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希望他从出生开始就没认识过别人。”石北安严肃道。
“你醒醒，他光是传各种黄谣就传了七年。”
“可他一个Omega有一个Alpha同学，这是合理的吗？”
“……十二年义务教育和大学都不按性别分班，你在说什么疯话。”他的秘书翻着手里的文件，“这个世界是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
秘书把文件递给他。
“天穹的经销商找我们。你觉得这会是正常商业会谈吗？”
天穹的商业帝国几乎没有经销商。
普通的企业会从供货商获取原料，自己加工或组装后传到销售端，作为一条巨大产业链的一部分生存，但天穹自身就是不止一条产业链，它从制药发家，蔓延向化工和医院，再蔓延到开矿、冶金、医疗保险、营养食品、实体店……帝国不是一天建立，自然也不会一夜倾颓。它只会向着上下源不断蔓延，只有一整条产业链的崩塌才能从它身上挖下肉来。
但经销商还是会有。
商人嘛，进货再卖出去是基础操作，经销商是不会消失的，即使天穹有实体、有网店、有销售、有服务，也总有覆盖不到的地方。偏远的星系、闭塞的角落，还有些天穹不便自己插手的领域，都有二道贩子存在。
“他们自称是‘经销商’，但其实，他们和天穹没关系吧？只是二道贩子吧？”
“不会。”石北安摇头，“以天穹的体量，你觉得他们和黑市没关系？不可能。‘白手套’而已，装得好像没关系，其实没准是全资子公司。”
秘书又看了一遍文件，对方的身份标注是“白土经销”，文件第一句就在邀请他们加入黑市交易。如果是其他公司，他们肯定看都不看就拒绝了，但一扯上天穹，就得掂量掂量拒绝的代价。
“是那个沈蓝的问题吧？他们察觉到那边的动向……”
“见了就知道了。”石北安回答，“他们要谈的那个生意……我还挺感兴趣。”
白土经销的提案是“黑市交易信息素”。
这是个几乎不可能存在的命题，因为信息素这东西是无法合成的。它甚至无法大规模储存——这是个能在多种物质中快速扩散的东西，包括且不限于空气、水、木头、玻璃、已知的几乎全部高分子化合物，乃至生物体本身。
所以，即使能从腺体里少量提取一点，也很难保存下来并交易。
这是一份任何人看了都会觉得从货源上存在问题的提案，但事关天穹，又和沈蓝的实验明显相关，石北安必须得看看。
第二天，白土的代表人就踏进了石岩的大门。
代表人是个Beta，在商业领域，Beta虽然依旧被Alpha歧视，但毕竟人口基数大，又情绪稳定，很多公司都和此时的石岩一样，是Alpha一把手、Beta二把手的组合。这位疑似二把手自称是销售经理，“负责公司的主要业务”，并且“在信息素售卖领域经验丰富”。
信息素售卖。
这词拿出去放到网上，全星网都得理解成他和沈蓝那样，纯粹是搞黄色的新玩法，而不是真的拿着信息素去卖。
“相信您有很多疑问。”会议室的门一关，对方就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三维立体演示图……好吧，旧时代的二维版本叫PPT，现在也大差不差，“那么，我从‘如何保存’开始说起。众所周知，我们从未找到过信息素的人造容器。它通过疯狂扩散来告知异性情报，这是它的固有属性。但是，我们也同样知道，Alpha和Omega的信息素是有浓淡变化的。有些时候……”对方挤了挤眼，“腺体会大量释放信息素。您清楚的吧？”
石北安一声不吭地看着他。
“所以，我们可以得出一个很简单的结论：实际上，存在一种天然的信息素容器。”Beta指了指自己后颈，“虽然我没有——但每个Alpha和Omega都有。”
石北安眼皮一跳。
“没错，腺体。腺体就是纯天然的容器！只要将信息素提取后储存在腺体里，就能达到售卖目的！”
“……咳。首先，你这是人体器官买卖……”
“不不，我们是可以以科研名义申请死者腺体的。”对方夸张地挥了挥手，“这部分完全合规，至于售卖，只要要求当场使用，或是返还腺体，或是补上腺体的价格就可以。您不必担心这部分。”
石北安想到沈蓝。
“……石岩是建材公司，您为什么会想到在这方面联系我们？我们既没有生化方面的科研许可，又没有——”
“不需要。都不需要。”对方微笑道，“我们仅仅是需要您在走廊里增设一两道‘门’，允许我们过滤并提取各位员工的信息素而已。”
石北安提着点心去找沈蓝。今天的点心是老式荷花酥，酥点淋着砂糖，散发甜蜜的香气。酥起得很好，层层叠叠，看着像被压缩的无数山川，让人想一层层剥开。
沈蓝实验室的门依旧是虚掩的。
石北安总觉得，沈蓝在给人留门。但那个人绝对不是他。
……也不是那个Alpha同学，因为他透过门缝看到这人在门里。两个人坐在那张空试验台边吃饭，就像几天前的他和沈蓝。
隔着门，隐约听到沈蓝说：“有点淡。”
“这不是实验室吗，”Alpha顿时乐了，“我去拿点盐？”
“实验室里的东西不能吃。”
“你还不知道这实验室里什么能吃？”Alpha没当回事，起身去药品柜那边，“我看看，氯化钠是吧？”
“格卡伯·弗兰科希。”沈蓝一字一顿，“你要是想死，跳楼比较快。”
“……氯化钠又没毒。”
“药品柜里的任何东西都不许入口。你以为你会拿氯化钠，但人会把糖和盐搞混，也会把氯化钠和氯化钡搞混。别挑衅实验室的规章制度。”
格卡伯：“……”
他看看实验台上吃到一半的菜，脸上就写着“你在说什么”。
“我以为你对你的实验室了如指掌……”
“所以我知道什么规定可以在一定限度内违反，什么规定碰都不该碰。”
Alpha撇了撇嘴，还是伸手去开柜子——
“石北安，”沈蓝幽幽道，“帮个忙，把他扔出去，拜托。”
石北安可太喜欢这种命令了。他推门而入，拽着格卡伯的后领就把人甩出去，再次关门落锁，转头推开他们吃了一半的菜，并把自己带的点心摆上去。
吃的是不知哪种兽肉，反正不是蓝星本土的。闻着有点辣，是石北安完全吃不了的类型。
“……你知道浪费可耻吗？”
“你不喜欢，那就别吃嘛。”石北安耸肩，“剩菜我打扫就行，你吃你的。”
“打扫？……你想吃？”沈蓝的表情有些怪，“你确定？”
“确定，”石北安，“粮食是不容浪费的，一口都不行。”
沈蓝：“……”
他夹起一片肉，喂进石北安嘴里，再把装着牛奶的杯子递给他，动作行云流水，留下一个一口闷了半杯奶依旧辣得吐舌头的石北安。
“唉……”他拆开点心，将一枚小巧的荷花形酥点塞到石北安嘴边，石北安一边喘气一边咬，“嘶……”
沈蓝的手没挪开，于是石北安咬到对方指尖，舌头扫过指腹。
沈蓝勾勾手指，嘴唇没有弧度，但眼角是弯的。
“……咳。你故意的……”
“给你的奖励？”沈蓝眯起眼，“Alpha喜欢这样吧？”
石北安确实喜欢，但一说这种话题，他就突然正经了：“请不要把这种事当成奖励。”
“你不喜欢？”
“这不是能当成奖励的东西，人与人之间应当是自愿而非物化交易——”
“我还以为我们现在的关系是买卖。”沈蓝一脸惊诧，“原来你觉得我们之间不是物化交易？！”
石北安：“……”
他憋了半天，才红着脸挤出一句：“又没到那步……”
“你没想过？”沈蓝的笑意带着讥讽，“我就这么没有魅力？”
他……好吧，他想过。他想过在对方身上留下自己的标记、洗掉那些杂质。他想要把沈蓝身边的Alpha清理干净，对着所有人宣誓主权。
但他毕竟不会那么做。
“你是个人。”
“人具有‘物’的属性。脱离‘物’去谈‘人’很荒谬，”沈蓝收回手，慢慢舔自己的指尖，故意留下泛光的水痕，“人是一种动物。Alpha尤其是。”
石北安猛地扭头，不肯再看他。
“按捺什么呢。我们的交易包含更深一步的——”
“我承认人是一种动物。”石北安声音发哑，目光却坚定地粘着门板，“但人也是人。人有‘物’之外的评判维度，有些东西不该也不能作为‘物’交易。”
“是你提出的交易。”
“我是为了活命。信息素失调是——”
“甲型罕见病，发作于极少数接触异性信息素过少的Alpha和Omega，病症发作时会引发□□力倾向和□□诉求，如果无法满足信息素需求，就会引发严重的自身信息素紊乱，最终导致精神失常或死亡。由于发作前很少有相关倾向，是一种极难发现的病症。大多数患者都是在第一次爆发并诉诸行动后才被发现，至于你，”沈蓝顿了顿，“我听说石岩集团每年都给每个员工免费全面体检，你是这时候发现的吧？”
石北安觉得自己被调查了。不过，他现在也有沈蓝的全部资料——至少是学校能拿出的全部资料，所以他有些心虚：“就是这样。医生给我的建议是和Omega发生关系，但是我——”
“但是你不想在这个过程中产生‘婚姻’和‘孩子’。所以你来找我提交易，然后坚持认为这个过程中没有谁被物化？”沈蓝脸上浮现熟悉的讥诮，“喔……很不错。非常道德，听起来真是感人。”
“……”石北安放弃挣扎，“就算这个过程中有，也不代表更进一步是对的……”
沈蓝叹了口气。
“回头。看着我……没事，我不逗你。你啊……你知道你这样特别容易死吗？比起信息素失调，你更容易被随便哪个人坑死。”
“对了，”石北安终于想起自己是来干什么的，“你听说过黑市信息素售卖吗？”
沈蓝皱了皱眉。
“一个自称白土经销的公司来找我，诉求是给我们公司安什么门，收集空气中的信息素。”
“不可能。”沈蓝眼都不眨一下，“目前还没有空气中信息素的富集手段。他的那个‘门’是一种检测工具，会和强制提取机配套出售。员工情期靠近时，信息素浓度会提升，腺体中储藏的信息素也会增加。这时候要求员工前往提取机，通过穿刺获取信息素……纯粹的人工提取。他们还会美其名曰‘情期健康管理’，宣称这样的穿刺对健康有益。”
石北安的第一反应是打开个人终端搜索，密密麻麻的“情期前消耗信息素有益健康”的搜索结果让他眼皮一跳。
“舆论攻势。”
“只要手里的账号够多，就能人工制造辟不掉的陈年老谣。”沈蓝摇摇头，“这样的穿刺后果尚且不明确……不对，应该说，已经明确的后果里就包括腺体失灵、无法感应信息素、自身信息素衰退，部分不规范操作还会导致发炎、感染乃至死亡。另一面，这也导致提取后的信息素在黑市都算奢侈品，如果你想用这个钱养你的公司，那倒是绝对够用。”
“我怎么可能让他们在我的员工脖子上穿洞换钱？！”
“白土是天穹的经销商。”沈蓝咧咧嘴，“拒绝天穹？”
“我是区区滨海省的企业，”石北安和他对着咧嘴，“天穹在我这小庙花这么多心思？经销商自己想赚外快还差不多……不对，等等，你的意思是天穹在……？”
“养这么多账号的，能是什么小公司？”沈蓝慢悠悠地咬住一块荷花酥，将层叠的酥皮咬开，酥点裂成几片，“只要是‘健康’‘自愿’‘员工福利’，就算东窗事发，也可以甩锅给‘对健康的影响研究不够’，做出好像给员工体检结果有一个新仪器失灵，导致员工健康受创的姿态……‘我们也是不明就里的受害者啊’‘我们以为真的对健康有效’‘我们没有强迫谁，大家也是以为有效后自愿的’——以天穹的体量，完全可以真的只坑自愿的。”
“听起来这个‘东窗事发’不包括‘黑市贩卖信息素被曝光’。”
沈蓝失笑。
“你知道吗，”他说，“只要贿赂几个官拿到真正的贩卖许可，加大舆论掩去穿刺提取的后遗症，这生意甚至可以作为‘情期克星’‘绝症新药’‘军部福音’‘损有余而利不足’之类的，摆到明面上，并刷上慈善的标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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