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袖馆里香风阵阵,一杯酒入喉,江流头晕眼热,便起身去露台吹吹风。
过道处人烟嘈杂,江流拢着衣袖侧身经过,刚走出两步远,衣襟就被人拉住了。她回过头,看见几个醉醺醺的男子,酒气浓重,江流被熏得直往后撤步。
“姑娘一个人来红袖馆找乐子?”一素衣男子借着酒劲上前两步,没等江流回答,站在身旁的另一男子便笑起来:“一个人怎么找乐子?”
笑声此起彼伏。江流抬手用折扇遮住下半张脸,扫视一圈发现自己已被团团围在人群中央。
素衣男子见江流孤身一人,姿容出众,身形高挑,又久久不回话,便以为她是害羞了。他眼中含着几分不怀好意,走近:“姑娘一个人喝酒未免太冷清了些,”不如让我陪陪你。”
江流接过他手里的酒杯,指尖轻轻点着杯口:“陪我?你可配不上这杯酒。”
素衣男子脸色一变,随即讪笑一声:“姑娘好大的口气!我看你不过是个孤身一人的小美人,何必摆着架子装高贵,红袖馆嘛,都是来寻个乐子……”
江流终于抬起头扫了他一眼。唇边扬起一丝弧度,眼神却如冷潭一般平静:“你的乐子,就是找孤身一人的女子为难?”
那眼神太过淡漠,淡得让男子心里莫名发虚。一个年轻女孩,眼中怎会有这般冷漠与凉薄。他咬咬牙,装着胆子靠近几步,伸手去抢江流手里的酒杯:“敬酒不吃吃罚酒,爷今天就给你——”
话音未落,江流取下头上的簪子,精准地在素衣男子手背上一点。力道不重,却让他手指一麻,杯盏鲜血淋漓落了地。
男子吃痛缩回手,恶狠狠地盯着江流:“你找死——”
“我劝你别乱动。”江流这话虽是说给他听,眼神却淡淡扫过身边围着的男人,语气不急不缓:“红袖馆虽是烟花之地,可规矩毕竟摆在那儿。”
“规矩?”素衣男子刚要抬起手,复又龇牙咧嘴地缩了回去:“你到底干了什么?”
江流抿唇轻笑,在哀嚎声中转身离开。身旁有人伸出手,作势要拦住她,江流先一步预测,不慌不忙地侧过身,躲开了他的动作。她站定在桌旁,姿态优雅如初,连衣角都未曾乱半分。
“动手之前,先想清楚。”江流握着扇子掩面微笑,眉眼弯弯间手指拂过桌台:“你要赌命,我奉陪到底。”她转着手里的簪子把玩。一旁的人回头扫了眼捧着胳膊痛的龇牙咧嘴的素衣男子,犹豫着后退两步。
江流伸手拂了拂袖口沾上的浓重酒气,握着扇子翩然离开。
转角处,李承允一身玄衣立在原地,江流轻悄悄地走过去,揽住他的腰:“王爷千里迢迢来这红袖坊,就为看我这一出好戏。”
李承允垂眸:“当真是好戏,我竟不知你还有这样的身手。”
江流挥了挥扇子:“唬人的把戏,用在王爷身上一准露馅儿。”她捏着李承允的手,作势要在手背上戳一戳。
李承允也不恼,由着她玩闹,过了半晌才悠悠开口:“你来红袖坊做什么?”
江流睁大眼睛:“我就是个风流性子,王爷又不是不知道。”她捏着李承允的手指,一根根掰开又一根根合上去:“倒是王爷,怎会平白无故来这烟花之地。”
李承允扫了他一眼,反握住江流的手腕,另一手拖住她宽大的袖子:“我府上腰牌被偷,来红袖坊找找那小贼。”
“小贼不偷腰牌。”江流把头贴在他胸口,笑眯眯道:“只偷人心。”
李承允一手揽住她的腰,另一手帮她把簪子重新插回发髻间,随口问道:“见着挽月娘子了?”
“见着了。”江流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扬起头道:“我有一事要与你商量。”
李承允一愣,随即轻声笑道:“今日真是稀奇,你怎么想起要与我打商量了。”
江流说:“此事关系挽月娘子与王府,我做不了主。”
李承允没答,心道,平时做不了主的事你也做主多少回了,如今倒像是转了个性子。
见她一脸严肃,李承允伸手捻了捻她额前的碎发:“回府说罢。”
两人抬脚往馆外走,路过舞台时,台上的乐伎刚一曲唱罢。江流被匆匆路过的乐伎撞了下,那人走得很是匆忙,江流回头望去时,只留下并不清晰的背影。她盯着那背影看了许久,皱起眉头。
“怎么了?”李承允问。
“无事。”江流回过头:“大概是我眼花了……”
……
馆内灯影重重,馆外却已是天光大亮。江流起得早,一上了马车就靠在李承允肩上昏昏欲睡。木乙坐在一旁,脖子拧成麻花状盯着窗外,生怕李承允稍一注意到他就过来兴师问罪。
到了王府,侍女搀着江流进了内院。她披了件圆领罗衫,坐在亭子里百无聊赖地揪树叶。
“你何必与那叶子置气。”李承允迈着步子走来,坐到她对面。
“不是置气。”江流说:“无聊罢了。”
“京城不比姑苏好玩。”李承允替她解释。
“……没有。”江流低着头。
论好玩,大抵是京城更好玩一些。皇上心情好时可恩准她进宫,进宫与李静遥待在一块儿,就是数蛐蛐儿也是极快乐的。只是京城的宅邸似乎比姑苏还要清冷些。
姑苏的宅子多半时刻也是她一个人住,从内院走进来,穿过月洞门便是后院。周围游廊环抱,尽头是一个亭子,亭子旁是秋千,还有一棵愈长愈高的玉兰花树。
李承允似是看出了她的心思,手指敲着石桌:“改日叫金甲给你装个秋千。”
“……不是秋千。”江流也不知为何在这时突然触景生情起来,她摇摇头,叹了口气将话题翻过,问李承允:“王爷今日看着心情不错。”
李承允正了正神色:“你在外能保护好自己,我很欣喜。”
江流轻笑,随手揪了片叶子塞到他手里:“藏着招儿呢。”她顿了顿,复又恢复往日漫不经心的神情:“王爷不怕我把招数都用在你身上?”
李承允低低笑着:“随时欢迎。”
眼睑话题扯远,江流敛了笑意,从袖中掏出腰牌递给他:“没曾想,挽月娘子与何千盛倒是有过一段交情。”
李承允眉心不易察觉地一动:“我那日随口提起,不过已是陈年旧事了。”
江流笑意浅浅:“我听说他们近日似乎没了往来,便想请挽月娘子来府献上一曲,顺道探一探何千盛的近况。可惜,这等人物若我亲自邀请,恐怕会落人笑柄,还需殿下出面才是。”
李承允目光微敛:“你今日突然关心起何千盛,意欲为何?”
“我怕呀。”江流将扇子搭在是桌上,撑着胳膊凑近:“何大人近期行事隐晦,却又暗中频繁插手朝中之事,实在令人难测。我不明白他为何屡屡看姚家不顺眼,但想必皇上已是轻信了他。”
江流顿了顿:“他若有心要姚平川死,皇上必派你去平北疆。”她凄凄叹了口气,手指轻轻勾住李承允的衣袖:“到那时我该怎么办?端宁又该怎么办?”
“女子在这天下本就无权无势……”江流说着说着,就要落下泪来。她抽出手帕,哀哀地看了李承允一眼:“朝局风云诡谲,我怕呀……”
李承允喉结微动,目光落在她湿漉漉的眼眶里:“我去请何千盛。”
江流收了手帕,将泪意藏回去:“王爷对我最好。”
李承允缓缓起身,自她身后走过。江流一头乌发轻垂在肩侧,簪子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李承允伸出手指欲要触碰,却又在半途收回。
江流啊,江流。你的眼泪若真是为我而流,此番种种也算无憾。
李承允苦笑一声。这点心思用在别人身上,他要夸江流聪慧果决,可偏偏、偏偏所有的算计都是指向自己。李承允手指隔着一层空气轻轻拂过江流的发丝。
你当真盼着我死吗?
李承允垂眸,掌心的腰牌用力攥紧。或许是那一句“王爷对我最好”的语气太过自然,像是真的发自心底,又或许是一杯温酒入胃,脑海里混沌一片,如今眼前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他都看得不真切。
江流从未坦诚示人,她的笑容、眼泪、甚至柔情都是面具。可在这场看似荒唐的棋局里,他甘愿看不透她的伪装,也甘愿做了被戏弄的棋子。
李承允站在原地,无端想起了孝仁帝的话。
罢了。
他想。
若真如此,我便认了。
……
一阵风飘过,石桌上放着的叶子落到地上,江流捡起树叶,回过头,见李承允已经走远了。今年的春天是这样冷,四月里仍散发着消不散的寒意。木乙拿着扫把正在清扫院子里簌簌落下的枯叶。江流伸手将他唤来,问道:“王爷明日可要进宫?”
“是了。”木乙答:“近日朝中不太平,王爷隔两日就要回宫一趟,我那天听着似乎是关于北疆的事……”
江流神色冷了下来,半晌,她摘了头顶的簪子放到石桌上:“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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