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我先走一步。”覃瑭像是认命一般，轻叹一声便抬步离开。
黎星原立在原地，若有所思。
关清晏就是温鹤渊……还迟早有一天会觉醒记忆……
青州大乱，各方势力蠢蠢欲动，天下并不太平，关清晏一行人也该回凌霄派休养了，按理来说，她跟他们应当没什么交际才对，但此事……
还是要从长计议。
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关清晏就是温鹤渊转世……真到突然入魔的时候，恐怕情况并不容易控制，如今她暂时做不了什么，眼下还是安心留在暗星城中，看看日后能不能出份力。
现在还是继续琢磨体内的余毒，潜心修炼就好。
想通这一点，黎星原御剑离开。
等她重新回到先去的小院中时，听到的是颜路岐离世的消息。
“姐姐！”小蛰冲上来抱住她，身子还有些发抖，“他，他死了。”
“什么时候？”
“刚才。”
黎星原一怔，心里说不上来什么感觉，抬步进入屋内，躺椅上的人双眼紧闭，一点呼吸也没有，满面皱纹却神色平和，似是长眠。
祝长生短暂地恢复了意识，眨了眨眼，长身玉立，静静垂眸看他。
她只是离开了一小会儿，明知结局既定，到底生死难料。
黎星原走上前，颜路岐双手交叠放在胸前，她将他的手放平于身体两侧，却见衣襟中露出一角纸张，抽出来，是一封信。
信封上落款，黎星原亲启。
黎星原有些诧异，屋内另外三人也注意到了，纷纷看向她。
她避开众人视线将信纸展开，一目十行匆匆浏览，心底一惊，指尖掐诀，噗嗤一声，信纸在手心中燃成灰烬。
“姐姐，怎，怎么了？”小蛰抬头看她，“信里说了什么？”
“没，没什么。”黎星原摇头，“他让我们将他葬在……无占山顶，他说那里能看到九州四海中最亮的星河。”
“是这样吗……”祝长生眸光一闪，又低下头看躺椅上的人，眨眼间，意识涣散，又变成了麻木的傀儡。
“那，那我们什么时候……”屠庸蹲在躺椅边上，目光乱晃，眼底有愧疚划过，一闪而逝，没敢看安详赴死的人。
“小蛰，屠庸，你们去将这事告诉其他人，我来摆火阵，明日，我们一同将他的骨灰送到无占山去。”
修士不似凡人那般注重丧葬礼节，但她还是希望有人能来送送他。
“好。”
小蛰和屠庸结伴出去，祝长生还站在原地，黎星原从储物袋中取出一匹布，抬手将尸体盖上，便推门到院中开始摆阵。
那封信——
那封信上，不止是这些后事交待，还有，还有关于屠庸。
黎星原手下动作利落，有条不紊，心里却乱成一团。
信上还说，屠庸很可能就是不死木精怪化形，自上次符青黛提起过，颜路岐日思夜想，暗中托符青黛多方探听消息，不出意外地留意到了屠庸的异常。
伪装成人类，但十多年来都心如稚子，就像没长大一样，对于妖来说几十年确实是没长大，但对于人类来说还这么心智澄澈就太奇怪了；修炼难以精进；怕火；不小心被刀划伤手指时，流出的血是绿色，这些都是不死木精怪化形的特点。
以及，当初屠歇死前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带上他，甚至想拉他一同赴死……
桩桩件件，几乎可以确认，只是他到底没有验证，也没有挑破。
颜路岐找到了这条生路，却将这一条可以彻底祛除体内毒素的生路指给了她，也让她来选择。
手下的火阵画了一半，黎星原闭了闭眼，轻轻一笑，信纸已烧，她只想当未知道过这事，不留下一点祸患，抬手继续绘阵。
火阵画完，她进入颜路岐屋中收拾遗物。
各种医书和手写扎记独占八成，剩下的，便是些贴身衣物和零碎生活物品之类的东西。
独有一幅画格外扎眼，装裱仔细，缓缓展开，画得栩栩如生。
画上是他自己，年轻张扬时的颜路岐，身姿挺拔，皎如玉树临风前，真真是连一片衣角都潇洒无比，落款的字迹更是龙飞凤舞，张扬大气，语气也桀骜不羁——
别忘了小爷。
刹那间，黎星原记起两人初见，一滴泪溅在画纸上，她忙掐诀清理干净，又将画轴卷起，收进了系统空间。
抬手抹去脸上泪痕。
那一方逼仄的医馆，她跟颜路岐都心怀鬼胎，一个背着魔教护法偷溜出来想解除身上不存在的蛊毒，一个修魔道的医师在镇子里偷偷摸摸想赚钱。
而今回头看，世事一场大梦。
收拾好全部东西，小院外已是日暮，与颜路岐相识的人收到消息，能赶来的都赶来了，默不作声站在火阵边上，黎星原将掐诀将他尸身送入阵中，连带着一些衣物。
注入灵力，大火燃起。
屠庸站在较远的位置，火光闪烁，他一遍遍去擦脸上的泪，擦了又流出来，一声不敢吭。
“姐姐。”小蛰拽拽黎星原的衣角，“我好难受……”
黎星原拍拍她的肩膀，没说话，又将人揽在身边。
火阵中热浪扑面而来，灼热滚烫，明亮跳跃的光影模糊了尸体的面目，后来，连躯体也模糊，烧到最后，几乎什么也剩不下。
黑色的浓烟向上飘，飘出去很远很远。
暗星城中，荒凉是底色。
黎星原小心将骨灰收集好，环视一圈四周的人，寥寥无几，还都是她熟悉的面孔，几乎都是当初跟符青黛一道带着他撤离来暗星城的人。
昔日旧友，只有祝长生一个在身边。
还是个失了神智的傀儡。
“诸位，散了吧。”
“节哀。”
院中的人七嘴八舌说了些话便纷纷拱手告辞，覃瑭和柴犴都没来，符青黛走到黎星原身边，轻轻拍她的肩膀，“生死有命，来世，他会过得好的。”
“但愿如此。”黎星原微微颔首。
修士看淡生死，不似凡人那般喜欢大操大办，今日能来这么些人，已经很好了。
……
翌日。
黎星原带上颜路岐的骨灰和遗物，由小蛰带路，一行人前往无占山。
本命剑名无占，当初便是听小蛰随口一说，提起了这座山，于是顺带取了这么个名字，以山为名，瞻仰星河，如今，终于可以亲自见见这山的面貌。
幽州荒芜偏僻，暗星城中便是一片灰褐色，暗星城向西，更是一片茫茫戈壁，像是一眼望不到头那般，大风一起，黄沙漫天迷人眼，偶尔也能看到枯黄的植物在风中摇摆。
天是一碧万顷的蓝，水洗过一样，残云如丝。
四人飞快前行，脚下掠过奇形怪状的巨石，远远的，终于瞧见了一脉深黑褐色的山，绵延不绝，长长的一串，拔地而起，山峰顶端点缀的是雪，山顶山脚黑白分明。
而最最最高的一座，山峰几乎是插入云中。
飞在高处，风雪满面，雪峰绵延，黎星原掐诀屏蔽冷气，只是向上，终于落到那极高处的山巅。
云在脚下游，大风一起，云雾变幻。
而眼前，有一座观星台。
“这里住着一个怪人。”小蛰低声说，拍了拍落在肩上的雪。
面前的观星台由石头堆砌，修建得非常高，也非常破旧，风雪摧残，高高矗立在顶峰的顶峰，似乎要站上去就能触摸到天幕那般。
观星台底座里面有空间，黎星原能觉察到里面有人。
大雪覆盖，白茫茫一片，她看不清楚。
大抵风雪迷人眼，所以眼眶微湿。
“什么人？”
“一个入魔的卦师，但他很少见人，也不管有没有人来，我们不用管他。”
“这样……”黎星原点点头，怀中抱着骨灰盒，“既然我们要将他安葬在这里，还是跟那卦师打个照面好。”
话说完，黎星原还没挪动脚，那住在观星台下方的人却自己走了出来，鬓发苍苍，简简单单由一根深黑色簪子挽起白发，灰扑扑的外袍破落不堪，乍一看也只比乞丐好上一些。
雪停了。
“你们找老夫？”来人嗓音沉缓苍老。
“是，前辈，友人生前遗愿，希望死后可以葬在这峰顶，还请您别见怪。”黎星原将骨灰盒交给屠庸捧着，自己略一拱手。
“随意。”老头只露了个面，回身又走入由石筑成的房间内。
黎星原不再多说，选了个朝东的方向，掐诀清理出厚厚的积雪，见到的是裸露在外的坚硬黑色石头，对于修士来说处理起来不困难，挖坑、填石加立碑，小蛰与屠庸在一旁帮忙。
“好了。”黎星原站起身，裙摆沾染泥土，她拍拍手上的灰尘，依旧说不清心底的感情，“你们仨一起回去吧，我想在这里待一下。”
小蛰抬头看她，大雪已停，今日有个好天气，山顶上天光亮得可怕，她点点头，与屠庸和祝长生一同离开，返回暗星城。
石碑上字迹清晰且简洁，挚友颜路岐之墓，此外便是安葬时间。
黎星原弯腰又伸手将碑上的几乎不可见的灰尘再擦拭了一遍，直起身，白日里，大雪又落下来，一片一片零零散散的雪花将露出的石头重新埋起来。
黎星原回头一步一步踩着积雪踏上石阶，到来观星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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