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来到一家位于十字路口的酒店。邓世明点了不少菜：豆豉爆肉、干锅焖麂肉、清蒸鳊鱼、萝卜煮鲢鱼头、韭菜炒长臂虾、豆参炖排骨、紫皮蒜蓉黑蚬。最后，他还特意给我们要了一笼都昌饺头粑。
据说饺头粑不仅是都昌特产，也是江西著名的特色美食。每个节日都昌人都会去做饺头粑。对此，石磊也表示认可，“没错，兄弟，是这么回事。”他不容置疑地肯定。
但他说，他好久都没有吃过饺头粑了。饺头粑吃起来既柔软润滑，又鲜嫩可口，的确是百吃不厌。
我后来了解到其做法是：首先是用好的晚米，先蒸熟，等凉了再用磨磨碎，当然是越细越好；第二步再用热开水和米粉揉搓到一定的火候，也就是不粘手，放在手里也不容易变形；第三步则是取一小团粉放在手里做捏成一片薄薄的，形状如北方的饺子皮但要比饺子皮大一些的粉皮；第四步就是把炒好的菜（菜要切细，且不能炒得太熟。）放到捏好的粉皮里面轻轻用手指捏压封口；最后一步就是等做完了若干个后，就放在锅里蒸，当然和蒸包子差不多了，但关键是火候。
这个春日午后，石磊和我、刘秋生、邓世明，以及李青霞，坐着喝酒，边聊天，边情不自禁地大声嚷叫。
我渴盼着我心中的女神，那个比李青霞还要漂亮、光滑如缎子的女神，歌唱着爱情，从云朵后面突然迎面走出来，好让我大吃一惊。
我们醉醺醺地拖着脚步走出酒店上车，“这次由我老婆来当一回‘书记’。”邓世明说，“她没有喝酒，你们也不知道那条路怎么走。”
他把车驶向城区另一头，转入一条泥土公路。
路况糟糕极了，汽车颠簸得更厉害。前面就是王明亮家，位于都昌县城郊的东山乡，周围有几棵高高的樟树，正好把这幢砖土陋屋遮掩，院子里有两个小孩和几只鸡。洗净的衣物在鄱阳湖的阳光下飘动摇曳。好像不停地向我们招手致意。
我们同他进了屋。有一个孩子看了我们一眼，又转身跑开了；另一个孩子则埋头在地上捉蚂蚁。他们衣衫褴褛。王明亮的遗妻对我们的到来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感激之情。她没有语言，只有无声地饮泣，并用一种无焦距的凝聚而涣散的眼神看我们。
“春花嫂子，战友石磊来看望你们了。石磊刚从前线回来，他也是王排长一个师的。这五百块钱你先拿着，是石磊给你的。”说完邓世明就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了五百块钱塞给春花。
“春花嫂子，想开些，”邓世明说，那语气非常亲切感人。“有什么困难我们战友都会尽力帮助你。我们都知道你一直都很苦，但毕竟事情已经发生了。现实就是这样，我们不能改变，但要勇敢去面对。”
李青霞用她眼角的斜光凝视着邓世明，一言不发。
我发现石磊的眼睛也红了起来，但此刻，他不知道自己该要说什么。他就一直那样傻傻地站在那里。
这时候，天空突然开始下起雨来。倾盆大雨在屋顶上哗哗直响。那几只小鸡早已拍扇着翅膀跑到滴着雨水的屋檐下躲雨。
但没过多久，雨点就渐渐小了起来。
我们起身向春花告辞。
春花仍满脸泪水，语噎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对一个在战争中失去丈夫的妻子而言，她的内心早已人去楼空，缘尽缘灭，剩下的只有累累白骨。在她的眼泪前，任何荣耀也都是苍白的。她要以自己柔弱的身躯奋力抵挡这沧海横流。这个世界对不起她，把她伤害得太深，太深！
我们开车返回县城。
“邓世明，刚才你给的钱，我回到部队后寄来给你。”石磊说。
“寄什么啊，就你那点津贴费我还不知道能做什么用？伙计，我们是战友，是兄弟，不要再提钱的事了。”
“如果春花嫂子同意，我真想领养她的一个孩子。”刘秋生说。
“哈哈，伙计，你这主意不错！可你怎么带他？”邓世明问，“你结婚了？”
“没有。我还没有谈女朋友。”
“就是吗，你总不可能把他带上你的那条大船吧。”
“那孩子今年多大了？”石磊问。
“好像只有四岁，是一对龙凤胎。”
“真他妈的，长得太像王明亮了。”石磊感慨地说，“我同王明亮只见过一次面，那是在宁明，他当时是七团三营的一个排长，他请我吃饭。第二天他就上了战场。但没有想到进攻的头一天。他就在水口的独立山倒下了。他可长得一表人才：魁伟、帅气！”
“那孩子的眼睛特别可爱。”李青霞似乎也被我们的谈话感染了，她不紧不慢地说出了这么一句来。我还以为她是个尤物哩。
“你说得没错，那眼睛长得的确是好看。”邓世明接过李青霞的话说，“她咬着手指，一双黑色的大眼睛，就一直这样好奇地望着你。自他们生下来，就没有见到过自己的爸爸长得是什么样。我听春花说，一到晚上，他们就坐在火堆旁吵着要吃还没有烤熟的红薯。”
是呵，逝者已矣，生者徒悲！
王明亮那早已冰冷的身躯，已经全然没有感觉，或化为灰烬，或变成泥土。然而，他曾经和我们一起，在这个世界上成长过，生活过，奋斗过，希望过，哭过笑过。他们所经历的或惨痛的毁灭，或漫长的折磨，都是留给我们的永远的伤痛。
我们返回城区后，雨已经停了。邓世明和李青霞陪我们满街溜达——我们眺望南山山区景色，聆听马尾松、苦槠、乌桕、合欢树在风中向大地发出的悲鸣；参观了南宋年代左丞相江万里，舍生取义，捐躯报国的故里。我们尾随八哥、野鸭、布谷鸟、竹鸡在稻田绿油油的苍翠中出没，仰望白鹭和燕子展翅蓝天的骄姿；我们在青松簇拥，翠竹环抱的清隐禅院的正殿徘徊；在波峰浪谷间翻滚，在悬崖壁上伫立，并举目向着烟波浩渺的鄱阳湖发出：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的吁吁叹息……
后来，在湖滨路上，我们发现了石磊所说的那条船，它正停在离湖岸有几百米远的草甸木上，但已经锈迹斑斑了。石磊早就想上船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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