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渊先拿茶水漱漱口,嘴里的苦味才褪下一些。他灌了好大一口水,缓口气说道:“方正勇要造反。”
不同于蔺渊的平静,谢英几乎是从椅子上跳起来的,问道:“可有证据?”
“是我亲耳听到的。如果说证据的话,目前手里没有。”
谢英瞥了眼蔺渊道:“仅凭你的一面之词,我凭什么信你,万一是你蓄意报复方正勇。毕竟他接受朝廷的招安,已是四品奋勇将军。”
“我知道我的话不可信。但我还是希望你们能正视此事。正月十五燃花灯便是这伙人起事之时。而且那内应之人对皇宫乃至陛下都无比熟悉。”
对于蔺渊提供来的线报,谢英还是信上几分的。
今年确实有传闻元夕时分陛下会出宫与天下万民共赏月、同观灯。只是这没凭没据的上报,恐扰了陛下的兴致,还会打草惊蛇。
此事牵扯归正之人,若是处理不好会让此类人寒心,往后的招安更难推进。
谢英所虑之事蔺渊早已考虑,蔺渊开口道:“找莫见山,没有人比她更在乎陛下的安危。南衙在京中暗桩甚多,即使陛下执意出宫赏灯也可暗中保护。”
“所以你来找我,还有一点是因为我叔父是禁军统领。”
蔺渊点点头。
“好,这事交给我吧。”
“多谢。”
“谢?你谢我干嘛?你为朝廷解忧,理应朝廷谢你。喂,你想不想借此事复活?”
“如何复活?”
“嗯,比如像顾平安似的,救陛下与危难。”
谢英说的法子蔺渊怎会没想过,按理说救驾有功是能换条命,但是.....咱们这位陛下以女子身份坐稳朝堂,就该知道她的手段。
这些年招安不少山头,收纳能人异士入朝为官,此类温情的剿匪政策早就让朝中大臣心生不满,背后议论说女子性情本弱向来是不好战的,又说什么女子心善见不得血污,所以才会让朝廷示弱招安土匪,招来那帮混人竟然与各类臣工平起平坐。
若是此刻归正之人造反,不正是打了陛下温情的脸。那么之前的一切怀柔政策都将被陛下放弃,强人土匪们所面对的只剩屠刀。自己也是屠刀下的一员,面对气头上的女皇陛下,能避则避吧。
所以对于谢英的提议,蔺渊拒绝道:“算了吧。陛下是人中龙凤,你都能看出来的把戏,我就不拿出来丢人现眼了。”
“也许陛下希望你活着?”谢英这么一说,蔺渊刚要捋胡子的手停顿下来,不解的问道:“我与陛下互不相识,陛下为何希望一个贼首活着?”
“我也想不明白。但就是这么个感觉。你知道刺杀顾平安的是什么人?他们是禁军,能使唤动禁军搞刺杀的能是谁?”
“你叔叔?”
面对蔺渊的猜测,谢英无奈的白了他一眼道:“我叔叔与顾平安又没仇。”
“这话说的好没道理,陛下与顾平安能有什么仇?”
“怪就怪在这,顾平安刚带着你的首级进宫,晚上就遭遇刺杀。”
“........所以呢?”蔺渊眨眨眼,他还是没明白顾平安为何会把这些毫无干系的事联系到一起的。
谢英也说不通,他挠挠头坐到蔺渊身边,盯着他道:“真不认识陛下?”
蔺渊很是认真的点头道:“十年前为官,我不过是六品推官,怎会有机会面见当时身为长公主的陛下。后来蔺家遭难便更无机会。”
“说的也是。许是我想多了。行了,我也不跟你聊了,先忙正事去。”他得抓紧把方正勇要造反的消息告知出去。今天已经是腊月二十八,离元宵节没几天了。
“等等!”蔺渊最后嘱咐道:“别和莫见山说此事是我告诉你的。她那人心眼多,保不住会怎么想呢,到时候反倒害陛下处于险境。”
“用你说。”谢英摆摆手,觉得蔺渊的嘱咐纯属废话。
蔺渊躺回床上,他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一时间还想不起来。他思考问题时总是习惯性摸上胡子,而现在那里是空荡荡的,他连忙摸向下巴,那里却是滑溜溜的。
好嘛,总算知道哪里不对劲儿了。
拿到甜食的唐黎推门而进,见蔺渊正盯着自己,她有些不敢看他眸子,低下头道:“没有饴糖,果脯可以吗?”
蔺渊也不接就是盯着唐黎,其实他的眼神并不凶,也不恼,是非常平静的,还带着点重逢的喜悦。
但唐黎还是心虚,毕竟把人家的胡子给剃了,就以为那道视线是灼热的。
“咳咳,那个......”唐黎想解释点什么,但又实在找不到合适的理由。说自己喝多了认为是梦,所以把你胡子剪掉?这理由属实荒唐。
她的小动作都被蔺渊看在眼里,第一次见唐黎这般心虚。他唇角轻勾,笑意直达眼底,并没有怪罪唐黎的意思,可是低着头的唐黎未能发现。
“那个,我不是故意的,昨晚喝的有些多了。”唐黎终于抬起头,对着蔺渊尴尬的一笑,干脆实话实说。
蔺渊听完她的解释,关注点却在她喝酒上。
“下次不许这般晚了还在酒楼喝酒,太危险了。”蔺渊的语气中带着关怀。唐黎以为会被责备,没想到他竟关心起自己来。
“我一般也不喝酒,昨晚....”昨晚是以为你死了,心里边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不舒坦,想着大家都喜欢借酒消愁,就想着也试试。
当然这话唐黎没说出口,她搪塞道:“昨晚特殊情况,我保证日后绝不碰酒。”她举起手就要发誓。
蔺渊拦住她道:“发誓向来是没用的。”
唐黎乖巧的笑道:“其实你没有胡子的样子还挺好看。”说完又觉得自己这话有歧义,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咬了口果脯。
蔺渊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唐黎身上,她低垂的睫毛长长的,鼻尖挺翘,一张小嘴正忙活着一口接着一口吞掉果脯,腮帮鼓起的弧度可爱极了。
蔺渊连忙将脑海中的遐想挥去,对自己的学生产生不该有的想法实在是太荒唐了。
“咳咳咳。”可能意乱心烦的缘故,导致蔺渊咳疾发作,他咳嗽到停不下来。唐黎赶紧倒水来,也压不住咳嗽不停地蔺渊。
蔺渊摆摆手示意她不必担心,他早就习惯了,咳过劲儿也就好了。
可唐黎不知道,听着这咳嗽声心都揪起来,哪有这般咳嗽的,谁家的肺能受得了?蔺渊现在咳到眼圈都红了,可见有多难受。
唐黎抬手为他顺气道:“这咳嗽怎么还没好?是因为初月下的寒毒吗?可有看过大夫?”
蔺渊缓了一阵才感觉好多了,他嗓音沙哑道:“无碍。不见凉风就没事。”
唐黎起身便把所有的窗户都给关上,回到蹋前又替他掖了掖被角,她坐在塌边:“我认识位太医,不如请他来给你看看?”
“不必了,我这药吃的效果不错。”蔺渊婉拒了唐黎的好心。他低头又轻咳几声道:“还有不到两个月就要府试,准备的如何?”
一问到学业,唐黎就坐不住。本来大过年的被家中亲戚问学业就烦的要死,又想到自己即使过了府试,也赶不上会试,与母亲打的赌要彻底输了。
自由放纵的日子就剩一年,想到这儿唐黎只觉委屈,心情低落到极致。
这些蔺渊自然是不知道的,但他知道任何学子都不想在过年时被问及功课,所以他故意考起功课来,直到把唐黎“逼”走。
唐黎出了味坊的大门,一时间不知该往哪里去。街上车水马龙,大家身着新衣,满怀欣喜的筹备的新年。
年节,天底下最重要的节日,没有人会讨厌这么个阖家团圆,热闹非凡的日子。而唐黎却孤单的立在街边,她比较特立独行。
她就讨厌过年,讨厌回到那不像家的家。
“主子。今儿都二十八了,也该回家了。”三五个不知从哪里冒出的人,跟在唐黎身后。
“母亲安排你们来的?”
“是....是您兄长。”那人小心翼翼的回答道。
唐黎自嘲的笑道:“我就知道,她才不在乎我是否回家。”她大步向前,并嘱咐道:“谁都不许跟着我!”
慢慢地雪花落下,越下越急让本该热闹的街道瞬间安静。这种时节最好穿裘,动物的皮毛披在身上既能隔绝雪花,又保暖有加。
这裘也是分三六九等的,眼尖的店家仅凭借客官身披锦裘来判断此人身份地位。
就好比现在入店的这位,身披翠云裘,这衣裳可不是谁都能披,有钱都不一定能买到,定是达官显贵,还得是百年士族的老爷公子配得上。
“呦!客官里面请。”掌柜子越过店小二亲自迎接。
“可有雅间?”
“有,客官稍后。”掌柜立马冲着小二使眼色,让他赶紧去安排。自己则是跟着这位金主小心侍奉。
“掌柜子,您先去忙吧。”碎银子掏了出来,虽说不多,但什么都没做就被打赏,可见此人出手阔绰。掌柜接过银子将人送到雅间门口便离开了。
脱掉翠云裘,露出的却是件洗得泛白的棉袄。若是掌柜看到屋中景象,怕是会觉得自己识人不明。
蔺渊倒杯热茶暖了暖身子,那翠云裘是谢英见蔺渊衣物单薄随手留下的。价值三百两银子的翠云裘就被他这样丢给蔺渊,不得不说陈郡谢氏果然是财大气粗。
蔺渊所处的酒楼在城南,是京城最穷最乱之地,所以身披三百两银子招摇过市的蔺渊自然就被人给盯上。
禄来酒楼有肥羊的消息传的很快。
一些泼皮流氓不怀好意的包围住酒楼就等肥羊入圈。而楼上的蔺渊漫不经心的喝着茶,似乎对外边的一切毫不知晓。
热茶下肚,他披上翠云裘离开酒楼,漫天飞雪让泼皮们的耐心磨没,他们也不管蔺渊有没有走进深巷,也不管街上有没有人,干脆直接将人掳走。而这一幕正好让在此闲逛的唐黎看到。
她倒是没注意被抓走的人是谁,只是按照以往脾气路见不平。摸上腰间剑柄,唐黎跟着雪中脚痕一路跟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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