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流觉得自己就快要喊出她的名字了,但两人怔愣对视片刻,江流才想起自己并不知道她的名字。
“怎么了?”挽月轻笑:“姑娘认识青儿?”
江流眉心微蹙,却未显露分毫:“不过是看花灯,随意瞧见些面熟之人。”她微微侧过头,见青儿手上还挂着那只青玉雕花圆镯。
似乎是感受到了江流的目光。姚青伸手扯了扯袖子,将镯子掩在袖口下。
挽月解释道:“新来的姑娘,妈妈叫她先跟在我手底下做些杂事。”她低垂着眼帘,见江流久久未说话,指尖用力握紧了茶杯。
“姑娘怕是瞧不起我这样的人吧?”挽月轻声道。
江流回过神,淡笑道:“人各有命,谈不上瞧得起或是瞧不起。挽月娘子想说什么,直言便是。”她心里还惦记着青儿,也就没和挽月兜圈子。
挽月叹了口气,似是在她身上找到了久违的真诚回应:“在你们这些名门贵女眼中,我不过是个青楼女子,卑贱如泥尘罢了。”
江流偏头打量她,轻挑眉头:“名门贵女?娘子怕是对我有些误解。”江流不假思索道:“我在涣衣局当了三年差,金钗之年才被太后送去长乐宫,给端宁长公主做伴读。”
她摇摇头:“名门贵女与我沾不上半分关系。”
挽月瞪大眼睛,大概是没料到她会这么坦然地抖落身世。
半晌,挽月扭过头,目光飘向窗外:“没想到我有一日也能与姑娘感同身受”她着手撑着头,仿佛在追忆一段尘封往事:“我出生在南边一个小镇,家中不算富贵,但也衣食无忧。只是父亲好堵,输光了家产不算,连我和母亲都一并被卖了,那一年,我也不过刚及笈。”
平心而论,江流听见她讲述身世时倒也没有异常惊讶,毕竟青楼女子,若不是身世实在凄惨了些,也不会甘愿来这红袖馆里讨生活。她静静听着,只得安慰她:“到了如今,日子总归要好过些。”
挽月没答,只是继续絮絮叨叨着:“我那时以为,他是天神般的人物。对我来说,他不只是恩人,还是唯一的依靠。”
江流脑海里浮现出何千盛那张虚伪无趣的脸。她突然就不想听了,只好百无聊赖地用手托着下巴,佯装一副感兴趣的模样。
“可我忘了,这世上哪有什么无缘无故的救赎。”挽月声音突然柔下来。
江流轻挑眉梢,换了个舒服的坐姿。
“他要我做一个听话的棋子。他说,既然我能被养大,就能为他所用。”挽月低头笑了一声,笑意里满是苦涩。
“我听话、我跳舞、我逢迎,可我无论做什么,他都只是偶尔施舍一个目光,至于真心,他从来没有给过。”
挽月几乎要哭出声来,她挟着一块帕子,悄悄把泪珠抹了去。
江流轻叹一口气,挑着最浅显的话:“……他是有家室的人。”
“可他不爱她!”
江流沉默了。
“那你觉得他爱你吗?”
“我爱他就够了!”挽月突然抬起头,她沉重地闭上眼,复又睁开,声音低了几分:“他对我来说就是一切。我心甘情愿地献上所有,只希望他能多看我一眼,哪怕只是虚情假意,也好过如今这般。”
“他昨天不是救你了吗?”江流不解:“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气氛一时沉默,红袖馆外的笙歌渐渐远去,只剩下摇曳的烛火与淡淡的茶香。
江流轻手轻脚地下了楼,眼神四处张望着,妄图找寻那只熟悉的青玉圆镯。
听挽月的意思,姚青现在成了红袖馆的姐儿。
说不意外是假的,贞妃与姚凌相继离世,姚平川遭遇弹劾,姚家要说不垮,估摸着也只剩个空壳子在冷风中苦苦支撑。只是江流没想到会这么快在红袖馆里遇见姚青。
江流忽然想起那日在红袖馆里看见的熟悉身影,当时还以为是酒气熏了眼睛,一时出现幻觉,现在想来,那必然是真的了。姚青在更早的时候就已经被送到红袖馆。想到这儿,江流不禁冷笑一声。那狗皇帝还当真是赶尽杀绝,连一分情面都不留。
江流一边想着,脚下一个不稳险些踩空了台阶摔倒在地。幸好她眼疾手快扶住了一旁的扶手。要不然摔个狗吃屎,她下次就得蒙着面纱进红袖馆。
江流还在暗暗庆幸着,身后突然伸出一只胳膊蒙住她的嘴。江流一怔,刚想扒开那只手,就听见耳边传来碧玉碰撞的清脆响声。
她松懈下来,转头一看,果然是那只雕花的青玉圆镯。
被生拉硬拽到一个偏僻的角落里,江流唔理唔理地让那人把自己松开,姚青倒当真听话,走了两步便松开手。江流转身,见她还是那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
也不知怎么的,江流突然就松了一口气。
“我哥死了。”姚青开门见山,连喘气的机会都没给江流留。
“我知道。”江流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补充道:“不是我杀的。”
“我知道。”姚青手指顶着一方绣帕悠悠地转,这大概是红袖坊的妈妈教给她们的,姚青学得极快极好,看得江流眼花缭乱。
“你家那位……”
“也不是他杀的。”帕子“噗”地落到江流脸上,江流一只手指头把它挑起来,学着姚青的样子慢慢转。顺口补充道:“我怀疑过了。”
没转两下,帕子便落到了地上。
“你不适合干这个。”姚青利落地弯腰捡起帕子,又递给她,撇撇嘴:“我当然知道,我没问你这个,我只想说,你家那位不是王爷吗,有没有什么线索可以告诉我。”
江流耸耸肩,心想,就算是知道也不能明说啊,这可是要掉脑袋的……
她一边捏着手中的帕子,一边抬眼打量姚青。说实话,她没在姚青脸上看到半分伤心难过的成分,充其量就是有点不耐烦,再加上一点厌恶。
江流试探性问道:“你不难过吗?”
姚青露出一个“废话”的神情,然后摆摆手:“早过了那个阶段了。”
江流沉默下来,半晌,她才把手上勉强转起来一圈的帕子还给姚青,轻声道:“有了线索我一定来找你。”
“不用。”姚青不在意地摇摇头,盯着江流的眼睛说道:“我不会在这里待太久的。”
……
回了王府,江流还在犹豫要不要把姚青的事情说给李承允听。木乙便匆匆跑过来,说李承允想见她,
江流蹑手蹑脚走进书房时,金甲正在给李承允磨墨。见她走进来,金甲行了个礼便带上门出去了。
江流自觉捡起墨条,沾了水懒洋洋地在砚台中间磨蹭:“听说王爷像我了。”
李承允没否认,只在砚台中央舔了舔笔尖:“又去见挽月了?”
光影洒在雕花的窗棂上,泛着暖黄色的光。茶香缭绕间,江流不自觉地把脑袋靠在了李承允肩上。
“这样我怎么写字?”李承允侧头看她,眼中波澜不惊,语气竟是有些发笑。
“你待会再写嘛。”江流自顾自丢了墨条,抢走他手上的笔搁在一旁,双手将李承允的脸掰过来。
她枕在李承允膝盖上,声音不疾不徐:“先听我说。”
李承允伸手拢了拢她额前的碎发。
江流握住他的手,回忆道:“你猜猜我今日在红袖坊遇见谁了?”她没等李承允回答,便脱口而出:“没错,是姚青……诶诶,你认识姚青的对吧。”
“当然。”李承允答。
“你果然派人跟踪我!”江流猛地做起来,狠狠瞪了李承允一眼,又躺了回去。
李承允轻笑一声,哑口无言。
江流继续念叨着:“虽然那日只与她有过一面之缘,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来来了。眉眼间还有熟悉的影子。再加上那只镯子,更让我确信了几分。”她顿了顿,直视李承允:“她为何会出现在红袖馆。”
李承允笑了笑:“绝处逢生,姚青竟然还活着,也不算意外。”
江流瞪大眼睛:“什么意思?”
“自然是你想的那样。”李承允道。
“姚家与何千盛一向不和,若姚青来了这京城,势必要成为何千盛的眼中钉。”
“姚平川尚且安然无恙,就不必担心她。”李承允沉思片刻。“红袖馆未必是个坏去处。”
江流沉默不语。
李承允低头看她:“你若是担心姚青,派人护着她便是。”他伸手在江流紧皱的眉头上轻轻揉捏:“只是这红袖馆里有千千万万个姚青,你都要去护吗?”
他语气转为缓和,慢慢道:“姚青既然在红袖馆,也表明她不想掀起风浪,她若暗中去查,让她查便是,皇上不会拿她怎么样,”
江流微微抬头:“我只是觉得她……”
“你既确定了她的存在,接下来只需留意动向,无需操之过急。”
窗外的风轻轻拂过,光影斑驳,李承允温和缓慢的语气竟让江流产生了一丝昏睡之意。她借着这个姿势在李承允膝盖上蹭了蹭,轻声道:“我不去管她。”
李承允伸出一只手指揉了揉她的眉心,另一只手抵在她的唇上,话语在江流耳边越飘越远,最后只剩下四个字:“静观其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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