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以后，我跳上中巴车去七里湖经济开发区看望小雪。我上下一身新，沾沾自喜，哪个角度看都是个帅哥。汽车经过杨尚德躲藏在湓浦路上的小店时，我看了两眼，但在一家家门庭若市的店铺和货摊之间，我没有看见杨尚德，只有一辆狂野绿颜色的悍马车停在小店门口。会不会是上次在都昌碰到的那个野蛮姑娘呢？我心想，难道她也认识杨尚德？谁知道。他也许根本不知道这辆悍马车的车轮，曾经多么无情地碾碎过一个少年耻辱的心。
我们迎着落日走去。夕照似沸腾的河流，沿着如同绣巾一般的农田滚滚前去。宁静透出玫瑰红的色彩，大地横卧在那里，活像猫的背脊，覆盖着闪闪发亮的庄稼的绒毛。
我和小雪约定就在公司宿舍门口碰头。但因为她要到六点钟才下班，所以我只好在她公司展厅附近溜达。在我左侧砖砌的围墙上有一排报纸橱窗，下面是修剪得整整齐齐的灌木带；正对门是三根十几米高的旗杆，上面悬挂着一面猎猎飘拂的五星红旗，和它长得一模一样高挑的美国星条旗和一面白颜色的带有公司标志的企业旗，正在深深地向它鞠躬。
暮色降临，员工食堂的厨房里正在煮猪肉，热气腾腾的，像是从远方故乡的村子里飘来的炊烟，勾起了我孤身在外、饥肠辘辘的乡愁。雄伟的公司大楼像荞麦田那样闪着光。一颗怯弱的星星在橙黄色的碎霞中燃烧，宁静，周末的宁静，笼罩在开发区宽阔整洁的屋顶上。我尽情地呼吸着从远处田野飘来的馥郁的芳香，并开始浏览贴在橱窗里的报纸。有一则招聘广告引起了我的兴趣。广告上是这样写的：
中国火箭发动机和等离子体应用研究所
诚聘
中国火箭发动机和等离子体应用研究所，主要从事热核聚变装置、原子级生产技术、人造生命、大规模反物质发生器、反物质弹、光速发动机、气象控制技术和地质控制技术等研究。本所培训中心因工作需要，现面向社会诚聘行大堂客服经理一名，要求如下：
1、年龄：十八周岁以上女性
2、身高：一米六五至一米七
3、学历：高中或高中以上学历
4、品貌端正，有上进心，能吃苦耐劳、性格开朗、活泼、为人热情有礼，乐意从事服务行业。
待遇：
保底工资八百元＋文明奖两百元＋化妆费五十元＋通讯补贴五十元 工龄奖一百元/月/年＋其它福利
每工作三天休息一天，全勤为二十三天
如果你符合以上要求，并对此份工作有兴趣的，请持身份证、学历证原件、复印件、一张一寸彩照到本所报名。
地址：九江市荷花路精英培训楼 电话：0792——8×××683
看到这则招聘广告后，我本想把那张报纸撕下来，但穿着一身灰色制服的保安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我，并且已经站在我身后，我甚至闻出了他一身的烟味。就这样，我只好取出口袋里的笔将它抄写在手上。
到了六点，小雪像一只欢乐的小鸟，从展厅中飞了出来。我几乎认不出她来了。她穿的是一套黄褐色的工装，（在台湾人的公司，都要像罐头标签一样套上统一的包装，）下身套裙款式一般，可是，我还是赞叹了好几声，让她高兴高兴。
我们俩手挽着手，沿着开发区文化长廊的墙壁踱步，墙上刻着一群七仙女下凡的雕像，她们鼓出眼睛，跳着古老的环舞。小雪告诉我，她差一点没有时间同我见面了，因为经理约了一个客户，下班后要陪客户吃饭。
“小雪，”我用亲昵的、几近窒息的声音说，“今晚我请你吃饭。”
“为什么？”小雪爱火如炽地谛视着我，问道。“我们公司有食堂。”
“你找到工作，我们总该庆贺一下吧，”我说，“让我想想你最爱吃什么来着——火爆——”
“河虾。”她欢欣鼓舞地说着，但等她察觉到我衣服笔挺时，她脸上的羞赧都来不及掩饰，又立即嚷嚷起来，“不行，我不能就这么跟你去。我得去换套衣服——”
“走吧，走吧，换什么衣服，你这样也挺好看的。”我怀着幸灾乐祸的心情决定带她直接去大排档。
落霞的宁静使包围在开发区四周的荒草幽幽泛蓝，月亮爬到了水塘上空，绿得好似蜥蜴。隔着原野，我望见了七里湖的领地——腐泥淤积的堤岸、湿气的房子、庭院里的大树和淡水珍珠养殖场，暮色好似一条条波纹绸铺在养殖场上。
小雪还真是缺乏想象力，我说什么她就信什么。
我们走进离城两里路、开在昌九公路旁的十里街夜市小摊上。我吃青椒炒鱼块，她吃火爆河虾，想必她在河虾的硬壳里咬到了泥碴儿。我付了大排档的钱，她跟着我在十里街路边登上开往市区方向的中巴车。我们坐在中巴车最后的一排座位，我们的双手握在一起。也正是在这同样不言自明而美好甜蜜的时刻，我们便允诺，等俩人的钱够了，就会买一套房子，在九江真正安下家来。
“你手上写的是什么？”她紧紧搂着我，“让我看看。”
“招聘广告。是一家研究所在招人，你完全符合条件。不过你现在已经有工作了，所以你不必关心它。”我让她相信。
可小雪却不这么认为，她说，“这条件真是太好了！我现在工作还在试用期，我想去试试。只可惜还有两天我才有补休假。”她放下了我的手，不无遗憾地叹了一口气。她这主意不错，我当然同意。我们在新桥头下了车，这里的街道同你在南昌、广州或上海下车时看见的那种大街没什么两样——清一色的青砖建筑物，已经黯然失色，形形色色的人在这令人沮丧绝望的夜色中涌向公交车站台，到处弥漫着大城市所特有的那种污秽□□的气息。
“我想去一趟杜丽那儿，”小雪说，“她帮我结清了以前公司的工资。你陪我一起去吧。”
于是，我们赶到湓浦路她同事居住的那幢木屋。这是一栋三层高的老式居民楼，一道狭小得只能容下一个人穿过的小木门正对街口，门前没有路灯，显得特别昏暗；巷子里有狗不时窜来窜去。
我们登上肮脏的楼梯，来到小雪的朋友杜丽的房间。
小雪敲门，但没有人应。有人在门厅、过道、窗户边高声聊天。有时候咒骂几句，朝走廊里望了望。没有等到杜丽我们只好下楼，来到一家拳击俱乐部大门停车场。这里的街道简直成了倾泻着炫目光华的大电灯泡：电影院，酒楼、超市，时装店，夜总会等娱乐场所，停车场上摆满了各种品牌和颜色的小汽车。我向小雪提议：我们去电影院门口的酒吧喝啤酒。小雪却不同意，她让我陪她在街上随便走一走。
我们从电影院门口又倒回到刚才经过的那家拳击俱乐部大门口。小雪说她要去一下洗手间。我百无聊赖地等在外面，但刚过一会儿，她突然从俱乐部跑了出来，我看见她涨得一脸通红，又急切地问她，“小雪，你怎么啦。”
小雪悄声说：“我忘带卫生巾了。”她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尴尬。
“你在这等着，我马上去买。”话音才落，我就跟做贼似的畏畏缩缩地在超市的卫生巾货架前转了一圈。长这么大我还是头一次去买这东西。我吃惊地发现卫生巾居然有这么多种类型：夜安型，日用型，加长型，还分什么干爽网面和棉织网面，有的卫生巾前面加了护翼两个字，有的又只有护翼，只是没有卫生巾三个字。我不知道它们会有什么区别，不如先回去找小雪确认一下，当我确定自己要这么做时，却突然感到旁边有一双眼睛正在盯着我，我转过脸，不禁吓了一跳，真是冤家路窄啊，上次在都昌遇见的那个悍马美女，便跳到我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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