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入沉睡和昏迷时,18年的光景像幻灯片一张张闪过。
习籽艰难地伸手去够,过往的点滴却离他越来越远。
虚空中,那是一个优雅大方的女人脸,笑容和煦地靠近他的眼睛,在他的鼻尖和脸颊上亲吻。习籽想去拥抱,可一抬手,他的两条肉嘟嘟的胳膊却在不听使唤地扑腾,嘴里咿咿呀呀。
习籽很久没有想起过母亲的脸了。
是要死了,回光返照?
身体被微微晃动,耳边是母亲温柔的哼唱。
在他仅存的记忆碎片里,母亲总是唱着摇篮曲,哄他入眠。
自己那个怕死极了的父亲说过,人死之前,会走马灯似的闪过一生的画面。
或感动,或遗憾,或悲伤,或高兴。
可在习籽眼里,唯独只有小时候和母亲独处时的朦胧记忆。
人世间,最放不下的,还是自己的母亲——自己死去的母亲。
他真切地感受着自己身体一空,像灵魂出窍后,留下一副平凡的躯壳。
滴……滴……滴……
断断续续的“滴滴”声让他收了神,他迷迷瞪瞪地睁开眼。
明净素雅的环境下,华哥正睁圆眼睛,凑近,瞅他的脸,吓得习籽一激灵,赶忙推开他:“你干什么!”
“醒了!醒了!”华哥欢呼雀跃地摁铃。
医生细细检查后,如释重负地离开。
病房外,医生同华哥说,人醒了就没事了,好好调养。
没死?
习籽懵懵地晃过神,这里是病房。
窗边,是一个穿着兜帽衫的少年。习籽目光下瞟,象征身份的YK纯白色手表正“滴滴”地响。但主人全然没在意,眺望着远处的摩天大楼。
习籽手一动,发觉手臂上插了针,扯得一阵疼。
手掌和后背都裹了纱布,稍微用力就感觉到撕扯的痛感。
他把衣服一撩,胸口的皮肤光洁如新,没有伤口,也没有缝补的痕迹。
“醒了?”游客扭头,平和地望着茫然的习籽。
游客淡定地拉开一把椅子,在病床边坐下。本想说什么,但手表滴滴滴烦躁地叫唤让他闭了嘴。
他蹙眉一摁,吐出一口浊气。
手表上是来电显示的界面,从习籽刚醒到现在,他的手表响了足足有五分钟,对方无间断地打,但游客像压根没听见一般,不搭理。
也不知道昏迷了多久,习籽口干舌燥,伸手去够桌上的水,游客帮了他一把。
“我……没死?”习籽喝了水,舒服多了,在床边靠着墙。
“你以为你死了?”游客道。
习籽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你以为杀你的人……”习籽抬眼瞥了一眼门外,“是那个白痴?”
以为?为什么是以为?
他亲眼看到华哥一刀贯穿他的胸口,他想知道为什么自己还活着,还好端端地出现在医院。
很明显,事情似乎并不是他看到的那样。
事实是,胸口没有伤疤,华哥没有半点愧疚,寸步不离地在他身边守着。
华哥提了三份抄手,一进门就吆喝:“弟弟,你是多缺爱啊。昏迷时还搂着人家二十来岁的小护士开口就喊妈妈,人脸红的都招架不住。”
习籽被子蒙着脑袋往下躺。
华哥平生一大乐事就是傻乐呵,一个人的场子也能自得其乐。
从华哥的嘴里,习籽得知,从902房出来后,他昏迷了整整一个月。
不过,好在身子骨硬朗。
护士叮嘱先入流食,等身体逐渐康复,再好好补。
千域岛公立医院要价高昂,住一天一万,还只包含住院费,其他费用另收。
习籽在昏迷的一个月里,用药和住院费花了一百多万,签单的时候,傻眼了。
“你不解释一下吗?”习籽瞪着华哥,“为什么花了这么多钱?”
游客在医院门口等计程车,缴费大厅里习籽和华哥差点要打起来。
华哥扶着习籽:“弟弟,你冷静点。别太冲动,你大病刚愈。”
习籽指着清单,一条一条地念下来,炮语连珠。
华哥有条不紊地回击:“你这也太斤斤计较了吧。花这么多钱,是为了我吗?为了你能有更加良好的就医体验!千域岛公立医院的医生资历最老,本事也大,连用药都是最贵的。要不然,你能提前半个月出院吗?”
习籽:“……”
习籽:“我要再住半个月,老头子就不认我这个败家子了。”
老头子当年冠心病在私人医院治疗了三个月,报表上才不到一百万。他住院不到两个月,花了老头子三个月的钱,老狐狸肯定起疑。
也不是说心疼钱,老头子肯定会问他为什么入院,然后东拉西扯牵扯出一堆“学习不好,尽给他瞎捣乱”的言论。
自从老头子的私人银行收益大有赶超政府公立银行的苗头后,各大财经媒体就对习家的家长里短格外关注。
别说习家小少爷入院一个月零五天,花了一百万这种烧钱的新闻记者们谈论起来乐此不疲,就连习家哪天吃歇尔顿鱼没放梅沙嫩叶和鱼子酱,第二天的新闻头条版面就可能写——名宁最大私人银行,资本操盘手和弄潮儿习家,生活奢靡无度,竟靠歇尔顿鱼排的穷人吃法来找乐子?
习籽:“……”
其实,真正的原因是,习均养的塞班狗吃腻了牛仔骨,想换换口味。
所以,一旦他入院花了一百万被当地媒体得知,后果不堪设想。
医院大道上,一辆超跑停在门口。
司机摘下墨镜:“帅哥!打车吗?”
游客不闻不问,转头就走。
司机开车跟上:“老大!你的计划延期了一个月!这一个月,电话不接,消息和邮件也不回,我们都以为你出事了。”
金二爷看游客双手插兜,一副大爷样子,索性也不管什么交通规则,把车横堵在路口。
无路可走,游客想跨过花坛,绕开他。
金二爷终于怒不可遏:“老大,先上车。”
游客目光沉沉地盯着他,如同鹰隼。
金二爷深吸两口气,若不是他知道游客的性格,都要当场发飙了。
远远的,医院的旋转门被推开,习籽和华哥两人往楼下的阶梯走。
金二爷心生一计:“老大,这样耗着,被你朋友看见,你也不好解释。”
游客把车门一拉,猫腰钻进去:“我没朋友。”
跑车的篷没折叠,车内弥漫着浓郁的廉价香水味。这只猫又在偷腥!
游客皱了皱眉,手指在鼻尖摩挲。
金二爷从后视镜看出异样,打开了空气净化器。
轰鸣声微弱,空气变得清新。游客扭头看着窗外一步一步下阶梯的两人,不知道在想什么。
金二爷嚼了颗口香糖,手指一搭一搭地敲着方向盘:“你放心,我一会儿把他们安全送到目的地,不暴露身份。”
游客点了点手表,玩贪食蛇,把金二爷的话当放屁。
金二爷:“……”
金二爷:“千域矿业的连西,一个月前死在私人豪宅。警方取证后,怀疑是他的二太太所杀。一个月前,他二太太挪用公款,被连西得知,两人还起过争执。二太太在连西的睡前酒里下了安眠药,杀了他后,伪造了犯罪现场。”
游客的贪食蛇已经吃的很长,扭来扭去,动作麻利。
金二爷道:“警署已经在查那笔资金的流向,老大,怎么办?”
游客语气很慢,不在意似的:“这事儿跟我没关系,自己的破事,自己擦屁股。”
金二爷扭头,斩钉截铁道:“老大!裴爷的老婆和连西的二太太是姑侄。今天天刚蒙蒙亮,裴爷的老婆就被带走问话了,现在还没回来。”
“聪明的人都知道,挪公款得跨国吧。”游客问。
“裴爷的老婆昏了头,偷偷背着裴爷开了家自己的珠宝行。从他姑姑的账户里转了笔资金。”金二爷唯唯诺诺。
此时,贪食蛇正好被撞死,游客深吸了口气,目光凛冽地瞪着他。
“死有余辜。”游客道。
“老大,裴爷死了,换个人照样。但是,咱们五家的产业向来水乳交融。一旦警署的人调查裴爷旗下的产业,其他五家都要受牵连。”
游客淡然一笑,没有言语,把狠毒写在脸上。
五家众人皆知,游客做事心狠手辣,雷厉风行。他的眼里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盟友。利益为上,其他皆可抛。
金二爷后脊背发凉,冷汗直流。这事只有动用游客的势力才能化险为夷,但现在,他的意思是,要抛弃所有人?
“老大!”金二爷变脸,“你得救救我们!”
“这就是你来找我的目的?”游客冷眼一瞥,窗外的华哥和习籽正在便利店买烤肠,笑得跟孩子似的。
“我早就说过让你们收敛着点,你还真以为,这千域岛风平浪静,没人敢动你们五大家族?树大招风,这个道理你不明白吗?”游客道。
话毕,窗外的华哥和习籽走近。
游客在后排挪了个位置,朝金二爷道:“两天后,等一个人回来,就能悄无声息地解决掉。记住我的话,韬光养晦!”
金二爷连连点头,吓得不敢说话。
“另外,还有一件事,你去办。”游客冷静地道。
超跑后排坐了游客,华哥本想往坐后排,但眼神对上游客时,瞬间露了怯,只好巴巴地落坐前排。
习籽尴尬地坐到游客身边,手里举了根刚从便利店买的烤肠。
车轰隆一响,驶出去。
习籽把烤肠往游客跟前一递:“呐,给你的。”
游客:“……”
华哥扭头笑出声:“弟弟专程给你买的,好歹在902房里,是你一路背着他出来的。他这是感激你呢。”
游客:“……”
习籽尴尬地看着他:“你不吃,那我吃了。”
这时,一只手缓缓地伸了过来,习籽乐呵地把烤肠往他手上一递。
司机看着游客大口嚼着香肠,嘴上一嘴油,眼珠子都要夺眶而出。
“挺豪啊,这车大好几千万吧?”华哥拿着手机东拍西拍,“弟弟,你一直昏迷,还不知道,黑尔敦科考队在一周前上了岛。你们不是要去高新技术区看风景吗?两天后,我约着他们领队在黑市碰个面,具体事项得当面聊。”
习籽不愿意住酒店,跟着华哥在出租房里将就。
他刚进门,习均的电话就准时打进来,问他一个月过去了,什么时候回名宁。
按理说,习籽在千域岛没什么大事,可以立马启程。但他挺想去高新技术区的,和华哥一对眼,华哥秒懂,接过手机一阵漫天胡诌,定下最后期限,半个月。
出租屋垃圾堆成山,连进门都要找路,华哥不想动手一个电话给保洁,花了300块保洁费。
房间看起来能住人,细闻有点异味,习籽忍忍能接受。
“弟弟,你就将近两晚,反正咱们三天后就溜了。”华哥往床上一躺,舒坦。
游客在手表上点了几下,像是在回消息。
他总是来无影去无踪,神神秘秘的。
游客扭头离开出租屋时,习籽连忙赶了上去:“谢谢你。”
走廊上的游客脚步一顿。
叶子沙沙响,两人一同入画,竟然有点浪漫。
“明天我来接你,参加一个饭局。”游客道。
习籽没多问,只是看着他,华哥趴在窗户上看动静。
“你就没什么话要对我说吗?”习籽鼓起勇气问。
“902号房,你看到的都是幻境,华哥没杀你。”游客道,“从你哥死了之后,你内心缺乏安全感,总觉得有人要害你。”
他边走边朝习籽招手:“就算你不相信任何人,你也可以完全相信我。好好休息,明天我来接你。”
下了楼梯,游客上了跑车,没了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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