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呵斥如雷贯耳，筱寻淼被吓得神魂俱散，本能地现出原形倒退两步。
管天管地还管到小熊猫吃竹叶上了？
无论那是什么妖魔鬼怪，先威慑他！
而当她仰头举起双手怒视前方，才终于得以看清来人模样。
明朗春光所及之处，好像万事万物都会变得异常温柔。
比如微风扬起的白衬衫一角，向前探出还未来得及收回的左手，抑或是那双纯澈的眼眸。
他与这春天再适配不过。
除了眼下那两团煞风景的乌青。
风势渐大，吹得身边的竹林沙沙作响，也吹醒了愣神的筱寻淼。
她收回散漫的思绪，集中意念恢复人形，取下唇边的竹叶，转身就走。
如果她的记忆力没有被他吓到失灵，这已经是她今天第三次遇到容息了。
按道理本该是要将事情解释清楚，但此时此刻，她不想说话。
尤其是不想和撞见她不堪模样的人形大熊猫说话。
春风却率先把那人的声音吹到了耳边。
不像几分钟前那样严厉，也不像两个小时前那样疲倦，此时此刻他的语气是恳切的，甚至还夹杂着一丝热烈。
筱寻淼摸了摸耳朵尖，甚至怀疑自己听力出了问题。
煮完吃？吃小熊猫？
“青天白日，法治社会，你在说什么？”
回过头追问时，他已近在咫尺，低头看着她的眼睛，重复道：“对不起，刚刚是我误会了。”
“前面那一句。”
“……居然是小熊猫？”
筱寻淼：“……” 动物园里有小熊猫，并不算什么稀奇事。
“小熊猫老师，你能不能辅导我通过化形考试？”
*
筱寻淼抱起双臂，上下打量着眼前的青年，视线最终聚焦在那两团黑眼圈上，无言陷入沉思。
几分钟后，她终于成功消化他抛过来的两个句子，得出了两点结论。
首先，他长得和大熊猫有几分相似，所以想要真的当大熊猫试试。
其次，化形考试很难，他需要辅导，于是率先道歉以退为进，并采取吹捧手段，终极目的是利用她的纯良，白嫖辅导。
不愧是足智多谋能言善辩的人类。
一丝冷笑浮上唇角，筱寻淼晃晃手里的竹叶，果断拒绝：“不能。”
“你不需要工作机会吗？”
直击灵魂深处的问题，筱寻淼如鲠在喉。
这明摆着是知道她彻头彻尾搞砸面试，故意嘲讽。
筱寻淼皱着眉头：“这和你没关系。”
“没进我们公司，也未必是一件坏事。”
哪壶不开提哪壶。
筱寻淼有点生气：“你礼貌吗？”
容息揉了揉太阳穴：“我们公司加班没日没夜，不来为妙。”
筱寻淼忍不住小声嘀咕：“也不知道是谁工作日大摇大摆逛动物园……”
“团建也是一种加班。”
容息连着加了半个月班，每天睡眠时长不足五个小时。
今天早上刚结束第一阶段的攻坚，他本来想调休回去补觉，又被项目经理抓到了动物园团建。
美其名曰，适当接触自然有助于身心健康。
容息叹了口气：“人类有时候还不如动物……”
这话说了一半，话题又扯回到最初：“我是真的想通过化形考试，想请你辅导。”
人类学习化形变成动物的出发点各不相同。
动物园工作者化形后更方便开展工作，登山爱好者可以抵达更高更险的地方，海洋研究者能去更深的海底探查……
这些理由都很充分，也都让人肃然起敬。
至于眼前这个人，筱寻淼不用问都能想到他那羞耻到讲不出口的真实想法。
她化出人形心心念念想找份工作，这个有工作的人却想当动物躺平。
小熊猫和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
筱寻淼冷笑：“再见。”
容息悠悠开口。
“平时辅导有高额底薪，通过考试有奖金，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做到食宿全包。”
“真的不考虑一下吗？”
筱寻淼咬咬牙，这条件，很难不心动。
哪怕这份工作是临时性质的，但至少能帮她渡过眼下的尴尬期。
但天上不会掉馅饼，万一他试图利诱她，再把她卖到千山万水之外的豪门庄园给人当宠物呢？
又或者是直接卖到黑工厂做成毛围脖，那岂不是全完了？
“不行不行，我从不轻信陌生人，你还是找别人吧。”
筱寻淼结束对话，拔腿就走。
容息却仍没放弃，迈开长腿追到她身前，挡住她的去路。
“你大可以去化形考试中心查记录，我连着考了三年，一直没合格。我们可以请化形所和动物园双边见证，签订合同保障你的合法权益……”
他比她高太多，像一根被大风吹弯的竹子，弓着腰与她交谈。
筱寻淼正好和他那双眉眼对视。
微风卷起他的额发，露出微垂向下的眉梢眼尾，深杏色双瞳里的无辜不似有假。
小时候她抢了同伴的零嘴，它就会露出这样的可怜神态，实在很难让人不同情。
筱寻淼心软了。
最终干巴巴抛出一句话。
“丑话说在前头，要是你怎么也学不会，考试过不了我可不负责。”
“如果没过，续约就是了。”
他扯起唇角笑了，睫毛覆过弯成一线的眼睛，像春风白昼里，莫名出现的两轮带羽毛的弦月。
接着，一张名片递到筱寻淼眼前。
“小熊猫老师，给我打个电话。”
筱寻淼顿了顿，对着名片把那串数字输进手机。
直到对方按下铃声打字，终于没忍住开口：“我不叫小熊猫。”
容息直接把手机递过来，示意由她来备注。
筱寻淼打出名字存好，手一滑却误触到锁屏键，看着眼前的屏幕又是一愣。
他设置的背景居然是小熊猫动态照片，而且是一张抓拍。
那只小熊猫体型不大，刚从树丛间溜出来，就被一块矮矮的大石头吓了一跳。
它猛地一缩，接着踉踉跄跄退后站直，高举双爪，嘴巴微张，惶惶不知所措。
人类或许分不清每只小熊猫的长相，但她能。
屏幕里的那只小熊猫，分明就是化出人形前的她自己。
她压根不记得自己还对着石头干过这种事，但儿时丑照被人当成屏保，这和公开处刑有什么区别？？
或许是她现在和小时候的模样有所不同，又或者是刚刚离得太远他没看清。
似乎直到此刻容息还没有认出，她就是照片里的那一只小熊猫。
筱寻淼默默把手机还回去。
容息捕捉到她视线的短暂停留，解释：“以前在这里拍到的。”
又问了句：“老师和它熟吗？”
筱寻淼只觉得头皮发麻，心一沉，硬着头皮否认：“……完全不认识。”
*
为了兼职机会，筱寻淼还是去了一趟园长办公室。
计划赶不上变化。
动物园刚结束新一轮的招聘，现下根本没有空缺的岗位，她无法在园里打零工。
而汇报完辅导容息化形的事之后，园长拍了拍她的肩膀：“钱的事你不用操心。”
“现在最重要的还是眼下签合同的事，我会陪你去。”
临走时，园长又送给她一摞化形教材和最新的考试大纲。
她语重心长嘱托：“淼淼，好好备课，回头也教教我。”
筱寻淼只能抱着厚重的书本回到宿舍。
她化出人形后，园长特意批了一个房间，让她在里面学习和休息。后来上大学住在学校，直到毕业了才又搬回来。
怀里抱着书，她单手费了老劲才从口袋里掏出钥匙串，正一把把找着正确的那把，门却从里面开了。
“Surprise！”
“乔锦？”筱寻淼愣了愣，问，“你怎么进来的，我早上出门忘锁门了？”
乔锦嘻嘻一笑，亮出手里那枚小小的银色钥匙：“从今天开始，我们就是室友啦。”
筱寻淼这才想起，上个月宿舍阿姨跟自己提过房间紧缺的事。
如果有新的女性员工入职，会搬进来和她合住。
她本想着尽快找到工作腾出位置把房间归还给动物园，却一直拖到了今天。
乔锦接过她怀里的书：“你到现在都还没告诉我，上午的面试怎么样？”
筱寻淼闷闷地说：“……和之前一样。”
乔锦一愣，磕磕巴巴开始组织语言安慰她，再抬眼却见到了对方笑眯眯的脸。
“不过，运气很好地找到了另一份。”
乔锦松了一口气，竖起耳朵：“展开讲讲？”
筱寻淼指着那堆教材，言简意赅总结道：“辅导一个人类化形。”
对方两眼放光：“化形这事你可是天赋异禀，咱们之前怎么从没想过这条路？”
乔锦并没有夸大其词。
八年前，她还在念初中，每个周末都要来蒙山动物园。
乔锦尤其喜欢跑到小熊猫区，眉飞色舞分享她生活里的点点滴滴，甚至还会把作业带来写，边写边念叨。
别的小熊猫对她爱答不理，只有初出育幼间的那只并不抗拒她的互动。
乔锦注意到，每次她说到“脆皮软蛋糕”“黄金小蛋挞”这些发音抑扬顿挫的词语，它的耳朵就会抖一抖。
她暗自决定，如果这只叫“淼淼”的小熊猫能化成人形，她一定带它去吃遍人间各种美食。
某一天，乔锦带来了一本花花绿绿的小册子，那是第一版化形手册。
对着趴在树杈上边睡边听的淼淼，完完整整念了几遍。
乔锦本没有抱太大希望。
却没想到，这只小熊猫摸石头过河学会了化形。
通过化形考试拿到资格证后，她有了人类的名字，后来还成了她的高中同学。
化形考试除了理论测验，还要考察实践操作能力。
如今全球顺利考过的人类少之又少，那些真能拿到化形资格证的，都是天选之子。
筱寻淼不过听了几遍理论，就无师自通。
她绝对是化形领域的天才。
乔锦拍了拍筱寻淼的肩膀：“自信点，你肯定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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