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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期末

十二月中旬,赵澜的舞蹈工作室,如期举行内部优秀学员选拔赛。除了工作室老师参与打分,文化艺术中心也派来两位指导老师当评委。

教室中央空出一方舞台,参赛选手当场抽签,按照签上序列号和考题段落轮番表演。

正逢周六,蒋静沙也来到工作室,坐在母亲赵澜身旁观赛。

岑依洄在墙边候场热身,她肩膀向后打开,一只脚点地,慢慢侧滑,手臂同时在空中划出美妙柔和的上扬弧度。

专注于拉伸时,蒋静沙起身离开了位置。

岑依洄的身体仍然保持紧绷的弧度,目光却悄悄偏转,跟随蒋静沙的动线游走。蒋静沙径直走向了她的好朋友黎玥。

蒋静沙的爸爸也是骨科医生,与黎玥父母任职于同家医院,共事了近二十年。两家的女儿,自然而然也成了铁杆闺蜜。

岑依洄不止一次看到蒋静沙等黎玥下课,然后两人挽着手臂,连体婴似的离开园区。

梁泽当初给蒋静沙带了一箩筐夏威夷特产——黑皮Kitty,蒋静沙颇为大方,分给了学校关系好的女同学,也给了黎玥一只。

而岑依洄的舞蹈包上,只挂了从香港带来的小猪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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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桃夹子》的故事,取材于德国作家霍夫曼撰写的同名童话故事。因为故事发生在圣诞前夕,所以这部舞剧也被地称为“圣诞芭蕾”,岑依洄喜欢这个浪漫称呼。

花之圆舞曲响起,岑依洄穿着应景的浅粉色芭蕾裙,在明朗欢快的节奏中轻盈滑动。

跳跃,双腿在空中交叉,稳稳落地后站直,完成指定动作后,向老师和评委露出练过千百遍的定格的微笑。

没有超常发挥,也没发生重大事故。只是分心看了一眼文化艺术中心的评委,跳跃时,慢了微不可见的小半拍。

黎玥拿到的号码靠后,她注意到岑依洄的小失误,嘴角微微上扬,露出胸有成竹的笑容。她自认能比岑依洄发挥得更稳定。

学员一个接一个上场,评委们从头到尾不予评论,只顾低头刷刷记录分数。

按照事先规定,选拔结果会当场公布。评委计算总成绩的间隙,学员干等在舞房,屏息凝神等待答案,没有人回更衣室换服装。

公布入选名单前,赵澜再三强调,打分维度不局限于基本功和技巧,学员的外形、微表情、举止是否上镜,同样纳入考量。

岑依洄默默混迹人群中央,不吱声,静待赵澜宣布结果。

其实是一场早就注定结果的比赛。

然而岑依洄听到自己名字被宣读时,仍然表现出适度的讶异——这是周惠宣教她的技巧。避免作弊太明显。

黎玥的总分排第二,只能当替补。

结果不达预期,黎玥愣了下,身体仿佛忽然失去支撑,发抖着缓缓蹲下。她捂着脸,泪水从指缝汩汩流出,压抑的情绪此刻决堤,顾不得形象,在舞房嚎啕大哭。

蒋静沙默默陪在旁边,轻拍黎玥背脊,安慰道:“没事的没事的,我们再争取其他机会。”

“没有,我没有机会了。”黎玥喉咙发出极度痛苦的哽咽,“明年就要上高三,我爸妈不会再让我学舞蹈了。”

蒋静沙:“我去做做叔叔阿姨的思想工作。”

“没用的。”黎玥闷声摇头。

无形的千万根针围成一个茧,将岑依洄密不透风地包围,她垂着眼眸,定在原地,双腿好似灌了铅。脚步尝试微微挪动上前,又收了回去。

岑依洄了解真相,她其实是最没立场安慰黎玥的人。

-

晚上回家,岑依洄把拿到电视台表演名额的消息,告诉了周惠宣和梁世达。虽然他们下午就已经接到了张主任的报喜电话。

周惠宣从酒柜取了瓶珍藏红酒,手里夹两只高脚杯,婀娜多姿地扭着腰走向梁世达,说今晚适合小酌一杯。

“啪”地一声轻响,启瓶器拔出软木塞,清新果香混合着酒精味,弥漫在主楼客厅。

岑依洄抱着一杯橙汁,偷偷打量喝酒的周惠宣和梁世达。

周惠宣去拿酒时,补了口红颜色。她不疾不徐地举起酒杯,涂了红色指甲油的手指,轻笼住高脚杯细长的杯柄。

谈话时,指尖在杯柄缓慢地反复摩挲,深红色液体在杯子里微醺打转。

梁世达应了两句话,眼神不自觉地瞟向周惠宣的手指。

周惠宣让梁世达帮了一个大忙,便琢磨给他些甜头。即便已经年近四十,当周惠宣有意撩拨时,神情中那抹俏皮和风情并存的光芒,男人还是招架不住。

梁世达将手覆在周惠宣的手背,低声道:“别喝多了,我们早点上楼休息。”

周惠宣笑了下,嘴唇轻触杯子边缘,抿一口,杯身赫然留下一个暧昧鲜明的唇印。

岑依洄嗦一口橙汁,心说为什么妈妈吃东西不擦掉口红?

周惠宣放下杯子,任由梁世达握着手,“张主任那边,多亏有你打点,辛苦了,晚上帮你按摩肩膀。”

“只按肩膀?”梁世达意味深长地笑了下,“你倒是偷懒。”

周惠宣抽手,拍打了一下梁世达,带着不轻不重的戏谑力道,笑他:“不正经。”

梁世达还想说什么,突然意识到现场还有个听不懂哑语、满脸茫然的未成年。青春期的小姑娘,万一有样学样可不得了,梁世打指关节抵在唇边,欲盖弥彰干咳一声,引开了话题。

“惠宣,说正事,我下月初要去趟广州。”

“嗯?怎么了?”周惠宣顺口接道,“正晴的供应商又闹到厂里要货款?”

梁世达眼中的惊讶一闪而过:“你从哪里听说?”

“今天喝下午茶,遇到了金羽布业的陈俨,和他聊了两句。”

“陈俨?哦,他这人,整天戴副金丝边眼镜装斯文。”梁泽语气轻飘飘的,显然不把此人放眼里,“陈俨前几年在几内亚搞货代,赚了一笔钱,现在专注做非洲板块生意,弄过去的都是中低端面料。”

提到金丝边眼镜,岑依洄有了印象,那个男人在游轮上,给母亲敬了好几次酒。

“我们正晴呢,主要市场在欧洲和美国,全是高端设计产品,以做品牌为主。”梁世达颇为自豪,“陈俨那种不好和我们比。”

周惠宣笑着附和:“那是自然。”

正晴集团的纺织工厂大多设在江苏和浙江两省,考虑到物流运输成本,在方便招工、上游供应商聚集的广州也开了几家厂房。

最近,广州工厂的管理来电话,说好几个美国大客户压着货款不给钱,工厂账上没有现金流,无法给国内供应商结款,其中有几家激进的供应商,闹到生产车间拉横幅了。

美国客户合作了多年,从未出现过付款逾期的状况,梁世达必须去趟广州,了解订单采购详情。

岑依洄的果汁喝到见底,打了个哈欠,跟随周惠宣和梁世达的脚步上楼休息。她边爬楼梯,边呼腰酸腿胀。

周惠宣转过头:“依洄,你是不是很久没理疗了?”

芭蕾是项高强度身体活动,肌肉、关节和韧带承受了极大压力,对于专业的芭蕾舞者,定期理疗也是维持身体基能和良好状态的常规项目。

岑依洄在香港有长期合作的青少年理疗师。搬到申城,还没找到合适的机构。

梁世达提建议:“骨科医院的康复理疗科排名全国第一,我叫秘书帮依洄弄个专家号。”

-

秘书办事高效,隔天就打岑依洄电话,问她约哪个时间段合适。

岑依洄掀开日历,拖拖拉拉筛选日子,最后敲定在期末考试以后。

摸底考试的惊悚分数历历在目。岑依洄追赶了一学期,成绩有提升,但不明显。她发誓这次必须考及格,彩排完春晚的芭蕾舞,便匆匆赶回家全力以赴啃习题。

大学放学早,梁泽忙完了考试周返回申城。一回家,就见到岑依洄整个人散发着灰头土脸、与年龄完全不符的疲惫气息。

明诚高中可真是摧残人。梁泽心道。

连周惠宣都看不下去:“依洄,你歇一歇。”

岑依洄正要死要活地沉浸在解析几何复杂计算之中,断然拒绝:“不行,后天就要考试了。”

周惠宣劝了两句便作罢,转头对梁泽道:“梁泽,我陪你二叔,先送爷爷去三亚的疗养别墅待一阵。随后得绕道广州,查看工厂状况。”

梁泽点了下头:“好,有事情与我联系。”

“依洄考完试,要去医院做理疗,还要参加春晚节目排练。”周惠宣顺水推舟地创造机会推进“兄妹”二人关系,“麻烦你帮我照顾她。”

梁泽想到最近隔壁房间每晚背公式的噪音,嘴角抽了一下。

梁世达拍拍侄子肩膀:“到年关了,外面不太平,妹妹的事就交给你。”

梁泽:……

“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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