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历翻到2008年1月23日。
这一天,明诚高中学生返校拿成绩单和寒假作业。
岑依然清晨推开别墅大门,花园一片白茫茫映入眼帘。喷泉边缘堆攒积雪有半指高,岑依洄摘下手套,捏了一排迷你小雪人。
梁泽一出门就看到岑依洄的无聊行径。
岑依洄察觉身后来人,手心端着小雪人,立起身回头:“梁泽哥哥,现在出发去学校吗?”
“是。”梁泽望着岑依洄冻得通红的手心,“不冷吗?”
“有点冷,你等我一下。”
岑依洄捏起手心雪人,谨慎地将它归入大部队。她捏雪人技术不佳,捏出的雪人高矮胖瘦形态各异,排排站看着十分滑稽。
车库自动卷帘门缓缓升起。
申城近日持续大雪,路面冰雪凝结,跑车上路不易通行。梁泽解锁了梁世达常开的一辆四驱越野。
主干道的冰雪已经连夜被路政清理干净,路两侧铲起的雪堆混杂黑泥,看着脏兮兮的。
岑依洄坐在副驾驶,把空调出风口当壁炉取暖,眼睛稀罕地盯着覆盖白雪的街景。
她童年在申城生活过好几年,印象中,申城的冬天只有刺骨寒风,不会下雪。偶尔夜里飘几片冰花,尚未沾到地面,便融化成了水。
这样铺天盖地的鹅毛大雪,新闻里说,百年难遇。
车辆停在学校门口,岑依洄下车,伏在窗户上:“梁泽哥哥,我下午要去电视台排练,很晚才结束,制片人安排了车送我回家,你不用来接了。”
梁泽简直求之不得。
他自从接下照顾岑依洄的活儿,已经多次爽约朋友,终于能得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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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末考试是全市统考,难度稍低于平日学校的自命题。
岑依洄英语科目的分数在年级里一骑绝尘,物理和数学一雪前耻,双双超过班级平均分。
办主任宣读表彰名单,岑依洄出乎意料也在列。由于摸底考排名太靠后,她凭借期末成绩的飞跃,喜提班级最佳进步奖。奖品是一本软皮日记本,印有“明诚高中(2008制)”字样。
日记本第一页,按照月份展示了整年日期。岑依洄荧光笔圈出二月二十九日,标注HBD,预祝自己生日快乐。
岑依洄的生日很吃亏,每逢四年才有一次,所以她格外喜欢闰年,期待一切好事都在闰年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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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雪素裹的城市,地面和阶梯都是松软的。
出了地铁站,岑依上踏上通往电视台大楼的人行天桥。皮鞋陷在蓬松粉雪里,发出“咕唔咕唔”温柔轻盈的声音,鞋子周边像抹了圈糖霜。
核验证件后,岑依进入大楼。电梯厅里,听到隔壁两位新闻栏目的年轻女士在讨论这场罕见的南方大雪。
南方大部分城市几乎常年不下雪,应急预案主要集中在防洪防旱防台风,大雪降临得猝不及防,铁路系统大面积瘫痪,高速公路和国道受灾封闭,广州火车站滞留人数连日递增,已经超过承载能力。
听到“广州”,岑依洄心头咯噔。
出了电梯,立刻打电话给周惠宣,问她和梁世达何时回申城。
周惠宣那头吵吵闹闹个不停,她的声音带着烦躁疲惫,笼统地说不确定,广州工厂的海外订单出了问题。
广州工厂主要承接美国客户。但近半年来,客户需求急剧下降,有几位合作多年的老主顾提出重新评估合作关系,对方考虑在越南和印度寻找更低成本的纺织企业。
目前推进中的销售订单也问题百出。
一部分客户因为资金问题,单方面取消后续订单,拒绝支付货款和违约金。
为生产这批货,正晴已经向国内供应商购买过原材料,如果美国客户违约且拒绝赔偿,工厂积压的货品根本无法消耗,并且即将面临财务上的巨大缺口。
广州业务先前由梁世达负责,他在供应商和客户间两头周旋,忙得焦头烂额,周惠宣在广州陪他。
岑依洄帮不上忙,在电话里让妈妈和梁叔叔注意身体。
节目组总导演和制片人都来到彩排现场,盯着化妆师给演职人员试妆。岑依洄有独舞的镜头,面部妆容要更细致一些。
化妆师帮她扎高马尾,向内缠绕成一个整洁的圆形发髻,以发夹固定,再用喷雾定型,完完全全显露岑依洄优越的骨相和五官。
摄影师在取景框内试了拍摄角度,朝总导演比了个“OK”的手势,然后头转了一圈,问:“芭蕾舞不是说有个替补吗?她人呢?”
岑依洄闻言,也去搜索黎玥的身影。然而一直到当天彩排结束,黎玥也没出现。
总导演联系黎玥的手机,无人接听,又打她家长电话,接电话的男人劈头盖脸骂上来:“黎玥不参加彩排了,别再打来!滚!”
总导演莫名其妙挨骂,不禁生出怒气,挥动手里的彩排本招来助理:“晚会是现场直播,不能出差错,替补说不来就不来?让你务必确认好名单,怎么办的事!”
助手面露懵色:“我和黎玥那小姑娘确认过很多次,她很坚持要替补位的啊。”
在场所有工作人员面面相觑不吱声,总导演用力地划掉名单上黎玥的名字:“换人。”
助手壮着胆战战兢兢阻止:“林导,再换替补,时间上来不及,黎玥之前的彩排都有好好参加,你给我点时间,我去了解情况。”
总导演冷静片刻,沉下气指示:“尽快给我答复,如果说不来就不来,我的节目,她以后别想参加。”
“是,是,我尽快和黎玥沟通。”助手满口应下。
彩排结束陆陆续续散场,岑依洄背舞蹈包,逆着人流走向愁眉不展的总导演助理,问:“情况怎么样?联系到黎玥了吗?”
助理苦着一张脸:“我给她妈妈打电话,她妈妈态度好一点,说黎玥以学习为重,不当替补了,反正也没机会上场。”
岑依洄沉默不语,就听助理发牢骚:“真是傻啊,就算是替补,能参加这种大型晚会简直是天上掉馅饼儿,以后有的是机会接小通告!要是得罪总导演那群人,真就没机会了。”
回家的车上,岑依洄脑海始终萦绕助理那段话。踌躇片刻,她摸出手机,在班级通讯录里,找到蒋静沙的联系电话。
“你好,我是岑依洄,请问你能联系到黎玥吗?”
对面的蒋静沙似乎在哭。
岑依洄生出不详预感:“她……发生什么事了吗?”
蒋静沙说:“黎玥在洗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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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泽去朋友入股的改装店玩到半夜,开车回家,惊诧地发现一楼还亮着灯。
停好车,折返别墅主楼,推开门的瞬间,看到岑依洄穿着棉质居家睡衣,双手抱膝窝在沙发。
她微微颔首,似乎在思索,半干的头发披散在后肩,背影看起来无端让人觉得冷,就像门外的雪夜。
梁泽勾着车钥匙靠近,“还没睡?”
话音刚落,就看到岑依洄的身体忽然解冻般动了动,然后抬手臂擦了下眼角。
梁泽稍怔,绕到岑依洄面前,盯着她明显哭过的眼尾,“下午彩排还顺利吗?”
“挺顺利的。”岑依洄清了清嗓子,“我刚才和妈妈打电话。她和梁叔叔一直不回家,有点想他们了。”
梁泽的亲表妹蒋静沙,性格开朗鬼灵精怪,与眼前岑依洄满怀心思且多愁善感的少女模样大不相同。
玩了一晚上,梁泽心情甚好,大发慈悲安慰小女孩:“广州那边的供应商都是爷爷老熟人,二叔搞不定,爷爷会出面打招呼,等江浙工厂的订单回款再支付广州那边的货物余款。放心吧,供应商会卖爷爷面子,你妈妈和二叔很快能回家。”
岑依洄点头,攥紧手机起身,“梁泽哥哥,我回房间休息,明天还要去赵老师的工作室练舞。”
“行。”
落地窗帘未拉实,梁泽瞥见外头纷纷扬扬飞的小雪花粒又开始飞舞,问:“明早约了几点?我送你过去。”
“九点。”岑依洄在阶梯上转身,“谢谢你。”
梁泽察觉有些怪异,但说不出哪里怪。隔天送岑依洄去工作室练舞,他停了车,在大厅等她。
舞蹈工作室寒假有一批新学员报名,赵澜在做登记,抬头见到闲来无事的梁泽:“你没走啊?”
梁泽“嗯”了一声。
赵澜嘴角弯了下:“坐会儿吧,依洄每次都加练,时间要很长。”
梁泽便坐了下来,聊了几句,问起蒋静沙在哪里。
“在家睡觉呢。昨天我舞蹈工作室有个女孩出了点事,静沙在家哭整夜。”赵澜摇头叹息,“她有个好朋友,黎玥,你见过的。黎玥父母不准女儿学舞蹈,把我这边的剩余课程全退了,那小姑娘倔得不行,偷家里的安眠药吃,真是太胡闹了。”
“人现在怎么样?”梁泽问。
“吃的量不多,洗了个胃,没大碍。”赵澜惋惜道,“学了那么多年,一时间确实难放弃。昨晚我听到依洄也给静沙打了好几通电话问情况。”
梁泽蓦然联想到岑依洄昨晚在沙发上失魂落魄的背影。
他起身道:“舅妈,不打扰你工作了,我再去逛逛。”
凭着直觉,梁泽去了最里间的练舞房。这是他第一次,认真欣赏岑依洄跳芭蕾。
少女抬起手臂,手指流畅优雅地延展舞动,芭蕾舞鞋在地板上灵巧移动,每一步都带着精准且富有感情的力量。
当音乐播放到某段节奏,岑依洄开始连续旋转,裙摆随着旋转动作在空中轻轻摆动,宛如一朵绽放的花。
岑依洄心无旁骛数节拍,没注意到玻璃墙外观看表演的梁泽。
下个动作,应该是“跳跃旋转”。
岑依洄想到即将要实行的计划,心脏扑通扑通紧张跳动起来,这是她能想到的最佳解决方案——
到了“跳跃旋转”的动作,岑依洄双腿起跳离开地面,身体迅速转向一侧,手臂凌空划出极具美感的弧度。
按照正确步骤,她应该保持身体稳定平衡,然后脚尖落地——但岑依洄在落地前改变主意——直接换成脚跟着了地。
巨大的冲击力直直压到脚踝上,岑依洄重心失控,身体猛然下坠。伴随“啪”一声断裂似的响声,时间变得极其漫长难熬,强烈的剧痛感从脚踝蔓延撞击到神经,眼泪夺眶而出,钻心的刺冷感让她喘不过气。
全工作室都听到了岑依洄万分痛苦的叫声。
脚步声匆匆向舞房聚来。
痛疼程度远超预期,岑依洄心底涌起一阵恐慌,她不知是否该为自己鲁莽的决定后悔。
睁开眼,模糊湿润的视线中,有道熟悉的身影迅速靠近,将她从冰凉的地板上抱起来。
随后赶来的赵澜看到眼前场景,两眼一黑:“什么情况?是不小心摔了吗?梁泽,快开车送她去医院!依洄你坚持一会儿!”
岑依洄脸色苍白,浑身都在发抖,她双臂勾住梁泽脖子,脸埋在他肩膀,在众人安慰关切的话语中,像是要把自己藏起来。
“脚踝……脚踝真的好痛……”
声音低幽,恍如呓语,只有抱着她的梁泽听到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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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摔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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