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线，打轮廓，擦除辅助线……
数位笔飞快移动，俊秀的少年在笔下渐渐成型。
然而沈清冉瞧着瞧着，两道纤细的黛眉再度皱起。
不、不对，还是没有她想要的感觉。
橡皮擦工具在数位板上涂抹出大片空白，刚刚画好的少年雏形再次被推翻。
沈清冉放下数位笔，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叹口气。
电脑时钟的指针已经移向晚上十点钟，可她始终没有任何头绪。
心烦意乱之下，沈清冉刷起手机，微博热搜果然有苏舜卿一条。
点开一看，粉丝在青城山偶遇拍摄国风宣传片的苏舜卿。照片里的他，穿着新中式的衣服，黑底描金，并非传统汉服那样宽袍广袖，衣袂飘飘，却同样姿态凛然，若世外人。
等等，新中式？
她赶忙打开P站，查阅近几年时装周上有关新中式男装的设计。随着阅览图的增多，她脑海中渐渐勾画出玄一的形象。
他不会梳传统的道士头，更不会戴什么发冠。
他一定要是短发，还是那种狼尾发型，黑发中夹杂白发。
然后他的衣服，干练、精简，为了突出国潮与新中式的元素，他会穿着紧身白衬衫打黑领带，但是外面却罩着一件道袍。
道袍同样只有黑白二色，但浑身上下不会有太极图案，因为他整个人，就代表着太极的理念。
随着沈清冉的勾勒，一个极具特色，令人一眼难忘的少年道士，赫然出现在数位板上。
然而，在给道袍增添装饰性的暗纹时，沈清冉再度犯难。
她不由得拿起手机，再度刷微博寻找灵感。但超话广场转了一圈，来来回回都是那几张图。
突然，沈清冉灵光一闪——微博找不到，不是还有微信吗？
她赶忙打开微信，刷新朋友圈，果然看到苏舜卿发的最新动态。
不过，他的动态里并没有自己的照片，只有几张青城山的风景照。
沈清冉粗略扫了一眼，不由得有些失望。
她正打算关闭朋友圈，突然，最边缘的照片吸引住她的视线。
那张照片拍的是一座道观内景，依稀可见墙壁上悬挂着泛黄的画卷，画上依稀露出身披道袍，正经端坐于祥云之间的中年人形象。
但因为拍摄角度的原因，画卷不甚清晰，只能看出道袍的大概样式，无法再看到更多细节。
沈清冉有些灰心，然而一句嗓音，突然在她耳畔响起：
“清冉，能帮到你的地方，我一定尽力。”
她咬咬唇，总算下定决心，将这张照片转发给苏舜卿，并附了一句留言：
“能不能忙个忙？我想要这张照片里挂画的高清图，越详细越好。”
没一会功夫，苏舜卿便发来消息：
“没问题，什么时候要？”
“明天中午之前。我要在晚上下班之前完成设计图，需要它作为参考。”沈清冉回复道。
对方没有再说话，只是言简意赅回了个“包在我身上”的猪猪表情包。看着屏幕上卖萌的猪猪，沈清冉下意识感到一阵心安。
话说回来，苏舜卿是真的很爱用猪猪表情包啊……
这和他清新俊逸的外表，完全不同，甚至可以说是截然相反。
沈清冉如此想着，退出微信。
看看屏幕上的时间，已经十点半，她也该收拾东西回家了。
这次下班前，她长记性了，老老实实保存好psd文件，还特意在设了密码的文件夹里做了个备份，然后才关闭电脑，起身走人。
经过糯米工位时，她看到糯米还伏在桌上改改画画，两人眼神相对的一瞬间，糯米笑了笑，“明天见。”
于是沈清冉也弯了弯唇，“明天见。”
虽是普通的招呼，却有看不见的霹雳火花，在两人之间无声蔓延。
成王败寇，职场竞争，向来如此。
该是她沈清冉的，她必定分毫不让。
次日早晨八点半，睡眼朦胧的沈清冉被闹钟声吵醒，打开手机一看，苏舜卿一口气发了整整五张挂画的高清大图。
他还特意解释了一下：“本来六点就到了道观外面，可惜师父还没开门，所以等到现在才进去拍照。怕手机不清晰，我找摄影大哥借了照相机。你看还有什么要拍的吗？”
她脑子瞬间清醒，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
“没！这些就够了！感激不尽！”
回过苏舜卿后，沈清冉将手机紧紧贴住胸口，唇角止不住地上扬，眼睛被笑意浸染得格外明亮，本就昳丽的五官愈发明艳似朝霞。
玄一的角色设计里缺失的最后一块拼图，就此补上。
她仿佛看到，浅浅的白光中，少年道士一挥拂尘，眉目清朗疏离。
“——天法道，道法，自然。”
————————————————————
到公司时，刚好是九点半。
沈清冉踩着即将迟到的红线，分秒不差地打上了卡。
进工作室前，她正好遇见保洁阿姨提着水桶和拖把从楼道经过，想起什么，沈清冉不由得叫住阿姨，问了她几个问题。
得到阿姨的答复，心里的疑惑，如拨云见月，瞬时清晰起来。
也同时，印证了她另一个猜测。
礼貌谢过阿姨，沈清冉像平常一样刷卡进工作室，然后走到工位上，给电脑开机，打开数位板。
比她预想得要好，昨晚的线稿没有丢失。
正当沈清冉开始对着苏舜卿发给自己的照片，对线稿进行细化的时候，祁老师发来消息：
“昨晚糯米交稿了。”
顿了顿，他又道：“知道你草稿丢过，我也问过糯米，现在先不管和她有没有关系，你尽量赶在明天下班之前交稿，我们之后再调查这件事。”
没想到祁老师也知道这事了……
原本的猜测再次得到印证，沈清冉快速打字：
“不用担心，我今天下午就可以完成。至于画稿丢失的事，和糯米没关系，纯粹是因为我粗心，下班时忘了保存，又刚好遇上断电。”
祁老师回了个“OK”，然后道：
“那明天和糯米的稿子一起交给浩哥，让他们策划自己在组内进行评审吧。”
午饭沈清冉是直接用食堂的APP点餐，送到工位。虽然食堂最近出的煎饼还不错，但沈清冉只吃了一半，便继续赶画稿。
下午四点钟的时候，玄一的整张设计图，除了没有上色以外，基本完成。
凝视着画稿里的少年，沈清冉下意识又填上几笔，将原本有些下垂的眼角改得微微上扬。
然而刚改完，她心下一惊。
之前还不觉得，如今再看，那双桃花眼，实在，太像一个人了。
团子正好拿着数位板过来让沈清冉过目一下技能特效的设计，看到玄一设计图的一刻，她脱口而出：
“好帅！”
因为团子的声音有些大，引得工位附近好几个美术都忍不住侧目。
沈清冉以眼神示意她小声一些，然后将画稿传给了祁老师。
等祁老师那边显示文件已接收，沈清冉侧过脸，看向团子：
“团子，你跟我来。”
“要带数位板吗？”鲜少看到沈清冉如此认真，团子有些忐忑。
沈清冉想了想，道：“一起带上吧。”
咖啡厅。
莎拉·布莱曼的歌声如诗般在空气里流淌，悠扬而宁静。
沈清冉和团子对桌而坐，旁边是热带鱼缸，五颜六色的小丑鱼穿梭在漂浮的海草和人造假山之间，过滤器里时不时吐出成串的透明水泡。
“清冉姐，我的画稿……”团子欲言又止。
“比上次有了很大进步。”沈清冉转动着玻璃杯，里面的橙汁果饮将她纤细洁白的手指映得分外好看。
“那……”团子咬了咬唇，为了掩饰紧张，她别过脸看鱼缸。
看出她的心虚，沈清冉淡淡道：“别紧张，我找你来这里喝一杯，除了特效的设计外，其实是为了另一个问题。”
“什么？”团子脸上的神色愈发不安。
沈清冉抬起眼睛，静静凝视着小姑娘：
“为什么捡到糯米的徽章后，不及时还给她，反而要扔到我椅子底下，然后将我的电脑重启呢？”
团子一愣，整张脸瞬间变得通红，低下头，也不敢看沈清冉，半天，只是嗫嚅着嘴唇，“我……我……”
“让我猜猜，你很讨厌糯米，但一时半会，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报复她。”沈清冉平静说出团子当时的内心想法，“所以那天早上我电脑因为断电，丢了没保存的画稿后，你觉得这是一个机会，就把徽章丢到我椅子旁，想要栽赃给糯米。”
“如果这次比稿赢了，我得到升职机会，成了原画组长，势必会对糯米心存芥蒂。如果比稿输了，也不要紧，反正你已经将我画稿丢失，疑似有人恶意竞争的消息散布出去，不管是谁，第一个怀疑的人都是糯米，她胜之不武。是这样吗？”
一席话说完，沈清冉神色平静，只是注视团子。
或许是心理压力太大，团子总算忍不住，一声抽泣：
“是……我……我就是不服气……”
豆大的眼泪啪嗒啪嗒落在桌上，团子哭得肩膀一耸一耸：
“大家都是国美毕业的，她不过比我早工作几年，凭什么……当着祁老师面那样笑我……”
“我知道我画得没她有灵气，可我……我也在努力啊……”
想起什么，她又慌忙抬起头，向沈清冉解释：
“清冉姐！我发誓我只是重启了你的电脑，没有动其他的！前一天晚上我在楼道里捡到糯米的吧唧，第二天早上到工位后看到你的电脑因为断电关机，我……我就想伪装成糯米偷瞧过你画稿的样子，但我也不知道你的文件没保存，直接丢了——”
“我知道。”沈清冉淡淡道，“我问过保洁阿姨，那天早上确实断电了。这次画稿丢失，我负主要责任。只是团子……就算你陷害糯米成功，也是损人不利己，没办法让你的设计能力得到提高，何必呢？”
团子愣愣看沈清冉，似是没有料到她会这样说。
沈清冉叹口气：“你从国美毕业，在美术界已经是很顶尖的学历了，甚至高于我——毕竟Z大并不是以艺术专业出名。你来项目组工作，对于大多数美术生而言，算是一个很好的起点，起码以后跳槽很有说服力。如果我是你，我想我会看到组里其他前辈值得学习的地方，毕竟游戏原画不是传统的美术领域，不能闭门造车。”
“糯米笑你，是因为你现在设计能力和她比起来还有一定欠缺，可你总不会一直呆在《武魂无疆》这一个项目呀，你以后的路还很长，遇到的游戏美术会很多很多，不可能所有人都对你和颜悦色。如果有一天你成了一个项目的主美，你还会在意昔日糯米的嘲笑吗？说不定到时候你能看到她设计的不足，她还要反过来向你请教呢。”
“再者说来，祁老师把你指给我带，也不比糯米带差多少吧？”沈清冉用吸管吸了口橙汁，“唔，虽然我承认，在原画设计上，糯米是比我更懂商业化一点——这也是她的优势和长处就是了。”
“所以清冉姐，你对糯米……”团子愣愣看沈清冉，眼角还噙着泪。
“我和糯米的设计理念不同，但是这并不代表我很讨厌她。鉴于你目前没造成什么大的损失，这件事过去就过去了，至于祁老师那里，我已经告诉他画稿丢失和糯米没关系，是我粗心导致的。不过我还是希望，下不为例。”
沈清冉吸完最后一点橙汁，然后站起身，拍拍团子的肩膀：
“大部分情况下，你竞争对手的水平，决定你自己的水平。不要把自己置身于这一时的意气之争，看长远一些啦。”
走出咖啡厅前，她又回过头看了眼团子：
“对了，一个小小的建议，你用水墨元素作为玄一的大招特效，但他本身的角色设计已经是黑白作为主调，技能也是黑白二色可能会有些单调，放在场景里也不会很突出。你可以试着考虑换一种颜色。”
团子揉了揉眼睛，只是呆呆注视着沈清冉离开的方向。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祁老师让清冉姐带自己，好像……
真的找对人了。
清冉姐不仅画技数一数二，为人也比她想得更加豁达大气。
团子发自肺腑地觉得，自己已经成为清冉姐的迷妹了。
最近工作有些忙，要一直加班到九月底，所以只能改成隔日更了，我会尽量保持稳定更新的，也感谢大家支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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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设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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