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阳小学的午后总带着点夏末的黏热，窗外的香樟树影在课桌上晃啊晃，像谁在用粉笔轻轻扫过。林慕言把脸埋在臂弯里，肩膀微微耸动，后颈的小腺体因为情绪低落，散发出淡淡的栀子花信息素，清苦里裹着点委屈，像被雨打湿的花苞。
他胳膊底下压着张英语试卷，红色的“58”分像道小伤口，刺得人眼睛疼。
“慕言，王老师叫你去办公室。”同桌碰了碰他的胳膊，声音里带着点小心翼翼。
林慕言没动，只是把脸埋得更深了。卷起来的试卷边角硌着掌心，他想起早上出门时，顾言还笑着说“等你英语及格，爸比给你做芒果布丁”，鼻尖就更酸了。他其实不算笨，数学能考满分，语文的作文常被当成范文念，可偏偏英语像道坎，那些弯弯曲曲的字母在他眼里，比解不开的数学题还难。
走廊里传来脚步声，笃笃笃的，是运动鞋踩在水磨石地上的声音。林慕言下意识地往桌底缩了缩，不想让别人看见自己红着的眼睛——尤其是不想让沈砚礼看见。
可那脚步声偏偏在他课桌旁停住了。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过来，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那只手带着点刚洗过的凉意，指尖蹭过发梢时，有淡淡的薄荷信息素飘过来，清清爽爽的，像冰镇汽水的气泡，瞬间压下了他心头的闷堵。
“哭什么？”沈砚礼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比平时低了些，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软，“试卷给我看看。”
林慕言吸了吸鼻子，慢吞吞地把试卷从胳膊底下抽出来，递过去时还不忘用手挡着分数。沈砚礼没接，只是弯腰，视线越过他的手，落在那个“58”上。
空气安静了几秒，林慕言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怕他像班里其他同学那样笑自己“偏科怪”。
可沈砚礼只是皱了下眉，把试卷抽过去，指尖在错题上点了点：“这里，时态错了；还有这个，单词拼写少了个字母。”他顿了顿，抬头看他，眼底映着窗外的光，亮得很，“不难，我给你补课。”
林慕言愣住了，抬起头，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像沾了露水的蒲公英。“补、补课？”他声音带着哭腔，软乎乎的，“可是……我很笨的……”
“不笨。”沈砚礼说得肯定，伸手帮他擦掉眼泪，指尖触到脸颊时，两人都顿了一下。他很快收回手，耳根悄悄泛了点红，语气却依旧平静，“下次考到60分，奖励你草莓蛋糕。”
“真的？”林慕言的眼睛瞬间亮了，像被点燃的小灯笼。他知道沈砚礼从不说空话，小时候答应分他半块饼干，就绝不会只给四分之一。
“真的。”沈砚礼把试卷折好，塞进他的书包里，“放学等着我，一起走。”
说完，他直起身，抱着怀里的作业本——那是刚从老师办公室领回来的，上面印着“五年级（1）班沈砚礼”的名字，还有个鲜红的“优”——转身往走廊另一头走。阳光落在他挺直的背影上，浅蓝色的校服衬衫被风吹得轻轻晃，像株迎着光生长的薄荷草。
林慕言看着他的背影，摸了摸书包里的试卷，突然觉得那“58”分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
放学铃响时，林慕言破天荒地没有第一时间冲出教室。他坐在座位上，慢吞吞地收拾书包，眼睛却一直瞟着窗外。五年级的放学时间比三年级晚十分钟，他得等沈砚礼。
同桌收拾好书包，凑过来好奇地问：“慕言，你跟五年级的沈砚礼很熟吗？他可是年级第一，平时都不怎么跟人说话的。”
林慕言点点头，小脸上带着点得意：“他是我砚礼哥哥，从小就认识。”
“哇——”同桌眼睛都直了，“那他会不会给你透题啊？”
“才不会！”林慕言皱起鼻子，像只护食的小猫，“砚礼哥哥最乖了，从不作弊。”
正说着，窗外传来熟悉的声音：“慕言。”
林慕言立刻背起书包，对同桌挥挥手，像只快乐的小鸟似的冲出教室。沈砚礼站在走廊尽头的梧桐树下，背着深蓝色的书包，手里还拎着个纸袋——是刚在校门口的面包店买的，里面装着两个红豆馅的铜锣烧。
“给。”他把纸袋递过来，“先垫垫肚子。”
林慕言接过来，咬了一大口，红豆馅的甜混着面香在嘴里散开，刚才的委屈早就跑没影了。“谢谢砚礼哥哥！”他含糊不清地说，眼睛弯成了月牙。
两人并肩往校门口走，影子被夕阳拉得长长的，像两条手拉手的小蛇。沐阳小学离他们住的别墅区不远，走路只要十五分钟。路上，沈砚礼把他的英语试卷拿出来，借着路边的路灯，开始给他讲错题。
“这个‘第三人称单数’，记住，当主语是he、she、it的时候，动词后面要加s或者es，就像……”沈砚礼想了想，指着路边一只摇尾巴的小狗，“它跑，就是‘it runs’，不是‘it run’。”
林慕言听得很认真，小脑袋一点一点的，像只啄米的小鸡。“那……如果是‘我跑’呢？”
“‘I run’，不加s。”沈砚礼放慢脚步，配合他的小短腿，“就像你是你，我是我，不一样。”
“哦……”林慕言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突然觉得那些弯弯曲曲的字母好像也有了点规律。
走到别墅区门口时，沈砚礼突然停下脚步，从书包里掏出个笔记本递给他。那是个浅蓝色的本子，封面是很简约的一串英语，看起来有点旧了，像是用了很久。
“这是什么？”林慕言接过来，翻开一看，眼睛瞬间瞪圆了。
本子里工工整整地写满了英语单词，从最基础的“apple”“banana”，到课本里的重点句型，每个单词旁边都标着音标和中文意思，还有用红笔写的记忆方法。比如“difficult”，旁边写着“拆分：dif-fi-cult，想象成‘弟弟（di）飞（f）去（f） cult（邪教）’，很难的事”。
“这是……”林慕言的声音有点发颤，指尖摸着那些整齐的字迹，心里暖烘烘的。他知道沈砚礼学习忙，每天除了上课，还要练钢琴、参加奥数班，居然还抽出时间给她整理了这么厚一本笔记。
“基础单词和句型，”沈砚礼看着他，路灯的光落在他脸上，把轮廓照得很清晰，“每天背十个，周末我抽查。”
“嗯！”林慕言重重地点头，把笔记本紧紧抱在怀里，像抱着块宝贝，“我一定会好好背的！”
两人继续往前走，别墅区里很安静，只有路灯和虫鸣。他们住的别墅区叫“云栖湾”，房子挨得不算近，但也不远。林家在3栋，沈家在5栋，中间只隔了栋4栋，走路两分钟就到。
快到3栋门口时，沈砚礼突然说：“明天开始，放学到我家补课吧，我房间有书桌，安静。”
“好呀！”林慕言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他喜欢沈砚礼家，苏晴阿姨会做很好吃的曲奇，沈砚礼的房间里还有个大大的书架，摆满了他看不懂的书。
沈砚礼停下脚步，看着他。月光落在林慕言的侧脸上，把他的睫毛照得像把小扇子，鼻尖圆圆的，因为刚吃了铜锣烧，还带着点粉色。他突然想起刚才在路上教的句子，心里一动，鬼使神差地开口，用英语说：“I love you。”
声音很轻，像风拂过树叶。
林慕言愣住了，眨了眨眼睛，没听懂。“砚礼哥哥，你说什么？”他歪着头，像只好奇的小兔子，“是英语吗？是什么意思呀？”
沈砚礼的心跳突然快了起来，像有只小鼓在胸腔里敲。他别过脸，看向旁边的灌木丛，声音有点不自然：“没什么，随口说的，刚学的句子，练练发音。”
“哦……”林慕言有点失望，但也没多想，毕竟沈砚礼学的英语比他难多了，“那……我先回家啦，明天见！”
“明天见。”沈砚礼看着他跑进3栋的大门，一直到林慕言用指纹开锁之后进了家门，才转身往自己家走。他摸了摸口袋里的单词卡，上面还写着“I love you”的中文意思，指尖有点发烫。
其实那句话不是刚学的，是他很久以前在顾言的英文诗集里看到的。当时他问苏晴是什么意思，苏晴笑着说“是很珍贵的话，要对很重要的人说”。
他觉得林慕言就是那个很重要的人。
从那天起，林慕言每天放学后都会去沈砚礼家补课。沈砚礼的房间在二楼，靠窗的位置放着张大大的书桌，他把左边一半收拾出来，给林慕言用，还在桌角放了个小台灯，暖黄色的光正好照在练习册上。
沈砚礼讲课很有耐心，从不发火。林慕言记不住单词时，他就陪着她一遍遍地读；语法搞混了，他就画图给她解释，把“主语”画成小太阳，“谓语”画成围绕太阳转的行星。
“砚礼哥哥，这个‘have’和‘has’到底怎么分啊？”林慕言趴在桌上，对着练习册皱眉头，“我老是搞混。”
沈砚礼放下手里的书，拿起笔，在纸上画了两个小人：一个高的，写着“沈砚礼（he）”；一个矮的，画了个小兔子头，写着“林慕言（you）”。
“你看，”他指着画，“当我说‘我有一本书’，就是‘I have a book’；说‘你有一本书’，就是‘you have a book’；但说‘他有一本书’，就是‘he has a book’。”他顿了顿，看向林慕言，“记住了吗？”
林慕言看着那个画着小兔子头的自己，突然笑了：“记住啦！因为砚礼哥哥是‘he’，所以要用‘has’！”
“嗯。”沈砚礼点点头，耳根又有点红，赶紧低下头，假装整理书本。
补完课，苏晴会留林慕言吃饭。沈明远和林江叶是发小，两家走得近，林慕言在沈家就像在自己家一样自在。他喜欢吃苏晴做的松鼠鳜鱼，每次都能吃满满一碗饭，吃得小肚皮鼓鼓的。
林江叶有时会来接他，看到两个孩子凑在书桌前学习，总是忍不住念叨：“沈砚礼，别老让我家慕言学习，也带他出去玩玩。”
沈砚礼会抬起头，很认真地说：“等他英语及格了，就带他去公园。”
林慕言在旁边使劲点头：“对！爸爸，我要考60分，拿草莓蛋糕！”
林江叶看着儿子那副“沈砚礼说什么都对”的样子，心里又酸又软，只能对着沈砚礼哼一声：“别给我家慕言灌太多**汤。”
沈明远在旁边听得直乐，拍着林江叶的肩膀说：“江叶，你就偷着乐吧，有人免费给你儿子当家教。”
日子一天天过去，林慕言的英语进步飞快。每天背单词、做练习，成了他最期待的事。沈砚礼的笔记本被他翻得卷了边，上面还写满了他的小批注：“这个方法好！”“原来如此！”“砚礼哥哥好厉害！”
期中考试前一天，沈砚礼给林慕言做最后一次复习。窗外下着小雨，敲在玻璃上沙沙响，房间里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
“最后再考你几个句子。”沈砚礼合上书，看着他，“‘我喜欢草莓蛋糕’怎么说？”
“我知道！”林慕言立刻举手，像在课堂上回答问题，“I like strawberry cake！”
“不错。”沈砚礼点点头，又问，“‘明天是晴天’呢？”
“Tomorrow is sunny！”
沈砚礼笑了笑，眼底的光比台灯还亮。他突然想起那天晚上说的话，心里又有点发痒，看着林慕言认真的小脸，鬼使神差地又问了一句，用的还是英语：“I love you And you”
林慕言愣了一下，抬起头，眼睛圆圆的。“这个……”他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我还是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砚礼哥哥，你告诉我嘛。”
沈砚礼看着他湿漉漉的眼睛，像盛着星光的小湖，话到了嘴边，却又咽了回去。他摇了摇头，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动作很轻：“等你考到100分，我就告诉你。”
“真的？”林慕言眼睛一亮，“说话算话？”
“算话。”沈砚礼点点头，心里却在想：等你再长大点，等你能看懂我眼里的光，我就告诉你，这句话不是练习发音，是我藏了很久的真心话。
考试那天，林慕言握着笔，心里一点也不慌。试卷上的单词和句型，好多都在沈砚礼的笔记本里见过，那些被沈砚礼画成小太阳和行星的语法，突然变得清清楚楚。
他想起沈砚礼说的“60分就有草莓蛋糕”，想起那个没说出口的句子的意思，笔尖都带着点雀跃。
成绩出来那天，林慕言是被同桌拽着去看榜单的。三年级的英语成绩贴在公告栏最下面，他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名字——林慕言，76分。
“哇！慕言，你及格了！还超了这么多！”同桌比他还激动，拉着他的胳膊跳。
林慕言看着那个“76”，眼睛突然有点热。他想起沈砚礼的笔记本，想起那些在台灯下补课的夜晚，想起那句没弄懂意思的“I love you And you”，突然想立刻见到沈砚礼。
他拔腿就往五年级的教学楼跑，跑得书包都在后背颠。找到沈砚礼时，他正在走廊上跟老师说话，阳光落在他身上，白衬衫干干净净的。
“砚礼哥哥！”林慕言冲过去，把手里的试卷递给他，声音里带着哭腔，却笑得特别开心，“我考了76分！76分！”
沈砚礼转过身，看到他手里的试卷，眼底瞬间绽开了光。他接过来，手指在那个“76”上轻轻碰了碰，然后抬起头，看着林慕言泛红的眼睛，嘴角弯起个很好看的弧度。
“嗯，很棒。”他说，“草莓蛋糕，管够。”
林慕言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像只吃到糖的小猫。他突然想起什么，仰着头问：“那……那个句子……”
沈砚礼知道他说的是哪个，故意逗他：“哪个句子？”
“就是那个‘I……’”林慕言有点不好意思，挠了挠头，“你说等我考到100分就告诉我的那个。”
沈砚礼看着他，夕阳的光从走廊尽头照过来，把他的头发染成了暖金色。他笑了笑，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像揉一只柔软的小动物。
“快了。”他说，“等你考到100分，我就告诉你。”
其实不用等那么久的。
沈砚礼看着林慕言蹦蹦跳跳跑远的背影，心里轻轻说了一句。
那句藏在薄荷香里的真心话，那句借着英语说出口的喜欢，早就像种在心里的种子，在每个补课的夜晚，在每次揉他头发的瞬间，悄悄发了芽。
而他知道，总有一天，这颗种子会开出花来，在沐阳小学的阳光下，在云栖湾的月光里，清清楚楚地告诉林慕言——
I love you，不是练习，是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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