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我多嘴问一句,你把雨亦奇安插进科考队,进黑尔敦沙漠勘探。仅仅为了动用他的人脉混入科考队,想办法进入高新技术区吗?”张爷把手上的遥控一摁。
投影仪光线暗淡,两个照片随之消失,客厅的光线亮堂起来。
游客闭目不语,盯着刚投屏过的白墙出神。
张爷虽觉得刨根问底不妥当,但依旧耐着性子:“你明知道雨亦奇是芷族,芷族人的基因生来就有缺陷,除了拥有女人的XX染色体外,正常人根本就……”
游客悠悠地睁开眼,两手搀着沙发把身体架起来。
他起身时,像是做足了准备工作。
窗外的小雨淅淅沥沥,雨幕打在小花园的植物叶子上,像有音乐的韵律感。
游客推开窗,伸手去够窗外的雨水。
不一会儿,他的手掌被雨水湿透,他童趣地捧了一手掌的水在张爷的眼前:“雨从天而降,从最好的姿态到最终消亡,不过须臾之间。你说,这雨下下来,图什么?”
张爷一怔,颇有仪式感地接过水:“滋润土地,养活植物。”
游客望着被雨滴打落的芭蕉叶:“有些人,有些事,并非图眼前,得把目光放长远。雨亦奇的任务看似是我派给他的,却也是他自己争取的。五天后,就是他十九岁的生日了。”
张爷问:“芷族人因为基因问题,活不过二十。你安插他进入科考队,是想动用高新技术区的顶级勘探侦查装置,找到破解之法?”
游客没有多说,但答案呼之欲出。
雨亦奇离二十岁生日越来越近,一旦无法找到破解之法,只能和寻常芷族人一般,在二十岁生日当天全身溃烂,化脓而亡。与其和普通族人们一般,浑浑噩噩地过一天算一天,还不如殊死一搏,挽救族人于危难之际。
这一举动是一本万利。
“老大。”张爷脸上露出了别样的神情,“我明白,雨亦奇跟了你五年,叫了你五年老师。你想了却他的心愿。可那是刻在基因里的东西,世世代代遗传下来,就算能保得了一个,能保得了整个芷族吗?”
“不。”游客盯着他,“不出意外,黑尔敦沙漠之旅,雨亦奇会带来他最新的研究成果。黑尔敦沙漠以南是罗曼热带雨林,版块漂移不久,马尔默山脉还没有因为崇海版块和雨林版块的挤压碰撞形成。那时的沙漠乃是一片树木丰茂的热带雨林。雨亦奇的族人曾记载,芷族的祖先就曾在如今的黑尔敦沙漠附近活动。这次沙漠科考行动,他能深刻了解芷族多年前的活动路线和生活习性。希望能追根溯源,找到根本原因。”
“你怀疑……”张爷越想越觉得头皮发麻。
游客方才的话,不难得出结论。
游客不相信,这只能存活二十岁的基因是与生俱来的。游客想让雨亦奇通过科考的方式调查芷族祖先体内的基因情况。如果两者相互重合,证明活不过二十岁的基因问题是从祖先时期便已经存在。一旦有不同,结果便是颠覆性的。
“这世界上,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有一部分人手里握着改天换日的秘密武器,而我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只能心甘情愿地沦为他们的实验对象。芷族作为类人族里最特殊的存在,其研究价值远在其他族群之上。这块灭绝人性的遮羞布,是时候该撕了。”游客斩钉截铁。
话毕,他从桌上端了杯挂杯效果极佳的红酒,晃了晃,和张爷一碰。
他说:“我父亲曾经告诉过我,如果那个人出现,这个世界就乱了。要么,杀了他,听之任之。要么,就助他,改天换日。”
“那个人……?”
游客把红酒一饮而尽:“他出现了。”
天空银蛇游走,一道闷雷闪过。牛毛细雨转眼就成瓢泼大雨,猝不及防。
三姑子胡同205号院外,街坊邻居堵在门口,正瞠目结舌地盯着习籽,习籽手里拿了面镜子大步流星地从堂屋出来。
他身边的华哥给他撑伞,笑吟吟地跟在身边。
刘阿婆皱着眉,在屋檐下头躲雨。女婿和儿子两人跟守门员似的分居两侧,怒目瞪圆,一脸“我倒想看看你耍什么手段”的表情。
胡同巷子的围观者一个挨着一个,隔三差五撑了把伞,刚好能把这一片看热闹的人的脑袋覆盖住,不至于脑袋上淋雨。
华哥小声道:“弟弟,能行吗?”
习籽嘟哝:“我怎么知道,见招拆招。”
“大侄子,能不能靠点谱?这能见招拆招吗?他们要找人收了我爸妈,这是大逆不道的!”华哥一边朝众人赔笑脸,一边嘴巴不停地哔哔。
“闭嘴!”习籽低声吼,“那你还有别的办法吗?这叫缓兵之计!一会儿你听我口令,千万别露馅。”
华哥云遮雾绕的。
习籽两手恭敬地端着镜子,两腿微弯,目光落在镜面上。
众人引颈向前,习籽装模作样的“请镜仪式”看起来神神秘秘,众人看不懂,但也不好随口评说,生怕惊扰了牛鬼蛇神。
习籽挤了个眼神,死马当活马医,和华哥对口型。
华哥脑袋瓜子也聪明,得了指令,大步向前。
一手举着伞护着习籽和镜子,一手做洒水状。
他大手一挥,一巴掌把正在门外站的女婿轰到一边,煞有其事地嚷:“开神路——,请镜神——!”
声音嘹亮,伴着天空几声炸雷,气氛渲染十足。
习籽活神仙似的闭眼,顺着他的话碎碎念:“鬼妖丧胆,精怪亡形;内有霹雳,雷神隐名;洞慧交彻,五炁腾腾;金光速现,覆护真人。”
他把眼睛睁开一条细缝,觑了眼刘阿婆和她身边的神婆。
神婆头上系了根涂满黑狗血的红绳,身上的道服四处是各色补丁,像是百家衣。腰间系了个画满符咒的葫芦和一把桃木剑。
葫芦上的咒文被雨水一冲,竟褪色了。
那神婆把葫芦置于身后,生怕漏了陷。
刘阿婆不知在哪找的一个江湖骗子,给人跳大神。连道具作假都没得到她家祖师爷的真传。反观习籽就不一样了,虽然他对坑蒙拐骗的勾当了解不多,却也多亏了他母亲,生前经书咒语看得多,顺道也给他耳濡目染了一番,以至于他一开口就能来上一段。
别说外行压根看不出来,内行听完都要细琢磨。
习籽抱着镜子,装神弄鬼的在众人跟前走了一遭,华哥莫名其妙地跟着捏了个自创的手势,跟着习籽念:“鬼妖丧胆,精怪亡形。”
神婆手持铃铛,面容冷峻地抖手。
铜铃声清脆入耳,习籽和华哥做法时,被铃声惊扰得头昏脑涨,差点要吐出来。铃铛声断断续续,像有魔力一般摄人心魄。
习籽一咬牙,点亮了手表的闪光灯。
刹那间,一束刺眼的强光被镜子反射向神婆的脸。
镜子一斜,强光也跟着闪了一下,神婆全身颤抖。
两手捂着被灼烧的眼睛,失声惨叫!
“大家散开!”华哥突然一吼,“她在做法时,被鬼妖附身!镜神正逼那鬼妖现身!”
刘阿婆本就迷信,一听鬼妖附身,脸上的褶子差点被扯平。她在儿子的搀扶下,呼哧呼哧地遁入了人群。
邻居低头窃窃私语,神色慌张地盯着神婆,不敢靠近。
习籽嘴角一斜,把镜子往侧后方一指:“现!”
众人盯着老宅厢房内的一束强光,一惊一乍地喊。
此时,房内喵了一声,从房檐上跳下一只眼珠子发光的黑猫。
炸毛猫“嗖”一下跳入了人群,众人落荒而逃,连伞都不要了,躲在影壁后头,脑袋一个顶着一个。
刘阿婆差点吓个半死,眼珠子却盯着厢房内。
习籽和华哥打了个照面,把镜子往华哥身上一扔。华哥把镜子对准房内,习籽快步冲到神婆跟前,夺了她别在腰间的桃木剑,“刷刷”几下在虚空中一挥。
厢房被强光照亮,众人皆心惊胆战,不敢向前。
透过玻璃,习籽在房内翻身舞剑的剪影一清二楚。
一扭头转身,房内轰隆作响,众人就一惊。木剑砸地,众人就倒吸一口气。
五分钟后,习籽捂着胸口,身心俱疲地走出,华哥假意快步扶着他。
方才那一番“捉鬼术”看得大伙儿心服口服,街坊邻居一窝蜂地全围上他,就连神婆脸上都满是殷切。
习籽喘了口气,沧桑地道:“鬼妖已就地伏诛!”
霎时,掌声雷动。
华哥招了招手:“大伙儿先别走,既然都来了,就挨个排队站好。”
习籽一惊,这不是他原本的剧本啊,他瞥了一眼华哥,眼神如刀。
你又要作什么妖?不知道见好就收吗?
华哥乐呵呵地捏了习籽的肩膀,让他在阶梯上坐下歇会儿。
华哥乐此不疲地抱起那面镜子,吆喝大家在院子里站好。
“这件事因我而起!那我就该对大伙儿负责!”华哥指着镜子,“镜神在此,精怪亡形。”
所有人排队挨个照镜子,美其名曰驱除邪祟。
天刚破晓,露出一抹白。
华哥按照习籽的要求,把镜子悬挂于自家院门上方。
一来能驱邪消灾,二来街坊邻居走过路过顺便照照,可保出入平安。
劳神费力一晚上,两人合上门离开时,却在巷口和神婆撞了个正着。
神婆恭敬地要拜习籽为师,跟他一起学抓鬼。
习籽随便找个理由回绝了,但又不好伤了老太太的心,福至心灵在她的桃木剑上拿笔勾了几下,画了道像模像样的符文。
习籽想回去补觉,但昨晚又剑舞又吆喝,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
两人回出租房前,在华哥工作的千域岛码头旁,吹着咸湿的海风吃抄手。
抄手大妈许久没见华哥,死活要给两人多下了一份,加量不加价。
撑得习籽肚子圆滚滚,没了睡意。
“你以后肯定饿不死,神婆都拜你为师。一堆偷奸耍滑,坑蒙拐骗的江湖小把式,哪像富家公子哥?”华哥给碗里加了醋,又吆喝再来一屉小笼包。
“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富二代。”习籽眼皮一撩,“你肚子是皮球吗?刚吃完两碗抄手。”
大妈送上热气腾腾的小笼包,还贴心地一人送了一杯豆浆。
习籽胃里的食物都要漫过嗓子眼了,一大杯豆浆看着就要撑吐。
华哥肚子海量,吃得美滋滋的:“弟弟,今儿的事,谢谢你给我解围。要没你,这群刁民保不齐真要烧了我的老宅。我还头一次这么佩服一个人。牛逼!”
习籽脑袋往后一靠,望着日出海面。
他也是第一次在海边看日出,虽然又累又困,但却有点别样的满足。
“之前在蓝皮屋里,我跑了,我不是东西。我真诚地向你道歉。”华哥看习籽开口,他马上就接话,“你先别着急打断我,听我说完。我这人就有个毛病,贪生怕死。”
“那我也打断你一下。”习籽笑了声,“那事你确实挺欠的。有一说一,贪生怕死不是毛病,这是人类本能,谁不怕死脑子才有病呢。怎么突然就伤春悲秋了?”
“神婆铃铛一响,我就想起902房那铃铛了。”华哥一惊,“对了,你在医院那会儿,游客说你出现幻觉了?你看到什么了?”
习籽没打算说幻境里华哥捅死自己的事儿,毕竟这事是假的。华哥因为自己潜逃,导致习籽受伤,心里已经够难受了。要再说这事,他肯定觉得习籽还是没把他当朋友。
“你是不是有什么幻觉体质?老是看到幻觉,为啥我就没有?”
习籽摇头:“你应该也有。每人看到的幻觉不一样,只是多少而已。”
华哥一口一个小笼包,把习籽的豆浆也喝了,打了个饱嗝。
华哥结了账,从地上捡了若干小石子:“咱们分析一下,你进入三库路后,碰到了几次幻觉?”
习籽没有思考,脱口而出:“三次。”
可话刚说完,他又意识到这事儿没那么简单。
好像就只有两次?
有疑义的地方在于进入环形空间,他爬上金字塔,背下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尸体后,和华哥的对话。
华哥一语中的,让他意识到压根没有什么一模一样的尸体。
两人随后在等游客时,进行了一番促膝长谈。而后,他要给游客打电话,也是这时,他被华哥捅了一刀。
可以确定,自己被华哥杀死是幻觉的一部分。
那么,这个幻觉的开端是哪儿?
如果说,是在自己上金字塔时,就已经出现了幻觉。那下了金字塔后,和华哥的对话同样是在幻境中?
那也太真实,太恐怖,太震撼了。
“应该是两次。”习籽把桌上的三颗石子推掉一颗。
华哥盯着他看,确认他还要不要思考清楚。
“第一次在柳树上,反光铃铛的响声让我产生了短暂的幻境,游客的电话让我清醒过来。第二次在环形空间,产生幻境应该是在我上哥特式建筑之前,也就是……”
习籽和华哥两人同时出声:“树形图案!”
“你确定吗?”华哥问。
“嗯。”习籽啧了一声,“应该没错。”
“那清醒过来,第一次是和游客的电话有关,第二次呢?”
华哥这话细思极恐,他记得华哥捅了他一刀,就是因为——他要给游客打电话。
“电话。”习籽点头,“两次清醒都和电话有关。”
那两次产生幻境……
涂了反光材料的铃铛,填充了反光材料的树形图案。
两者的共同点都是……
“反光材料!”习籽惊呼,“产生幻境和反光材料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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