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百年前的末世，并不是一下子结束的。
天灾被杀死后，污染物仍旧遍布大地，只是不再不断诞生新的污染物，已诞生的污染物的成长速度也变慢了很多。
于是人类慢慢地清理肆虐的污染物，建立安全区，一点点，一步步地将废弃倒塌的城市重新建立起来。
当时，为了保护城市里居民，每座城市边缘都修建了高耸厚重的围墙，墙内是绝对的安全区。所有来袭的污染物，都会被无数异能者不惜一切地阻挡在墙外。
现在，早已不会再有污染物袭击城墙，墙外有的，只是大片连绵不绝的青翠森林。
据说，森林里还有未被消除的污染物，它们可能潜藏在某处深山洞穴中，以森林动物为食，等级低下，没有神智，就像是污染物版本的野兽。还有的可能沉眠在某个地底深处，等待着有朝一日被闯入者的被鲜血唤醒。
“不过根据我的经验，在这林子里找到污染物其实很难。”说话是这次直播探险里最有名气的网红，刘六溜，他用炫耀的语气吹嘘，“我出来这么多次了，就碰见过一次污染物，一条变异蛇，有手腕那么粗，追得我的满地乱跑，要不我动作灵活，就得被它咬到屁股了。”
刘六溜讲得有趣，虽然目的在于装逼吹牛，但还是把好几个助理都逗笑了。
“当然，最后那条变异蛇被我和我的异能保镖打死了。”
“六哥。”有人好奇问道，“那条变异蛇是几级污染物啊？”
刘六溜说：“估计也就E级到D级之间吧，变异的动物都算不上什么特别厉害的污染物……”
厉害的，会进一步变异，成为E级或以上的污染物。
“那这条江里会不会也有变异的鱼之类的啊？”另一个人有些害怕，声音挺大的，“我们的橡皮艇不会被撞翻吧？”
安寻听见了这句话，不由低头看了眼清透的江水。他能确定，附近的江水里没有污染物。
直播探险是周六一早出发的，昨天跟蜜瓜传媒的人汇合后，他们还在郊区旅馆里住了一夜。天亮后先是坐车到围墙下，然后又通过一个墙洞悄悄爬出围墙，接着在树林里步行了快一个小时，终于抵达河边。
接下来的路程就轻松多了。
他们三十个人，搭乘六条橡皮艇，顺江而下。带队的小负责人说，目的地就在江边，有一栋废弃的庄园。
他还给大家看了视频。一个几乎被绿植淹没的古老庄园，就静静沉睡在荒野的密林里，墙壁半塌，藤蔓与树木撑开庄园的大地与建筑，肆虐生长。
这就是他们要探险的地方。
向导说里面可能一窝由松鼠变异而成的小污染物，攻击性很低，甚至见人还跑，很适合用来娱乐探险。
安寻伸手，指尖轻轻划过冰凉的江水，他抬起头，漫无目的地看向岸边那近乎连天的树海。他现在的感知延伸不了很远，顶多直径几百米。
所以安寻不知道树林里会不会有污染物，他倒是还挺想碰见个污染物的，最好是S级，能化成人形，还能沟通交流那种。
这样的话，安寻就可以通过自己有力的铁拳，让对方心甘情愿地做他的仆人。
不仅是仆人，还能让它去打工，挣钱来给安寻花。
那一个不够呀，最好多来几个……安寻美美地幻想了一番，又突然回过神。
他看着自己白皙柔软的人类手掌，目光失落，差点忘记了，他作为人类醒来后，力量消失了很多。如果现在真的出现一个S级污染物，安寻不一定能打得过它。
“哎……”安寻长长叹了口气。
“怎么了？”旁边的顾海问道，“叹这么长一口气。”
安寻垂着眼帘，白净的侧脸看着有些委屈悲伤：“我就是想到以后要自己亲自打工，我就好难过。”
顾海笑道：“不亲自打工，你还想谁去呢，变个分身吗？”
安寻怔楞地想了想，语气很低，也很模糊，带着不确定：“要是以前的话，我好像真的可以变出分身……”
“什么？”顾海没听清。
安寻摇摇头，他抬起头，望了望前面带头的橡皮艇：“我们还有多久到啊？”
虽然坐船不用费力，但无聊，而且时不时会经过一段暴晒路程。
安寻这一问，其他人也纷纷询问起来，他们已经顺江漂流快三个小时了。路程这么远，要去的地方也必定偏远异常，他们心里不慌是不可能的。
这么遥远，探险结束后，他们怎么回去啊？
小负责人和向导连忙安抚，说他们已经在庄园准备好了备用引擎、足够的柴油，以及食物饮水补给。完全可以负担他们逆流回家的各项消耗。
好歹是安抚住了人。
小负责人热出一脑门油汗，他随手抹掉脸上的汗，视线扫过后方的安寻时，眼底流露出记仇的怒意和杀意。
刚才是安寻第一个带头问话挑刺的。
但只有一瞬，那股恶意便收了回去。因为安寻马上就会死掉了，小负责人对死人可以很宽容。
更何况，这个安寻，还恰好是一个雇主要杀的仇人。
小负责人是总负责人的小弟。总负责人在重城懒得过来，就把原市这边的献祭交给了他主持，并且特地交代，要重点直播和录制安寻的死亡现场。
安寻低头看着手机，有那么一刹那，他突然感觉到一股强烈的恶意。只是消失得也很快，等他抬起头时，已经没办法从人堆里找到那个散发恶意的人了。
偏了偏头，安寻并未在意。
他举起手机，试图捕捉信号，但失败了。城外实在偏僻，最初还能有些薄弱信号，但现在却是一丁点都没有了。
看来是没办法回复季泊凛的信息了。
安寻周五用生病请的假，季泊凛似乎很担心安寻这个同桌，这两天时不时就会发消息过来，问安寻身体怎么样，需不需要他帮忙。
安寻没告诉他自己是去打工了，总觉得在季泊凛面前说这个很丢脸。所以一直跟季泊凛说没事，他只是在家里休息。
一个小时前，季泊凛发来消息：“你在家吗？”
安寻想回，奈何没信号，只能作罢。
**
橡皮艇漂流的时间长得超乎寻常，一直到下午四点才停。他们足足漂流了六个小时。
三十个人陆续上岸，在河岸边休整一个小时。
五点，他们再次出发，跟着向导往密林深处走去。树林里的天暗得尤其早，夕阳光快速消失，树林下方变得昏暗模糊。
空气异常潮湿，蚊虫肆虐，直往人脸和脖子上扑。
前几分钟，树林里还有些闷热，后几分钟里，温度便骤然下降，阴冷潮湿，每个人身上都黏着一层湿漉漉的水，不知道是自己出的汗还是空气里凝结出的水。
队伍的情绪逐渐紧张恐慌起来。这么远的奔波赶路，如此幽深密闭，又恐怖阴冷的树林，实在令人不安。
连随行的几个小主播都流露出了恐惧的情绪。
向导不断安抚，再加上刘六溜的各种插科打诨，以及实战经验讲述，勉勉强强稳住了人心。
顾海也很紧张，而且他是蚊子体质，不论用多少驱蚊剂，仍旧全程被蚊虫骚扰。他一边挥开蚊虫，一边扭头跟安寻说话。
不过在看见安寻的时候，顾海先愣了一下。因为安寻浑身上下没有一点狼狈的样子，蚊虫没有围着他的脸飞，身上也没有出汗，只是衣服上被蹭了些青黑色痕迹。
他神色好奇，一路左顾右盼，看着就像是第一次出来春游的小学生。颇有些兴致勃勃的样子。
顾海一下子忘了要跟安寻说什么。
倒是安寻凑了过来，神神秘秘地问顾海道：“今天的兼职快结束了吧，一会负责人会日结工资吗？”
安寻现在实在太穷了，穷到浑身上下只剩几块钱。
顾海愣了愣，说：“估计不会，再怎么也得等到明天吧。”
安寻很是失望。他恨不得现在就拿到今天的一千块工资，然后鼓囊囊地揣进兜里。
“你不担心吗？”顾海压低声音，问道，“万一……我们在树林里出事，回不去了怎么办？”
出发前，顾海当然也是雄心勃勃的。可真到了树林里，体验到了这黑暗危险又恐怖的密林夜晚，他的野心瞬间被恐惧占领了。
“嗯？”安寻抬起眼，“负责人他们不是说会开船带我们回去吗？”
顾海表情有点一言难尽，他低声说：“你就没想过万一他们是在骗我们的吗？”
安寻看着顾海，天真的小脸上写着：没想过耶。
顾海：“……”
安寻疑惑地问道：“他们为什么要花钱骗人呢？”
这兼职的工资，可是一天一千呢。
顾海：“……他工资不是还没发你嘛，怎么就花钱了？就算是花钱了，几千块，哪有一条人命重要。”
安寻恍然道：“是哦。”
说话间，前面突然传来阵阵兴奋地交谈声。
顾海立即抬头看去，竟然是一片清理好的空地，上面还堆放着蒙着防水布的物资。
小负责人拧开一根照明棒，光亮在昏暗的树林里亮如萤火，他大声道：“我们今晚在这里驻扎休息，明天早上再开始录制探险视频。现在我来分一下大家的扎营区域。”
平整的营地，明亮的灯光，以及堆叠的物资，瞬间消除了大家的不安。
大家按照小负责人的安排，在空地里分组移动。
而向导则在一旁升火，天黑得太快了。现在林子里几乎没有亮光，就空地这里，稍微还有些天光在。
向导一共点了四个火堆，摇晃的火光带着温暖的气息，让人愈发放松舒心。
很快，人群分成十组站定，大致成圆形站立。
安寻跟两个陌生男性分在一起，站在小负责人的对面。
小负责人架好录制视频的机器，慢慢走到空地中间，向导站在离他几米远的地方，垂着的右臂微微举起，那是一个预备攻击的姿势。
安寻瞬间察觉到不对劲。
果然，下一秒，向导手腕微动，一柄黑色的金属匕首从他袖子里滑出来，没有反光，所以周围的人毫无察觉，还在放松地交谈和等待。
直到匕首飞出，划出到黑色痕迹，灵活凶狠地连续割开了三个人的脖子，并拐弯飞向安寻旁边的男性。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被割开喉咙的人完全没反应过来，表情茫然，但脖子处却喷出大股鲜血。下一个即将袭击的男人神色惊愕恐惧，肢体绷起，做出躲避的动作。
幸好他是觉醒了肢体敏捷的异能者，千钧一发之际，他堪堪避开匕首。
黑色刀刃去势不减，直接冲安寻纤细白皙的脖颈。
眼看就要刺中，安寻抬手，抓住了匕首手柄，顺着飞行的匕首，他感觉到了连接在其上的凶狠牵引力。原来向导是觉醒了物体操控类异能的B级异能者。
向导一愣，没想到自己的刀竟会被人抓住，他猛地抬手往后一扯，想拽回匕首，却发现根本拉不动。
那个看起来娇弱纤细的人，力气竟然如此之大，连他这个B级异能者都能死死压制住。
人群里炸起惊慌尖叫，先前被割开喉咙三人倒地，鲜血喷射，染红地面。站成圆形的人群开始后退逃窜。
不等人群散开，原本平静地树林里倏地吹起一股细小，但威力无比强横的戾风。风似丝带状，却又比刀刃还要锋利危险，直接刺穿了好几个试图跑进树林的人的胸口。
安寻立即转头，看向左边，风起的地方。
操控这道风的人的位置太远，超出了安寻的感知范围。安寻只能根据风中力量的来源，隐隐约约确定对方的方位。
他不知道藏在暗处的人是谁，但确定对方的力量很强。远比向导强得多。
“都别动！”小负责人脸上再无笑意，而是满脸杀气，“谁动杀谁。”
有异能者不相信，仍旧想跑，可下一秒，他就被那道无形而又锋利的风刺穿。
越来越多的血溅落在平整的土地上。
从伤口里流出的血液新鲜温热，缓缓地浸湿地面，并继续往下沉去。
人群恐慌无比，既不敢再乱动，又畏惧被杀，瑟瑟发抖地僵住身体，满脸惊惶不安。
所有人的站位，仍旧勉强维持着圆形。
向导收不回安寻手里的匕首，但那股无形又锋利的风，在空气里打了个转儿，瞄准了安寻。
风气势汹汹，径直刺向安寻。
“叮！”安寻用匕首挡开，竟发出了金石碰撞般的脆响。
*
一公里之外的某处低矮山头上，站着一高一矮两道人影。
高为女，宽松黑袍下，是鲜艳的红裙。矮为男，黑袍兜帽放下，露出他稀疏油腻的秃头与苍老尖刻的脸。
两人正是上次出现在重城围墙上的红尾和况志。
他们是这次祭祀的监督者，也是真正的幕后负责人。
从山头往下看，火光明亮的空地非常清晰，人群如蚂蚁黑点，大致围成圆形。
况志隔着一公里，操控风刃，阻止人群溃散。虽然人群突然散开，让顺利的计划起了波澜，但一切仍在控制之中。
直到他的风刃被人挡下。
“嗯？”况志奇怪，“竟然有人接住了我的风刀。”
他是A 级的异能者，能接住他风刀的人，等级也至少得是A才是。但这样高等级的人，不可能不被处理局发现和录用。
人类只要觉醒了异能，除非异能等级很低，或者种类没用，能够隐藏起来暗中使用，不然就会被处理局的人找到，要么加入政府部门工作，要么登记，自愿被监控和管制，并定期到处理局报道接受检查。
像这次借着助理兼职招过来的异能者，就是等级微弱且没什么用处，所以逃过了处理局管制的人。
没想到竟然混进来个厉害的。
难道是处理局发现他们的祭祀行动了？
红尾表情微变，她从眼眶里取下眼珠，隐藏的污染气息登时溢出：“我去看看。”
猩红眼球被抛到上空，又瞬息间消失。
下一瞬，诡异恐怖的眼珠出现在空地中间的上空，与刚被取下的状态不同，它膨胀到乒乓球大小，虹膜血红，边缘延伸着扭曲血丝。
诡谲不详的污染气息以眼珠为点爆发出来。
空地上的人都呆住了，包括同样站在中间的小负责人和向导。
眼珠咕噜一转，强烈的视线扫过在场所有人，并盯住了安寻，那个仅用普通匕首，就挡住了况志风刃的纤细少年。
安寻皱眉，这眼珠跟出现在博物馆里的有些类似，但污染值明显高得多，甚至能透过这只眼珠，感知到藏在背后的陌生意识。
安寻讨厌这样的眼珠。
非常、非常地讨厌。
安寻朝着那枚眼珠走去，他身上同样开始溢出压抑的污染气息，很细微，像是稀薄缥缈的雾。可其中蕴含威压与力量，却精粹浓厚无比。
仿若古老旧神。
眼珠里流露出惊愕，因为她竟然在这个人类身上，感知到了“神”的气息。
但，这怎么可能？！！
旁边，倒下的尸体仍旧在涌出鲜血，血液早已渗透地面，没入到更深、更暗的深处，并缓缓地，穿透了最后一层像石壳一样的东西。
漆黑地下，有东西猛地睁开赤红双目，是突然被唤醒的野兽。
冲天的污染气息如瀑布喷射而出，地面猛烈颤动，崩开道道裂纹。浓如实质的污染气息便从裂纹里喷出。
呆滞的人群再度慌乱，发出起伏不同的惊慌喊叫，有人摔倒了，有人在趁乱逃跑，还有人被时刻监视着的风刃杀死。
混乱里，安寻仍旧在往前。
他走到眼球的下方，抬头，看着距他足有半米的血色眼球。
眼球震颤着，不知是在恐惧还是震惊。
下一瞬，安寻直接伸手，纤细漂亮的手指轻轻一抓，半空中的眼球当即感受到了一股不容反抗的强势吸力。
它被安寻抓住了。
再下一秒，地面传来更加猛烈的震动，裂缝撕开，大地高高隆起，土石滚落里，有东西呼啸着钻出地面。一根接着一根，粗如水桶，乍一看像是扭动的巨大触手，但细看才发现，那是一根根长满瘤子的蛇尾。
沉睡的庞大污染物撕开地面，钻地而出。竟是一只头大如车的九尾巨蛇。
空地下陷，人群跌倒四逃，巨蛇甩动九尾，将逃跑的人类拍成一簇簇血雾。
小负责人再也顾不上什么死亡录制，匆匆想跑，却被巨大蛇尾直接拍成一坨人形碎末。
灾难般的血腥混乱里，安寻平静从容得仿佛局外人，他神色冰冷地捏碎眼球，血色汁水顺着掌心流下。
眼球里蕴含着的污染之力随之涌入安寻的身体。
同一时刻，远在一公里之外的红尾发出痛苦惨叫，她捂着空空的右眼眶，大股鲜血涌出，顺着她的下巴滴答落地。
“你怎么回事？”况志才注意到异常，隔着一公里的距离，他只看见了混乱，以及顺利被唤醒的沉睡污染物。
这只九尾巨蛇的污染等级为A，但他们唤醒它的目的，却并不是因为它的高等级。而是因为，这只巨蛇体内，可能藏有一块小小的、天灾的力量碎片。
巨蛇沉眠，也不是因为它想隐藏或是喜欢睡觉，而是为了消化这块蕴含着庞大污染之力的碎片，它不得不陷入长久的深眠。
现在巨蛇已经被鲜血唤醒，接下来他们只要杀死巨蛇，取走碎片，就能完美完成实验。
天灾已经苏醒，天灾的力量也在被找到，沉睡的毁灭之神终将被唤醒。
“那个人类不对劲。”红尾捂着眼睛，血水不断顺着她的指缝流出，“他的气息很奇怪，很奇怪……”
像是“神”，也像是主人身上的气息。这半句话，红尾没有说出来。
况志又看了眼空地。
九尾巨蛇已经从地下钻出，体型庞大到几乎挤满空地，地面上只剩下几个活着的人影。距离太远，火光也熄灭了，况志看不到红尾说的那个不对劲的人。
不过……
“再不对劲，估计也活不成了。”况志咧开嘴笑起来，“因为巨蛇已经完全苏醒了，睡了这么久，它一定很饿，饿到会吃光附近的所有人。”
就算那个人是能挡住他风刀的A级异能者，但同级之间，A级的污染物，可是远比A级的异能者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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