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念来了，楚落溪走了。
黑色风衣湿哒哒的挂在身上，前不久还在滴水，内里毛衣紧贴在肌肤上，寒气逼人，楚落溪一身衣服没有幸免的，全部都湿透了，一头柔顺秀丽的黑发现在又乱又湿，显得略微狼狈。医院里充足的灯光反射到她的半边框金属眼镜，没人能够拼凑出她完整的表情，只知道这人身上冒着寒气，周围的人退避三舍，无人靠近。
医院大门外，阿凝已经备好车，站在驾驶车门外等候着楚落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老板的语气太冷太快，没有一句废话，阿凝就知道，如果他怠慢松懈了，就不仅仅是饭碗不保了。
看到楚落溪，果然浑身不对劲，一身衣服湿透了，头发也沾上了水。
阿凝迎过去，没有问一句话，“老板，按照您的话新买的衣服已经在后座为您准备好了，您让我通知克洛伊小姐的事情也办妥了，克洛伊小姐说得到监控录像需要一段时间。您接下来去哪？”
站在楚落溪身旁，阿凝不自主的缩了缩，吸附在她身上的水珠不停地冒着寒气，比平常的楚落溪还要可怕上几个度。
“酒店。让那几个人过来守着这里，盯住3401号病房。”她打开后座车门，先用毛巾将位置铺住，再迈步坐了上去。
阿凝喘了几口大气，上了驾驶座，一边启动引擎，一边打电话发号命令。今天算是倒大霉了。
先是寒冷的冰水，再是几个小时都在接触冬日的冷风，任是楚落溪身子骨再好，现在坐在暖烘烘的车子里也是忍不住颤了几下，可是她身体越是控制不住的颤抖，她就越恼怒，越不甘。
克洛伊的效率很快，楚落溪回到酒店洗澡的一个功夫她就已经得到了中央公园的监控录像并在第一时间传到了她的电脑上。
楚落溪没有换上浴袍，也没有换上睡衣，她穿的是黑色卫衣外搭灰驼色皮衣，头发草率的被吹的半干，再次带上被擦得干净的眼镜，目光很快就锁定了屏幕中的一位男人。
脑海中依旧有唐慕言被救上来的下意识反应，胡乱又正确的分析。
她既敏锐又警惕，如果有人长时间盯着他，别说唐慕言了，楚落溪也一定会发现，所以她是正确的，男人的目标或许不是唐慕言。
当天下午，来到冰湖的人很多。楚落溪从视频里根本看不出什么，监控录像太杂太乱，170身高的男人，站在草坪雪地上。楚落溪找了一会，庆幸的是，男人是一个人的，而来冰湖的人却大多是成群结队的。目光很快锁定。
将近中年外貌的男人一直在雪地上踱步，他有一段固定视线，在唐慕言和楚落溪没有来之前便一直在这里待着了，狡诈的目光和小心翼翼的行动路线，唐慕言是对的，他的目标本不是唐慕言。
她和唐慕言到达冰湖是四点五十分，落日接触湖面大家喟叹时是五点十一分，短短二十一分钟，男人是变换了目标还是看错了对象？
唐慕言落水，楚落溪就下水救她。
人群一下子就疏散开来，男人几乎是落荒而逃，离开了监控范围内。
楚落溪视线又转到其他监控上，没有再发现男人。
楚落溪完全靠在沙发背上，手指捏住鼻梁舒缓心底的烦躁。如果要明白，她就要把唐慕言推下水的男人找出来。够麻烦的……
但是楚落溪等不了……
第二天下午一点，临城复央街区。
刘付栋一手提着刚从菜市场买来的鱼，一手抱着大瓶食用油，边哼着小曲边晃悠悠地走着。
“哎呦，你这人干啥子嘞，走路不长眼睛啊。”刘付栋回头望去，一名壮硕的男人撞上了街区最爱骂人的白大妈，男人摆摆手让她消停，白大妈不停歇，还想讹他的钱，“你这生面孔啊，市中心来滴人吧，看你穿滴这个体面样，有不少子钱吧，撞了人就想跑啊？哪有这么美滴事情捏……”
男人带着墨镜看不出长相，确实是生面孔，刘付栋一下就警惕起来了，曲也不哼了，一双鹰眼死盯住墨镜男，向后退了几步，左顾右盼地加快脚步。刘付栋反侦察意识不错，快走到家了都没有感觉有人在跟踪他，顿时浑身放松了不少，又重新哼起了小曲。
没曾想，远处投射来一块小石子，“啪嗒”一声打在刘付栋的腰口，刘付栋吃痛“妈的！操！”嘴上功夫没有削减，却站不住向左边歪着，手上的所有东西应声而落。
刘付栋感受到身后的脚步声，暂时忘却疼痛，腿站直了赶紧跑。
后面的人速度也跟着加快，刘付栋直觉自己跑不过，拿起地上零散着的木棍正准备反击，却被人死死捏住后颈，他身子向后一仰，腰部被石子击打的疼痛就撕裂般的传来，又爆了一句粗口，右手被那人毫不留情地擒住，又是“咔嚓”一声，木棍“唰”地一下掉落，刘付栋又大声骂了一句，痛疼之后就感觉自己的右手使不上力气，还没有知觉。
“妈……”街没骂出来，楚落溪胳膊架住他的脖颈用力向后拖去，松开了他的整个身体，刘付栋清楚的感受到脖子的疼痛和腰部的撕裂，惯用的右手也没能成功提起来，紧接着就是厚重的马丁靴底一下踩踏在他的脸上。
“唔！妈的！”被堵住了嘴角，他连完整的声音都发不出来，等到那个人移开马丁靴，他才感觉鼻子下有一股热流划过。
躺在地上喘着粗气，女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原本属于斯文派的眼镜在此刻却显得阴冷无比，那样杀戮的眼神比他身体上实质的伤害还疼痛，这个人，可以轻松杀了他……
内心的恐惧油然而生，他翻过身来，左手撑住地面想跑。
失败者最惯用的，负隅顽抗，和人感受到杀意时的求生**。
仅次于爬行似的跑，楚落溪拿起地下的木棍，轻轻敲了敲刘付栋的腿，“聊一聊吧，刘先生。”
“聊……聊什么……”刘付栋听她的声音放低，略有些和谈的意思，才吞咽下口水战战兢兢回道。
楚落溪离远了些。
“哗——”几桶刚从岸边盛上来的水“唰”地一下全都黏覆在了刘付栋的身上，男人大喊一声，身体被刺激的彻底抖了几下。
“好了，换个地方聊吧。”
“……”
唐慕言坐在床上，眼睛正对着她的笔记本电脑。“刘付栋”的身份资料全在她屏幕上显示出来，无业游民，在复央区打几份闲工，上有一个在临城工作的白领姐姐，下有一个在老家照顾爹妈的弟弟。这样的人，和疏蘅会有什么关系？
几个小时前，唐慕言托人入侵了中央公园的监控，花了一些时间也算是找到了推她的那个人，唐慕言没有把关注点放到他的身上，反而把目光落到了她的目标上。如果他的目标是位陌生人，或许唐慕言不会这么快找到她，但恰恰男人的目标就是疏蘅。监控画面出现了熟悉的面孔，唐慕言就会多加注意。那天，疏蘅也在冰湖周围。
疏蘅去过中央公园的理石拱桥，男人就跟在桥下待着；疏蘅去过公园小山坡的长亭，男人就在山下鬼鬼祟祟；疏蘅出现在冰湖周围，男人就在冰湖边上的雪地草坪上徘徊。可怎么看他都没有机会接触疏蘅，她不是一个人来的，疏蘅旁边有两个男人，一个是她的父亲疏旭龙，一个是邱原。男人为什么还这么执着的跟着她呢。
唐慕言眉头皱起，所以男人推她的目的又是什么？她和疏蘅那天穿得不一样，唐慕言头发披散着，上衣是白色，裤子是黑色，还带着楚落溪的围巾。疏蘅则是一紫色的长款羽绒服，白色的裤腿，头上带着鸭舌帽，扎着及腰的鱼骨辫，脸上挂着口罩，脖子上空空如也。那一天，唐慕言和疏蘅除了性别相同以外，没有任何共同点。
不是认错了，男人是故意的，他见到了一个比疏蘅更重要的人，所以他第一时间改变了原来的跟踪计划，推下了唐慕言，冬季的冰湖，是能够致命的深渊，不夸张的说，那天如果不是楚落溪反应迅速把她捞了上来，她不死也得掉半条命。刘付栋想害死她。
“叮。”
手机铃声传来消息提醒，唐慕言侧眼查看，是学姐问她身体怎么样。唐慕言昨天是最后一天假期，所以她想着带楚落溪出来，可是现在也好，能多放几天。
她拿起手机回复。
【好多了，多谢学姐关心。】
学姐回【没事没事，冬天就是容易发烧，你多注意一点啊，哎我跟你说，咱们杂志社来了一个大帅哥，好像是从临城文艺大学过来的。】
【哈哈，是吗，挺好，相处怎么样？】
学姐【人情商又高颜值又高，气质风度也好。你猜猜看他一届毕业生为什么选择咱们杂志社？】
【因为我？】
学姐【我去，你怎么知道？】
【不然你不会跟我说的，学姐。】
学姐【又被你猜到了，他就是奔着你来的，上次你不是去临城文艺大学参加讲座吗，他当时也在会场，第一眼就看上你了，然后特意去问了你的大学和名字。哎呦过去几个月了，还惦记着呢。】
【哈哈哈哈，挺好。学姐不说了，我这里有个护士过来做检查了。白白。】
学姐【哎等会，糖糖，我差点忘了，他想要你联系方式，说有问题请教你。所以我才来问你的。你给吗？】
……【学姐，我发烧不是很严重，等两天应该就能回去了，有什么问题等我回去再问吧，没有必要加联系方式。】
唐慕言退出和学姐的聊天框，转而点出了“睚眦必报”的聊天框。
早上刚起来和戚念在聊天，戚念离开以后她就开始着手调查笔记本电脑上的监控录像，眼睛盯了几个小时都冒出血丝了，没怎么想起来给楚落溪发消息，现在想想，对她这个救命恩人太过于忽略了。
忙碌会让她先行忘掉楚落溪，她曾经就刻意做过，可是一旦安静下来，结果就是打开微信聊天框，给她发消息。
【楚落溪小姐，你在哪呢？】
……
楚落溪皮衣口袋发出震动，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明显。楚落溪不动，就没人敢提醒。
她倚坐在电脑椅上，一只手插进皮衣口袋，一只手晃着一部智能手机。目光毫无感情地盯住坐靠在白墙上的刘付栋，无声地观察着他。这位中年男士看起来一脸颓废，灰头土脸，顶着一鸟窝头，身穿中年人最爱穿的夹克衫和牛仔裤，是个不起眼的角色，除了眼神异常精明以外，这类人，最擅长的就是伪装。
“被逮捕的人有一个特性。”楚落溪冷冷的开口，手指落在智能手机上，已经被打开的白色手机沾上几滴水，“喜欢挣扎，喜欢作死，喜欢当命运的主角。你呢，刘先生，你喜欢吗？”
刘付栋浑身发抖，冷得要死，连话都难以说的完整。楚落溪上来就检查他的口袋，他被强硬拿出的东西都在桌子上摆着，还有楚落溪手中已经被破解开的手机。女人几分钟前才问他，“密码是什么？”他没回答，现在他不用回答了。
刘付栋嗤笑，“你连一个……机会都不给我吗？”
楚落溪挑眉，双目射出来的寒意直逼刘付栋，“我没给吗？”
“……”
“我给过你机会了。况且数据比你更诚实不是吗。”楚落溪扫着他的手机，“微信置顶不是姐姐，不是弟弟，不是爸妈，而是老板。”
【疏家的小女儿我一定会跟住，我会找机会把她推下湖里，邢总您放心吧。能出意外的只会是邱原那边的情况，我待会会联系他让他想办法把疏家那个女人带到冰湖的。】……
【放心吧，邢总，酒庄女人我已经把她打发走了，她不会再来找您了，她肚子的人我也帮您处理掉了。】……
【按照约定，人已经抓到了，现在在地下车库里，希望您能履行承诺。】……
【宿家的那位二少爷已经被车碾断了一条腿，不会怀疑到您身上的。我已经找好替罪羊了。】
聊天记录除了大篇幅刘付栋的内容，只剩下对面人的转账记录。
楚落溪注视了好一会，才起身径直走向男人面前，她还得将就男人蹲下来看着他，昏暗的房间里手机刺眼的屏幕陡然就照射到了男人脸上，男人眼睛疼痛立马就眯起了眼睛。
“你的老板是邢凯？”
男人喘着颤抖的粗气，上下牙槽紧闭，不愿说话。
“唔！！”楚落溪的马丁靴毫不犹豫的踩踏在男人的胸口上，男人传来一声闷哼又下意识想用手捉住她的靴子，胸口沉重异常，冷汗逐渐随着头发上的水冒了出来。
手刚艰难地碰到鞋侧部，楚落溪立即用细长的木棍抵住他的左手，“哒”的一声男人整个胳膊呈L型被钉在了白墙上。男人使不上力气压根反抗不了。
楚落溪手搭在腿上，声音低沉又冰冷，“这是第二次机会了，刘先生。”细木棍松开他的胳膊，开始支起男人的下巴，熙熙攘攘的碎发粘合在额前，面部因为寒冷而显得苍白无比，鼻梁下方还有一摊未被擦拭的血渍，双目从原先的略有精明变得充满血丝疲惫不堪，狼狈样一览无余，“你只是暗手，你能明白你身份的地位吗？”
楚落溪松开对他的束缚，重新在地上闲走，马丁靴在瓷砖地上传来“哒哒哒”的缓慢踩踏声，细长的木棍在昏暗的房间仿佛闪着光亮，跟着楚落溪的步伐晃悠悠的移动。
“你的目标本来是疏家的人。”她声音微沉，夹杂着一丝不耐烦，“为什么却推了别人？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刘付栋先生。”
刘付栋知道，他的体力已经快到极限了，再被这个恶魔折腾两下他说不定就这么死了。刘付栋见到过太多残忍的人，而楚落溪不一样，她是凌迟的人。
下意识吞咽了太多口水，他口舌干燥，刘付栋发出来的声音都是沙哑颤抖的，“唐慕言……是邢凯一直想处理的人。”
楚落溪停下脚步，正好侧对着刘付栋。
“但碍于她的身份，邢凯一直没能做到。邢凯，曾经还下过她的套，想把她睡了，只是没有得逞……唐慕言很聪明，邢凯不可能做的光明正大，所以那天我看到她我就知道我机会来了，如果我能处理唐慕言给她点颜色看看，我就能得到更多的重视……”
来自不远处的一道居高临下的侧目视线，没有涟漪，感受不到温度，诡异又幽深，随同空荡房间里的冷风被吹到男人的四周，他颤了又颤，再一次吞咽口腔里所剩无几的口水，他受不住，干脆一鼓作气加快语速说，“疏家的女婿找邢凯合作，要绑架或者伤害疏家小姐，然后和我们串通来提高他在疏家的地位，那一天，我是想把疏家那个女的推到湖里的，然后邱原把她救上来，这样，邱原就能在疏家站住脚了。疏蘅一直瞧不上邱原，因为邱家在争夺家产，他需要疏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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