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逢夜半,街道上的灯火几乎堙灭,更夫敲着梆子沿路唱更。味坊三楼的厢房处,谢英守在窗口望着被月笼罩住的月亮紧皱眉头。
大夫背着药箱出来道:“病人体内寒毒未清,风邪入体。没什么大碍。”
“他都吐了两口血,怎会无大碍?”谢英开始质疑大夫的医术。
老大夫慢悠悠的说道:“哦,病人可能与人搏斗过,受过内伤。这是吐血的根源。先生不必担心,老朽配了些药,等病人清醒后让他按时服用即可。”
谢英招呼来店小二道:“你过来听着,按照大夫说的照顾好里面的那人。我明日再来。”
“是。”店小二目送谢英离开。
一旁的大夫就打听道:“不是说你们味坊的厢房向来是满客,怎么里面这位说住就住?”
“老先生有所不知,厢房向来会保留一间上房供我们东家歇脚。”
“你是说....陈郡谢氏?”老大夫点点头,怨不得气质不凡。
“嗯嗯,老先生您快写方子吧。”
送走大夫,店小二一天的工作总算结束。他跟门外守夜的护卫寒暄几声便关上门,插上大锁后狠狠的伸了个懒腰。偏偏今晚就自己一人当班,还偏偏就今晚事多。来福他们再不回来,自己怕是要累死喽。
他拿着盆到后院洗漱,回到大厅见看到楼梯口站着位女子,他当时脑袋就轰的一声。这不是喝酒不开灯的那位姑娘吗?
“姑.....姑娘,您还没走?”
“嗯。”她环顾四周,发现这里像是已经清场的样子。
自己这是睡了多久?
“姑娘?用不用小的通传府里一声?姑娘是哪家的?”
“不必了,我在这有厢房。你去歇着吧。”
“是。有事您招呼。”他嘴上虽说的爽利,但心里却在嘀咕:“我怎么没印象这姑娘订过厢房?许是那会儿忙?账房,或者掌柜办的?”
店小二绕绕头,一甩毛巾也不打算费脑筋多想。人家姑娘说有房,那就是有房。
自然是有房。
谢家留的空房他家表姑娘肯定知晓。唐黎狠劲压了压太阳穴,觉得这酒怪上头的,到现在还有些晕乎乎的。
她推开房门先是在桌边倒了杯茶水,又推开窗户想吹着冷风醒醒酒。转眸间感觉床榻上似乎有人,但光线昏暗她也不敢确定便点亮屋内的烛火。
端着烛台缓步走向床榻,当光亮照耀过来时,床上的人眼皮明显微动几下,可是他依旧处于昏睡状态。
“蔺万宗?”唐黎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毕竟传言蔺渊已死,并且连头颅都被斩下。紧接着她扒开蔺渊的衣领,果然颈部处有鲜红的疤痕,像是斩首留下的痕迹。
“这....是梦?”唐黎也拿不准,她用指尖戳了戳蔺渊的胸口,可蔺渊毫无反应。按常理来说,蔺渊定会起身规矩体统的说个没完。
“果然酒不能多喝,都喝出现幻觉了。”唐黎自顾自的摇着头。难不成自己真就这般思念蔺渊?连梦中都有他的身影。
不对,定是今日得知他的死讯,有些惋惜罢了。
是只有惋惜吗?
她看向床上之人,叹了口气:“好好的人三个月没见便没了性命。可叹世事无常。你托梦与我是想说些什么吧?”
“……”
“如果这是梦的话。”唐黎猛地抬头,像是想到什么嘴角忍不住勾起一抹笑。她将烛台放到桌上,匆忙下楼又匆忙折返回来。
“咔咔。”锋利的剪刀在唐黎手中扬起。
她一直好奇不留胡子的蔺渊是何模样,既然在梦中,那便让她好好看看吧!
唐黎手指微动很快就将蔺渊脸上的胡子全剪掉,露出了他原本的容貌。
果然和她猜测的差不多,俊朗不凡。五官深邃分明,轮廓却柔和,组合在一处反而给他平添几分柔美。
如今没了胡子的蔺渊哪里像老古板的夫子,分明是位翩翩郎君,只不过他此刻脸色略有些苍白,好看的眉宇间带着一丝疲惫之色。
“你啊,怎么在梦里还要皱着眉头。”唐黎忍不住伸手摸向蔺渊的眉心,心想若是能将他的眉头抚平该有多好。
“……”
“回京后我打听了你的往事。这些年,你受了太多委屈。”
“……”
“哎,落草也好,起码保不住了命。”
“……”
即使没人与她搭话,她还不停地说道:“所以你和南衙的交易,是为了救自己的家人吧?他们发配北境一定过的很苦吧?”
“你放心,我托人去了北境,定会寻到你的家人,照顾好他们。”
唐黎自言自语的说着,蔺渊从始至终都无反应。
最后唐黎说累了。酒劲儿、困劲儿纷纷上头。她打了个哈欠,昏昏欲睡趴倒在塌上睡着了。
鸡鸣三遍,天已大亮。唐黎被太阳晒得睁不开眼,她迷迷糊糊的抬起头,只觉得浑身酸疼,想抬手揉揉肩头却发现自己的手被人拉住,而床榻上竟然躺着个男人。
被剃了胡子的蔺渊那张脸一时间没在唐黎脑中对上号。唐黎大惊,下意识甩开对方的手立刻要起身,就听身后传来轻微的咳嗽声,随即虚弱的的声音传来:“水。”
唐黎愣在原地,她这才看清楚床上的人,也回忆起昨晚之事。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你没有死?”
蔺渊闭着眼轻轻应了一声。他现在没有力气睁眼,但他认出唐黎的声音。还想再说些宽慰的话,可惜实在提不起力气。
一大早赶过来的谢英进屋就见蔺渊半依在表妹肩头。他反应很快转手就把屋门关上,跟在他身后的人都被拒之门外。
谢英小声道:“你怎么会在这?”
唐黎垂眸认真喂着蔺渊喝水没有回答。
“你们这幅模样就不怕别人说闲话吗?”虽然他知道表妹不拘小节,但人言可畏啊,还是忍不住劝导。
“不怕。”唐黎把茶盏递给谢英让他再倒一杯过来。
谢英倒完水也不交给唐黎,他道:“还是我来吧。”
“随便。”唐黎离开床榻,坐在一旁揉着太阳穴,她总觉得酒可能还是没醒。
“死而复生是什么情况?”
谢英有一下没一下的喂着水:“知道内情的两个人现在都晕着呢。”
“你是说顾平安?”
“嗯,昨晚他被人追杀,受了重伤到现在也没醒。”
唐黎看向昏睡的蔺渊有些担忧道:“诈死若是被人识破的话,蔺渊在江湖上混不下了吧?”
“他这种行为可以用背信弃义来形容。估计就连白虎山,他那些兄弟们也不会轻易宽恕他。”
唐黎认可的点点头,想想白虎山危难之际,首领竟然假死逃生,将一众兄弟抛下不管。甚至还会有不明情况的兄弟为给蔺渊报仇而丧命。蔺渊要是解释不出个所以然来......
“不仅在江湖上混不下去,朝廷这边也会追杀他。到底谁这么恨蔺渊?”
“方正勇。”蔺渊虚弱的声音传来。
唐黎连忙坐过来,欣喜万分的道:“你醒了?”
“早就醒了...只是....没力气说话。”他说起话来断断续续,自始至终也没有将眼睛睁开。
唐黎则是转身要走,谢英叫住她道:“干什么去?”
“请大夫。”
“大夫我昨晚已经请过,药也备好了,等他醒了就能喝。”
“好,那我这就去端来。”
等唐黎走后谢英直接上前,很不客气的拍了下蔺渊的脸道:“有什么话就说吧,别跟我装。”
蔺渊试着先睁开一直眼,还是觉得太阳过于刺眼他连忙抬袖挡光,缓了半天才缓过劲儿来。
“你和唐黎是什么关系?”蔺渊问道。这二人的相处方式一看就是熟人,而是还是非常熟悉的那种。
“没什么关系。你问这干什么?”谢英倒不是故意隐瞒,他这人就这样,戒备心重,总是以攻为守。
“没什么,随口问问。”他打算先说正事,于是拱手道:“我来找谢将军帮个忙,帮忙给莫统领递个话。”
谢英想都没想直接拒绝道:“不去。大过年的我可不想自讨没趣。”
“就当给长辈拜年了。帮个忙呗。”蔺渊抬眸,满眼的祈求,眉毛都那么委屈巴巴的。
谢英看不惯他那可怜样,干脆背过身去道:“反正我不去。”
“哦。”蔺渊又躺回床榻上,整理这被子道:“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怕她。果然小时候给你的阴影太大。”
“谁说!谁说我怕她?”谢英的语调不自然的上扬,他找补道:“本公子那是不跟她一般见识。让着她罢了。”
“那怎会连去她府上都不敢?”蔺渊笑眯眯的看着他,那抹笑容带着丝嘲讽与挑衅。谢英气鼓鼓的抬手道:“有何不敢?”
“请吧。”蔺渊指了下门。
谢英也笑了笑道:“激将法对我没用。不去,不去,就是不去。”
“要去哪啊?”唐黎端着药碗推门而入。对于她的问话谢英与蔺渊都选择闭口不答。
蔺渊接过她送来的药道了声谢便一饮而尽。苦得他嘴角都快咧到后脑勺。
“可有糖?”蔺渊说完话又是咧着嘴,完美诠释什么叫苦不堪言,谢英还在一旁说着风凉话道:“男子汉大丈夫怕什么苦。”
而唐黎属于行动派,她掏包发现自己的糖吃完了,干脆下楼去找小二要糖。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面对“死而复生”蔺渊的要求,她总是第一时间去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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