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聿木回来时看到客厅没开灯，只有窗外天光透进来，他站在玄关换鞋，脚下碰到了什么东西，低头发现周清闻的鞋赫然叠在门口。
方聿木抬眼，看到一个身体直挺挺瘫在沙发上。他换好鞋，弯下腰把两双鞋放进鞋柜，动作莫名放轻。沙发上的人没反应，方聿木便没开客厅灯，走近看见周清闻躺在沙发上，他只能看见她一双被肩胛骨划开痕迹的背。
他盯着她因为呼吸微微起伏的肩膀，感受着这副平静身躯下的丝丝烦躁。
“吃过晚饭了吗，周清闻？”怕她不回答自己，方聿木又加上了她的名字。那副身躯没动，周清闻眼睛依旧闭着，回答：“没有。”
下午回来她写了会儿训诂学作业，盯着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毫无句读的古籍繁体，敲得手腕痛脖子也痛，又想到一些需要赶但还没动的ddl……她没心情，干脆在沙发上摆烂躺到现在。
当然也没胃口吃饭。
“冰箱冷藏里有榴莲，你看到了吗？”
什么？榴莲？捕捉到关键信息的周清闻扭过身确认：“什么，我没看到啊！”不等方聿木接话她自动从瘫了半天的沙发上抽离，趿着拖鞋往厨房走去。
打开冰箱，看见两盒榴莲肉被保鲜膜封好，她迫不及待拿了一盒出来，关门，拿勺，开膜，动作一气呵成。
当松软冰凉的榴莲肉送到嘴里，周清闻才后知后觉：“你也喜欢吃榴莲吗？”
“你不是说你不吃人类食物吗？”果然，榴莲的魅力还是无限大的嘛。周清闻一脸探究。
方聿木双手环胸，目光落在她锁骨间的项链，慢慢走近：“我是不吃，买来给你吃的。”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榴莲？”
方聿木眨了眨眼：“上次在地下室，看到了你电脑上的□□名字”
□□名字？周清闻反应了几秒才想起来自己高中时随手起的ID：榴莲脑袋。
“哦~”这样啊，周清闻思忖着。方聿木看她状态好了点，适时提出建议：“要去逛超市吗？家里零食好像剩的不多了。”
周清闻点头接受建议，洗了把脸和方聿木下到车库，看到方聿木那些高调的交通工具们，不由自主想到在食堂听到的谣言，她像是突然想到什么，转过头看着方聿木，表情严肃：“方作家，你可以让人说真话吗？”
方聿木被问得莫名其妙，但还是如实回答：“可以，谁骗你了吗？”他低眸看向周清闻那双素净的脸，询问道。
“学校里有人造我的谣，准确来说，是造我和你的谣。”周清闻转头走上副驾，方聿木紧随其后：“我和你？他们看到我开车送你上学了是吗？”
周清闻点点头，方聿木心下了然：“这件事交给我吧，你想查谁？”
周清闻把郑文和陈嘉威的名字告诉了他，方聿木发动汽车，静默了一会开口道：“这件事困扰到你了吧，对不起。”
听到他的道歉，周清闻转头盯着方聿木，车辆缓缓驶出地下车库，路灯暖黄色的光投进车内，把他瞳仁染得棕黄，周清闻心跳莫名漏了一拍：“不用觉得抱歉，是那群人太长舌。”
方聿木察觉到旁边女孩的视线，看了她一眼，心里又酸又恼，抿抿嘴，没再说话。
周清闻低下头，反复扣着指腹。确实，自从她和方聿木结契以来，就没有出现过什么顺心事，但凡是个正常点的人，都会对自己的甲方感到抱歉吧？
但仅仅只是抱歉吗？难道只有抱歉吗？他送自己的项链也是因为愧疚吗？周清闻想着，心里腾起一股极度陌生的情绪。她任情绪翻涌，转过头想看方聿木的反应。
方聿木目视前方，专心盯着路况。她突然想起自己之前交代他的不能干预自己的情绪，想到这，她侧过头，把视线放到窗外。
真是个听话的乙方。周清闻心里酸涩涩地想。
方聿木的余光里看到周清闻盯着自己，又转过头，把大半个背部留给自己，想起他从学校接周清闻回来的那天。
路口跳转红灯，方聿木停下车，那股掺杂着忧伤和生气的情绪在他心里回荡，像根羽毛粘在他的心脏上，他几乎是忍着要自己目视前方，克制自己不把头转过去。
他怕他一转头，就会把所有东西都告诉她。
他想告诉她，但又不敢告诉她，他头一次为此纠结挣扎。方聿木想着，心烦意乱，车内的空气似乎凝固住了。
他伸手去拨按钮，想放点音乐，不想手背上传来一阵温热的触感。周清闻看着他宽大的手背贴着自己的，那只手肉眼可见顿住，下一秒收了回去。
“你调，上次有把你要求的歌单放进去。”方聿木收回手，周清闻浅浅“嗯”了声，旋转按钮，轻快的kpop瞬间充盈车内。
手背似乎还停留着他的触感，周清闻抽回手，心脏后知后觉加速起来，她转动着腕间的栯木，来来回回，机械动作让她稍微平静下来，她望着窗外出神，直到方聿木喊她，周清闻才思绪回笼。
她和方聿木一前一后下了车，直奔超市。工作日的晚上超市人不算多，很多试吃自然也空着，周清闻瞬间乐不思蜀，跑到牛肉的试吃摊前拿了两个试吃，转身递给方聿木一个。
“好嫩的牛肉。”她感叹道，反应过来方聿木可能不吃，准备收回的手被突然拽住，方聿木接过小纸杯，仰头把牛肉送进嘴中。
方聿木看到她略微疑惑的表情，小声解释：“尝尝也未必不可。”他看到女孩努起嘴，点点头，一副好吧好吧的样子。她算是知道了，吃不吃完全看心情。
周清闻问他肉好不好吃，方聿木点点头：“拿几袋回去。”
“我不太会烧。”周清闻想到自己先前给表妹做了两顿饭，吃完表妹问自己什么时候能厌倦做菜的事情。那时她就知道，自己的天赋应该不在做菜这里。
方聿木推着推车，从货架上拎了两袋牛肉，漫不经心：“我来烧。”
“你会做饭啊？”周清闻看着方聿木，他点点头，说自己之前还开过一家餐馆，在08年左右的时候。
周清闻了然，近乎无限长的生命当然提供了充分时间让他无限尝试，她又听到方聿木说：“我还学过一点手工。”
“那条项链，就是我自己做的。”
周清闻不由自主抚上自己胸口，“啊，那条项链很精致，我还以为是你买的。”
“很精致吗？”方聿木站定在手推车前，周清闻点头：“当然啊，我很喜欢。”
“那你怎么不戴？”周清闻看到方聿木的目光落在她的脖子上，又抬起眼看向自己。
周清闻被方聿木突如其来的询问打了个措手不及，她摸摸耳垂，“啊，那个新礼物嘛，通常会有一个舍不得戴的时间。”
方聿木依旧盯着她，脸上带点笑意，似乎在说：是这样的吗？
“等我下次出去玩的时候戴它。”周清闻耳垂发烫，说完她抓着手推车的前端往前拉，佯装浏览货架挑选食物，刻意不去看他。
毕竟人在害羞的时候会假装自己很忙。
方聿木推着推车，跟着她的速度慢慢往前，看见周清闻流转在货架间的眼睛灵动，睫毛飞闪。他长臂一捞，拿起上一秒周清闻目光停留过的食物，询问她要买吗，得到她摇头否定，方聿木坚持不懈，又拿起另外两个她视线停留过的食物，这次女孩的视线终于肯回到他脸上。
周清闻脸颊泛着红晕，打趣他：“你是不是之前还做过销售？”
方聿木被她的模样逗笑，亮亮的眼下浮出浅浅卧蚕，唇角勾起，胸膛起伏，加上今天的顺毛，看起来居然有些男大气质。
周清闻好像是第一次看见他露齿笑，开朗明亮，一颗心脏又不可遏制地加速起来，她再次移开目光，说着想去买点麦片早上吃，一手拉着推车前端，头也不回直直往前。方聿木捏着把手，收了笑，跟在后面。
两人结完账上车时已经快六点了，汽车驶出地下室，红色晚霞投进车内，周清闻看到西方那点红橙微云，突然啊了一声：“今天说是有超绝晚霞来着。”
夕阳早已沉进大地，天边只剩一线霞光，但看那铺天盖地的颜色就知道这夕阳不一般，周清闻语气里颇有惋惜。方聿木问她很想看晚霞吗，她盯着前方那片残景点点头说当然，只是不知道明天有没有这样漂亮的晚霞了。
方聿木把车子拐进地上停车场，周清闻看着他找到了个空车位，似乎准备停车：“怎么了，有东西忘买了吗？”
方聿木头微微□□盯着后视镜，露出紧致流畅的下颌线，语调平平：“去看晚霞。”
什么？周清闻刚想说可是晚霞已经错过了，下一秒方聿木停好车子转过身朝她摊开手掌：“这里的晚霞错过了，但是有些地方没有。”
周清闻有些发愣，方聿木再度把手伸到她面前,“准备好了吗？”
周清闻猜到他要干嘛，手忙脚乱摸摸口袋确保手机安稳揣在身上后深呼口气，把手放在他手上，语气郑重非常：“准备好了。”
方聿木微微一笑，周清闻看到有光线投在他脸侧，把他的睫毛映得金黄，那是阳光，余光里城市的建筑遮挡突然消失，取而代之是似乎是一片广阔的金黄。
周清闻惊呼着看向方聿木的身后，那是一大片白桦林，夹杂着云杉，层林尽染，耀眼的黄与庄重的绿交织着蔓向视线的尽头。左边极远处的一座山上植被分散，草地的浅黄与白桦的深黄交映，是独属于草原的豹纹痕迹，山头一点积雪，是视线里唯一的白。
她不可思议地看着周围景色，看着方聿木那双被阳光染色的瞳：“这是新疆？”
“阿勒泰。”方聿木看着女孩充满惊奇的眼睛，心里的雀跃一点点溢出来。当她在车上说起晚霞时，不知怎的，他就想到了她随手放在客厅沙发上的散文集，既然想看，何必等到下次。他这样想着，听到周清闻一声尖叫惊呼：“真的吗！”接着颈边被女生两只手臂围住，周清闻拥抱了他。
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周清闻就松了手，他看见女孩的眼里满是惊喜，一双眉毛因为看到美景而感慨地微微皱起，下一秒又舒展开来，兴奋地左右张望，拾起人类童年时才有的跳跃着的步伐，朝后边的山头奔去。
裙摆和发丝在风中扬起，和白桦树叶同频。方聿木看着她的背影，也迈开步子朝她跑去。周清闻想到他会带自己去其他地方看夕阳，但是没想到会是这里。她难以想象自己近期想去的地方居然就在这样一个平凡的下午这样轻而易举地去到了，她实在兴奋过头，直冲冲想跑到山头，没注意脚下的石头，冷不丁被绊倒。
她跌到草地上，草地干燥松软，混着泥土的气息，她干脆不起来了，闭上眼摊开双臂让整个身体都晒在太阳快要落下的余晖下。
周清闻感受到身边有人也坐下了，那是姗姗来迟的方聿木。她突然想到什么，从口袋掏出手机，解锁打开递给方聿木：“方作家，能不能帮我拍两张照片！”
她迅速站起来，也拉着方聿木站起来，自己背对着夕阳，让方聿木站远一点给她拍照片。女孩理好头发，笑容灿烂，方聿木拍好一张之后周清闻上来查看。
居然比她想象中拍得好，周清闻抿抿嘴，请求方聿木再给她拍两张不同角度的。方聿木欣然答应，拍完后周清闻接过手机，“方作家，我来给你拍照吧！”不等方聿木回答，她拉着方聿木站到刚刚自己拍照的位置，自觉给他拍照。
“笑一下呀，方作家。”周清闻视线从手机屏幕里抽出来，盯着方聿木边咧开嘴角边拿手比划示意他微笑，方聿木看着女孩比划的样子，笑着点头，也学她的样子和身后的雪山合了影。
阳光毫无保留洒在他整张脸上，周清闻盯着屏幕中的方聿木，发觉他似乎在看着自己笑，和煦又温柔。她被他盯得受不了，快速拍了几张把手机递过去给人查阅。
“你看看怎么样？我待会微信发你。”
周清闻以为他只会简单扫两眼走走过场，没想到他把手机拿过去每一张都细细端详，她心里突然伸出股交作业的紧张感，站在原地静静等待发落。
看到他点头，周清闻才微微松口气，她接回手机，一屁股坐在草地上，双手往后一撑，感叹这里好漂亮的景色。
太阳快跌进云层，余晖染红了大半个天空，连带着远方的白桦树和山顶，也泛着一股金红。方聿木转头看见昂着一颗脑袋的周清闻，瞳孔被染成漂亮的棕色，能看见其中的沟壑。她发现了方聿木的眼光，目光坦然对上他的。
方聿木心念一动：“生动又漂亮。”
“什么？”周清闻不算自恋但又实在忽视不了，她分明感觉到了，这句话是对她说的，应该是对她说的吧？
在忐忑的等待中，方聿木再次重复了一遍：“生动又漂亮。”
“我说你。”
在周清闻设想的剧本中，她以为方聿木会让自己专注落日就此打个哈哈过去，她被方聿木直白的夸赞弄得面红耳赤，强压着嘴角转过头，心里悄悄得意起来：我确实漂亮，他会夸我是意料之中的。但下一秒又实在害羞，指着前方已经跌入云层一半的夕阳让方聿木专注落日。
方聿木把视线转到夕阳上，又忍不住转头去看她应该憋笑而鼓起的脸庞，再转头偷笑。草原辽阔，落日西沉，他突然生出一股“真好啊”的想法。
下一秒，那双笑眼慢慢消失，方聿木感受到了什么，震惊地望着周清闻的后腰，那印记的脉络悄无声息向前延伸了一点。
周清闻似乎也感受到什么，印记的地方温温热热，她转头，看到了方聿木眼里的一丝震惊，以及那点一闪而过的厌恶与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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