材高大的大胡子男人，正挥舞着双手，急切呼喊着它。
鹿终于带着它登上了山顶，嘴里焦灼地不知喊着什么，用嘴轻咬着悲伤机器人的胳膊。
悲伤机器人伸出手抚慰它：“安啦……”，暗自庆幸自己没进水。
大胡子男人打量着悲伤机器人，奇异道自己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特别的生物。
悲伤机器人同样好奇地打量这艘船，它发现这艘船上生机盎然，充满了各种各样的动植物，每种都不多，但种类特别丰富，从雪莲到马里亚纳狮子鱼一应俱全。
“哇塞哇塞～好美呀这里！什么生物都有～”悲伤机器人由衷赞叹，浑然不觉焦灼的鹿用嘴拉扯着它铁皮的身体。
空中有一对尾巴绑在一起的鱼向他游了过来，一蓝一粉，在它的眼睛上留下湿润的轻吻。
“不错，我的这艘船上有着世界上所有的物种，而且每个物种都有且仅有一雌一雄，当上帝用洪水毁灭这个世界后，登陆我这艘船生物将会幸存，他们会在洪水退却后繁衍生息，世界将会重新开始衍化，回到那个黄金的时代。”大胡子男人如是说道。
“可你……”大胡子男人话锋一转，“你是公的还是母的呢？汝尚能生否？”
“？”悲伤机器人指向自己并不存在的鼻子，“我是机器人啊，我没有性别，而且我这个款式没有生育功能呢亲。”
大胡子男人摇摇头：“那么，这是因为上帝意要灭绝你的族群。毫无疑问，你的身上必然有着我所不了解的滔天罪愆。你留在这里也是无益，快快离开我的船吧。”
“什么？！”听到他的话，悲伤机器人要被气晕了，脑袋上的警示灯像烧火一般疯狂闪动，“非公非母就是有罪？不能生育就该被洪水淹死？此人言否？
“你可知道自然界有许多生物都是无性繁殖？就算你不了解机器人，你这么说，有考虑过马铃薯草履虫细菌真菌的感受吗？
“再说了，一雌一雄就一定要□□吗？万一人家是同性恋无性恋或者跨性别呢？你有尊重其他生物自己的意愿吗？”
大胡子男人一时语塞，又恼又羞，面红耳赤。
悲伤机器人莫名地笑了：“你好搞笑啊。”
鹿一脸震惊地看着它：“搞笑什么？你快醒醒啊，家里都要被水淹了！”
“家里？……”忽然有一阵酥麻的感觉传遍全身，那是电路板即将短路的感觉；电子脑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即将破土而出。它恍然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
缺氧窒息的感觉涌了上来。
月海，维也纳，星城，C区。早晨。
它睁开眼睛，发现眼前竟然是一片纯净的靛蓝色，大大小小所有家具，还有被炸开的水管，都漂浮了起来；金鱼们不知什么时候从鱼缸里游了出来，到处游弋着，显得格外自由，似乎它们本来就应该如此。
悲伤机器人与吴萍四目相对。在靛蓝水色里，吴萍的眼睛变得像绿松石一样好看；她的粉色的长发在水色里飞散，如同一团奇异的火焰——它忽然觉得，吴萍此刻就像童话里的美人鱼公主。
那我一定就是美机器人鱼皇帝了，嘻嘻。
这是悲伤机器人短路休克前的最后一个想法。
月海，维也纳，普拉斯综合医院。傍晚。
悲伤机器人从休克中醒来，不出所料病床旁边坐着吴萍，此时正拿着一个刨刀削水果。
“我现在在哪儿？”
“普拉斯医院。你进水休克了，我呼叫了了救护程序，程序把你传送到这儿。”
“……我怎么记得普拉斯是一家精神病院？”
“不知道诶，”吴萍噘了噘嘴，“好像是因为你的医保挂在这儿。不过普拉斯现在已经升级成综合性中心医院了，所以你进水的病也能治。”
“我真服了，大老板居然把我的医保挂在这儿。”悲伤机器人有些无语。
“有医保就不错了，我还没有医保呢。”吴萍说道。
悲伤机器人问：“今天早晨怎么回事儿？家里的水管爆炸啦？”
“嗯，”吴萍，“而且很奇怪，早晨的时候我也在睡觉，我们都没有碰它，它自己就炸开了，还炸得这么浩大。”
“……可能年久失修了吧，本来我们住的也不是什么特别好的房子。”
“可是家里最近怪事好多啊，”吴萍皱起眉头，开始细数一桩一件，“上次冰箱里的苹果好端端变成了金子做的，没过多久来了三个骂骂咧咧的女人敲门，又把它给要走了；一头母牛不知怎的走进家里来，跪在地上，忽然就变成了一副地毯；燃气灶里突然冒出一个精灵，骂我做饭难吃，自己把菜做好走了……这些事情绝对有关联。
“太神奇了，我们是怎么忍到今天都不报警的？绝对是系统出bug了，我得跟客服反映才行。”吴萍说道。
“你等等，皮皮。”悲伤机器阻止道：“你不觉得这样也挺好玩的吗？那个火焰精灵做的饭真的很好吃，我还很期待它下次再来呢！”
“上次我要报警的时候你也是这么说的！现在你也看到了，这些bug越来越不受控制了不是吗？你这一次都已经休克住院了，谁知道下次会发生什么呢？会不会莫名一场大火把我们的虚拟财产都烧没呢？简直太可怕了。我是真的受不了了！”吴萍生气地说。
“……好吧，你说得也对。”悲伤机器人有点沮丧。
皮皮说得没错，最近发生的事情确实很怪异，很危险；这是一个系统bug，必须得处理掉。
可它还是有一点儿不舍。
它舍不得那些异常事物的离去。它喜欢那种未知的感觉，不时冒出的惊喜，将庸俗的日常轻轻打破，温柔地推翻平常生活的一板一眼，带来一种奇妙的新可能。
它看向吴萍，对方认真正在和月海的客服描述bug的详情，酱酱酿酿，还有赔偿相关的事宜。
它终于还是没有对吴萍说，今晨你在水里的样子，其实很美。
月海，维也纳，星城C区。凌晨。
悲伤机器人在考虑要不要改名叫咖啡机器人。
或者叫胃痛机器人。毕竟一天六杯特浓咖啡的新记录还是给了它自己不小的震撼。
自从上次在博物院和大老板偶遇之后，它单方面的休假就到此结束了。远比想象中短暂的休假天数和它为这次叛逆所付出的巨大勇气根本不成正比。
大老板没有因此开除它，也不可能开除它，毕竟它作为月海的最畅销的作者之一，大老板不会放过这么大一颗摇钱树。
甚至，大老板还费尽心思地照顾它。上次进入第三空间时，它陈旧的系统发生了崩溃，是大老板将它带出了濒死的境地；它记得蒲公英最终落进了一个宽厚的手心里。
中间发生了什么，它没有意识；它只知道自己睁开眼时，已经躺在家里的床上了。而室友告诉它，它已经一个月没回家了。
清醒后的第一件事是查看邮箱。它发现自己现在的任务是从前的两倍。
大老板在邮件末尾注明了任务爆增的理由：他认为悲伤机器人此前纯属闲的，给它的任务还是太少了；只要任务多到它没时间思考，它就不会再来那一套了。
结尾附上威胁：如果胆敢再私自给自己放假，将会遭到行业封杀。
悲伤机器人认识大老板太多年了，它知道大老板向来说到做到，而且确实有能力做到。
它想了想，生存还是毁灭，这不是一个问题。别思考了，快点加班加点写吧。
大老板的PUA策略十分奏效。它从来没想过自己居然有天能拥有如此之高的效率。而这天即使白日休克住院耽误了时间，它也没有请假，赶在十二点之前完成了所有的任务。
那些催更的读者全部闭上了嘴巴。传奇鸽王180°转型成为生产队大骡子，让他们感到难以置信。
感谢人类发明了咖啡。悲伤机器人心想。
它真的被大老板的手段困住了。它能感受到一个编织得愈发精密的牢笼，正在一点点向内部收缩，直到将它窒息为止。
它看向水箱里的两尾金鱼，它们无知无觉地在里面漫游着，从一头游去另一头，周而复始。它们生存的空间是那么安逸，也是那么狭小。
悲伤机器人想，它们之间是多么相像啊，都被困在一个精致透明的鱼缸里，在一个狭窄的地方周而复始地转圈。
有太多值得思考的事物，有太多细致入微的权衡，无数的瞻前顾后的思量堆聚在一起，就成了它全方位围困的鱼缸。
那我的自由呢？那如海洋一般辽阔的，至高无上的自由呢？
这个想法刚冒出来，就被悲伤机器人抛之脑后了。
算了吧，它没有时间和力气去思考了。自由和面包之间，还是暂时先选择面包吧。它好累，它要睡觉了。
日夜的流转开始变得无知无觉。眼睛一闭一睁之间，时间就这样消失不见，逃逝如飞。
吴萍最近也好累。两个人都长出了烟熏过一般的黑眼圈。有一天悲伤机器人惊讶地发现，相处于同一屋檐下的两人，都快一个月没有开**流过了。
悲伤机器人快开始有点抑郁了。
每当它觉得生活快要触及它的底线、让它想要再次叛逆的时候，生活又会使用一些灵巧的手段，唤起它的渴望，或者强行生产出一种渴望，总之请它务必这样半死不活地生活下去。
生活还在继续。但一种深入骨髓的无聊彻底占据了它，如风湿一般侵袭着它，那是一种挥之不去的疼痛感，隐隐约约，如慢刀凌迟。
最近，它总是梦到一片蓝色。一开始，那蓝色代表的是忧郁。那是月光下失眠的海岸，无数影子在哭泣，蚌壳的眼泪结成真珠，泡沫在拂晓时无声消弭。
它甚至以此为灵感，写了一部小说，叫《月光蓝》。
后来，那蓝色变成了一片海洋，有两条鱼在里间游弋着，自由自在。
那两条鱼又缓缓变成了人的形态，一条是吴萍，一条是悲伤机器人。
它想起来那个被水流卷起的清晨，那么漂亮的靛蓝色，纯洁无暇，他们浸泡在这靛蓝色之中，宛如美的标本。
它于是以此为灵感，写下一首小诗，叫《双鱼游弋》。
在后来的时间里，它一再梦见那个记忆中的清晨，在那些bug还没被修复的时间里，总是会出现奇妙的惊喜打破它庸常的生活，尽管它们很小，小得就像是从未出现过，但却在新的可能性中分裂出一种怪诞不经、而且超脱世俗的美。
它最近满脑子都是那片靛蓝色，已经那头漂浮如火焰的粉发。
当它写作时，脑子里是靛蓝的颜色；当它接水时，脑子里漂浮的还是靛蓝色；当它坐在阳台的吊篮上，眺望远处的天空时，脑子里依然充满了那片靛蓝色……
咦，等等，天空……天空下面那片是……？
——那是一个寻常人绝对无法注意到的角落。那是月海繁华高盛的楼宇之间，一片很密集的未经改造的老破小。它们看起来如老鼠般阴暗潮湿，仿佛猥琐地蹲伏在一角，竭力躲避人们的眼光，卧薪尝胆，只为在趁其不备之际发起阴暗的偷袭。
悲伤机器人的眼睛从眼眶里螺旋而出，伸成一个望远镜的形状，它仔细观察着其中一个角落：那是一个凋敝的店面，没有门牌，旁边的的小字却释放出灰色地带浓烈的暗示气味。
悲伤机器人眯起眼睛，心中已经有了一个计划。
“皮皮，你想不想去找点乐子？”一天，悲伤机器人神秘兮兮地对吴萍说。
“想呀，我们去点几个男模呗？”吴萍真诚地说。
悲伤机器人翻了个白眼：“大姐，你真是庸俗！
“算了，你就等我准备一个惊喜给你吧！”
“哦？你打算弄一个什么惊喜呀？”她有些好奇道。
悲伤机器人笑而不语。
“……是会让你一千次梦到的那种惊喜。”它心想。
吴萍真的很期待悲伤机器人准备的惊喜。毕竟是一位大作家准备的惊喜，一定会很别出心裁吧？
晚上睡觉前她还在想这个问题。夜深人静的氛围助长了她的胡思乱想。
她忽然想到，悲伤机器人好像不是一个特别靠谱的人。
毕竟机器人的脑回路和正常人不太一样。
何况它还是一个“迷失者”。它的精神不太正常吧？它有接受过正规的教育吗？
简直细思极恐。不会搞半天给我准备一个惊吓吧？她有些提心吊胆。
她有点夜不能寐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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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双鱼游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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