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加坡的管控很严格,白伊来即便平常涵养良好,也得时时注意自己的言行,以防一言不合被罚款。
街道整洁地只有几片落叶,父母打了车,顺着宽阔的马路,开往预定的酒店。
新加坡和美国的消费水平都相对高,白伊来开始庆幸父母长时间待在美国,对新加坡的物价水平没太敏感,否则又是一通愧疚感教育。
饮食方面,新加坡对油烟管制严苛,甚至用油烟机都需要申请,因此亚洲的食物偏向中东,马来西亚口味,需要大火烹饪锅气十足的中餐少之又少。
白伊来不挑食,喜欢吃的会多吃,不喜欢的也不挑剔,一家人在酒店附近解决了还算愉快的落地第一餐,各自回房间休息。
新加坡的住宿昂贵,父母订的酒店装修精致,空间宽阔,白伊来对钱财之事多少有点在意。
她知道父母这些年来是有不少存款,供全家人旅游一趟还是绰绰有余。
隔天去景点,白伊来一路上好话说尽,生怕父母一言不合开始道德绑架。
途径著名的鱼尾狮公园,不少游客拍照留念。新加坡接近赤道,属于热带雨林气候,和北半球的萧条冬季不同,这里气温偏高,甚至十二月还得穿短袖。
白伊来穿着浅蓝色短袖,外搭深色马甲,灰色的休闲短裤宽松舒适,裤管延伸出一条细白的长腿。鞋子挑了父母喜欢的板鞋,白色的,看上去学生气十足,应了父母钟爱的“听话懂事”模样。
护照和签证一直都在父母那儿,父母走哪儿,白伊来跟哪儿,玩得不算尽兴。
口袋里揣着几张现金,白伊来站在景区里发呆。
人来人往,夏女士站在河道边拍摄风景,白先生坐在休息的椅子上静听风声,不怎么管白伊来,也不怕她乱跑。
也难怪父母选择新加坡这个国家,毕竟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国家之一。
晓得挣扎会换来父母更偏激的束缚,白伊来放宽心,回忆这几天父母对她格外温和,她也细声细语地一一给自己的想法找借口。
白伊来觉得自己好像不是他们的女儿,是一只被牵着绳的宠物,不准有自己的想法。如果自己心情好,就对主人撒娇换来夸赞,如果心情不好,没资格表达,她照样要被拖走去履行宠物的义务。
有时候生病了,状态不好了,他们就会担心,毕竟是自己豢养的宠物,有个三长两短他们自己受不了。
父母总是像担心自家猫出逃一样对待自家孩子,有一点想要逃跑,想要独立的端倪,他们就会追上来,把白伊来按在家里舒适的大床上,苦口婆心劝导,“你看看,我们对你这么好,你知道外边有多危险吗?要是淋雨了,挨饿了,怎么办?我们对你这么好,你就不能好好享受吗?”
白伊来不是宠物,她是活生生的人,她无法忍受在屋内回馈家长的情绪,无数次想要逃脱,最终都被抓了回来。
横竖无法左右自己的想法。
白伊来叹息,她还能再忍忍,等开学就好了,等住校就好了,等下个学期回国就好了。
白伊来想,只要能回国,回国她就不会这么痛苦。
她清楚父母对回国有所芥蒂,研究选址离博明市远得很,到时候拜托麦克温女士打掩护,她悄悄去博明找人便是。
等她留学完,拿到密西根大学的助教资格,白伊来相信父母不会对自己的前途下手,也相信麦克温教授的地位是父母撼动不了的。有了这么一个靠山,再看安斯远的事业水平如何,若是父母一而再,再而三的阻挠,白伊来暗自做好和他们撕破脸的准备。
双方无冤无仇,仅仅因看不惯安斯远和女儿相恋,多番出手妨碍工作进程,致使其损失财产,于情于理都不该被原谅。
白伊来希望,他的父母是懂得分寸之人。
等见面,她会和安斯远好好说的,安斯远会原谅她的吧?不知道哭一下会不会有效果……白伊来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
一切的构思,都建立在安斯远还爱她的基础上,白伊来不知道支撑自己这样自信的是什么,也许她渴求的那一线希望已经将她抛弃。
就当,是为了自己的私心吧。
从始至终,都是因为白伊来的私心,把安斯远拉下水,陪自己生活在水深火热中。
几天的相处,白伊来看得出爸妈在某个特定的范围内讨好她。
吃的,住的,玩的都是最贵最好的,多年过去,他们仍旧把白伊来当小女孩来看,也用哄骗小孩开心的方法给白伊来好。
白伊来啼笑皆非。
她从来就不恨自己的父母。
又或许,是恨也不是,爱也不是。
白伊来恨父母的刚愎自用,恨他们常年的严格要求与体罚,乃至于强行插足她的感情生活。白伊来爱她的父母,给白伊来最好的教育环境、优质的生活环境,替她铺垫了一条风雨无阻的道路,偶尔也会笨拙地表达自己的爱意。
他们真心希望白伊来过得好。
虽然之中不乏“我为你好才是好”的精髓,但好东西是实打实拿到手。
白伊来不是白眼狼,她是受过教育的人,认得“知恩图报”四个字。
父母若做事矫枉过正,那她只能恰如其分地用自己的立场去解决。
很多事情,真的没有所谓的对与错。
晚上,白伊来被莫名其妙叫到爸妈的房里,她害怕地捏了捏衣角,口袋捏了根录音笔——怕父母再对自己说什么。
做好准备,推门而入,白伊来霍然发现夏家英坐在床头以泪洗面。
女人声嘶力竭,像是把前半生的所有都回忆了一遍,“伊来,我的女儿,你为什么还是不开心呢?”
白伊来抿唇,呼出一口长气,讷讷答:“妈,你在说什么?我觉得我一路上都很开心啊……”
“你是我们的女儿,就算强颜欢笑,爸妈还是看得出来的。”夏家英说着,一根一根指头掰出,徐徐道来,“你在飞机上一直都在工作,不肯喝爸妈说话,没抱怨过天气热不热,住的舒服不舒服,吃食合不合胃口,你还是有心事,对吧?”
胸口仿佛堵着一口气,怎么顺都顺不通,白伊来的脑内叮铃当啷一阵响,她脸色微白,敷衍说:“妈,这些都是旅途上最正常的事情,走到哪儿都抱怨,这不是扫兴吗。”
“就是你和你妈妈这么见外,我才觉得我这个母亲很失败……”夏家英抹了一把眼泪,和所有多愁善感的母亲一样,对孩子抱愧。
白伊来有些心酸。
从父母的角度而言,的确是煞费苦心博女儿欢心,但是这些都只是他们寻求自我安慰的行为而已,于白伊来而言,完全没有作用。
纵然事实如此,白伊来舍不得说重话。
她拎起嘴角,挤出一个甜甜的笑容,“妈,这是您从小给我的教导,要独立,要懂吃苦,现在二十好几工作方向也有了,我也不太习惯依靠父母,您放心,您女儿功成名就后,回来第一个就孝敬你。”
这段时间,白伊来习惯伪装,和平相处的表象能够维持,对谁都好。
酒店的隔音不太好,隔壁传来几声嘈杂的对话声。
白伊来的背后沁出一层薄汗,诚恳地目视父母,希望自己的观点能换取他们的认可。
沉默许久,白兴业忽然开口,如同晴天里的一声雷,“你还在想那个安斯远,是吗?”
话语不轻不重,但是咬字清晰,像是撕开白伊来的全副武装,把她最不想搬到父母面前,最为**的心事剥得一干二净。
就如那天她歇斯底里地对父母喊,她喜欢安斯远,换来的是什么,换来的是呵斥和体罚。白伊来抗拒父母提起安斯远,她本能地害怕,害怕自己受伤,害怕安斯远遭到连累。
现在父亲的话,无异于把二人再往火坑里推。
白伊来瞳孔一震,用自己最快的速度平复情绪,极力辩解,“她估计不会原谅我了,我也早就放下她。”
父亲无情打断她替自己推诿的言论。
“我希望你是这样的,但是白伊来,你骗不了你的父母,毕竟我们是生你养你的人。”白兴业的语气平稳,不似以往威严整肃,而是淡淡叹息。
“你知道的,我们在好多国家辗转工作,思想也比较开放,并不排斥你是同性恋这档事。我们也并未催促你谈婚论嫁,我们能理解,所谓结婚都是虚无缥缈的事物,不可操之过急。”
白兴业示意白伊来坐在床头,他讲起当年发生的所有事情。
“当年,你爸我是家里唯一一个考上大学的人,全村都在庆贺,当时我也年轻,以为那些兄弟是真心为我好。然后,我就在大学里见到你的母亲,我们两个家境相当,烦恼相通,爱好相同,很快就在一起了。”
“因为本身是靠读书走出一番天地,我们对学业有股子拼劲,因此一路走来硕博读下去,成为大学讲师。但是我们怎么成为大学讲师,中间这段路很幸苦,我们都瞒着你。”
白兴业不太喜欢提起家事,但是他现在觉得,有必要让自己女儿知晓。
因为白伊来是他的女儿。
“你伯伯要娶媳妇,对方彩礼要十万,那可是二十多年前的十万,普通农村人怎么拿得出手。除了我之外,家里人都是种地的,收入微薄,刚够解决温饱。我父母哭啊,闹啊,最后还是我和我三弟,也就是你三叔分摊了这笔钱。”
“没过多久,丈母娘病危,小舅子跑东跑西凑医药费付不起,所有亲戚都眼巴巴你妈这个高材生口袋掏出十万八万。那会儿刚花完了我的积蓄,我和你妈连吃三个月白面馒头,才凑钱给你外婆送去。”
说着说着,白兴业握紧拳头,夏家英的脸色也不太好。
“然后我们才知道,大哥是欠了赌债,被人追着打了和父母诉苦。家里没办法,只能找我,而赌债压根没有十万,只有五万,三弟根本就没平摊,一家子一起骗我!”
“自那之后,家里人便知道我这个高材生有钱,时不时说谁生病了,谁出意外了,谁家孩子读书要钱了。那会儿我年轻,不懂明辨是非,直到某天大哥和三弟打起来,为了家里的一亩三分地,让我评评理,最后我干脆把我的那部分分割掉,补上他俩的空缺,我自己少拿一点。”
“谁知道隔天,他们又闹,都闹到公证处门口,被公安局抓走了。当时刚刚有家里坐牢,不能考公的概念,我是真的怕,花大钱给他们保释出来。呵呵,我爸妈知道我有能力,天天巴结我。”
“后来我算是看清了,父母是心疼两个兄弟没考上大学,两个儿子承欢膝下自然比报效国家的要亲近,他们认为我看不上这点碎银俩,放任两个儿子闹。保释完,适逢你舅舅娶媳妇,怎么着,丈母娘直接狮子大开口要二十万,找你妈,全然忘记了你妈吃白面馒头的日子多幸苦!”
“她还嫌弃我娶你妈的时候彩礼没给够,现在多要一点,简直岂有此理!”
白伊来愣愣地听着,说不出话,她猜测过父母曾经经历的种种不好,实实在在听见时,内心还是为之一颤。
那是她的爸妈。
“保释的事情和彩礼的事情连在一块,我和你妈都看清了所谓人心。所以我们直接切断家里所有的联系,调职到很远的地方,再也没回去过。”
他们总和白伊来说,农村人没受过教育居心叵测,却鲜少说是自己最亲近的人捅他们刀子。
毕竟是家人。
对啊,家人。
“小来,爸也知道我们这种行为对你非常不好,我们当初也被至亲之人伤害过。而且当年,我和你妈的行为,说难听一点,就是私奔。”
白兴业站在白伊来正前方,看着白伊来呆愣的神情,眼底浮现一抹惆怅,语重心长继续说:“你爸妈是私奔的,所以我们也怕你私奔。国内的同性恋现状你是清楚的,私奔的,大有人在。”
白伊来突然想起秦莺和张媛,嘴角动了动,没应声。
“但是爸妈是有能力了才断绝关系,伊来,你自己想想,无论是你,还是你的女朋友,都没办法很好地应对各种意外。”
听到父母对安斯远的称呼,白伊来猛地一怔,心里迸发出难以抑制的欣喜。过了一会儿,又被无尽的愁苦吞没。
父亲承认了“女朋友”的身份,但是他口中的“意外”正是拜他们所赐。
是白伊来无法面对,所以她提出了分手。
发觉这一点,白伊来眼里铺上一层雾。
“伊来,爸妈是担心你,你也不要和爸妈动气。”
白伊来闷声答:“嗯。”
“爸妈答应你,如果你能够独立自主,比如说,在密西根大学任教之类的,我们就不干预你的人生。”
“什么?爸,你说什么?”
白伊来瞳孔发散,好像听到什么不可置信之言。
她在梦里千万次追寻的场面,在心底里祈祷万千次的愿望,在今天,实现了?
她觉得这个世界不真实了。
“你没听错,伊来,你有能力了,我们放你选择自己的人生,绝不干预。”夏家英在她耳边又重复了一遍。
白伊来还觉得在做梦。
她日思夜想的画面,她梦里梦到醒来都要嗤笑自己的画面,她耗尽所有勇气所有力气都无法争取的画面,竟然活灵活现地演在她面前!
“爸,妈,你们说的是真的吗?你们没有骗我?”白伊来自己都没注意到,她讲话有些哽咽。
她颤颤巍巍抱紧母亲,一遍又一遍地追问。
“当然,爸爸妈妈想要你好,我们希望,我们的女儿能够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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