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窗隔绝了喧嚣的雨声。
有清浅的橙花香气，在车厢内氤氲。
《七里香》的旋律如清澈的泉水般汩汩流淌，回荡在沈清冉耳畔。
她和苏舜卿都没有说话。
悠扬的乐声里，为了打破尴尬，沈清冉笑道：
“我还以为你会放你自己的歌。”
苏舜卿双手握着方向盘，专注看前方的路况，直到过了一个绿灯，才回答：
“虽然不能背刺公司，但坦诚来说，我出道以来的歌，都是口水歌——还是在录音棚精修过的那种。如果听原声，恐怕会吓到你。”
“哎？”沈清冉意外。
苏舜卿笑着摇头：“看来姐姐确实一点也不关心娱乐圈新闻——在大部分人眼里，我都是唱跳俱废，当初能够从《青春101》出道，纯粹是靠脸混，外加运气好。”
虽然在笑，他的声音里却透着隐隐的落寞。
一时之间，沈清冉不知说什么来安慰对方。眼前的少年表面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但想必私下里黑粉的言论，他比谁都清楚。
想了又想，她开口：“我倒是觉得，你无需介意。运气本身也是实力的一种。就像我们做游戏，有时候制作人自己都不知道项目为什么成功，又是为什么失败。但只要成功了，那便是资本。”
“成功便是资本么……”苏舜卿重复着这句话，低低笑了一声，“借你吉言，希望我的资本能积累到有朝一日支持自己实现真正的梦想。”
“真正的梦想？”沈清冉微微蹙眉。
“现在还不能告诉你，反正不会是成为影帝歌手之类——那是经纪公司的愿望，粉丝的愿望，而不是我的愿望。我很感激我的粉丝，如果没有她们的支持，也不会有我的今日。但……”
有叹息响起，他微仰起脸，“我想我不会一辈子都活在粉丝的憧憬里。毕竟，当初出道，确实是一桩意外，改变我人生的意外。”
“时至今日，我也不知道这桩意外究竟是对是错……”不知不觉间，苏舜卿的声音带上几分感慨的意味，然后话锋一转，“但夜深人静的时候，总忍不住想，自己没有走的那条路，会是什么样的风景。”
“如果有机会的话，我还是想去看看。”
听到他这席话，沈清冉有些愣神。
“顺便再透露给姐姐一个小秘密。”他别过脸，冲她眨了一下眼，左耳的钻石耳钉在暖色调的氛围灯里熠熠生辉，“虽然官方资料上我出生年份是05年，但实际上，是00年。这也是为什么我微信的后缀是Su2000——姐姐记得替我保密哦。”
沈清冉再次意外。
00年的话，苏舜卿实际上，也就比自己小一岁？
不过苏舜卿这张脸，确实很有少年感，说他是十九岁的男大学生，一点也不为过。
但是整整改小五岁，也太夸张了吧，难道这就是娱乐圈的规矩？
以此类推，她认识的为数不多的明星，是不是都存在年龄造假的情况？
沈清冉不禁陷入深深的思考。
就在沈清冉一一回忆完自己认识的明星后，总算想起了一个关键问题，于是开口：
“说起来，你今天怎么会来这边？一开始我还真没反应过来开车的人是你。”
苏舜卿的回复无比自然，“刚结束一个通告，寻思着回酒店也是打游戏，但是没人陪着一起打，有些无聊，就准备开车到处转转，一不小心来到附近，刚好遇上姐姐喽。”
听了他这席话，沈清冉也没有拆穿，只是忍不住唇角翘起。
——他这一不小心，倒是跨了小半个杭城。
硬生生从位于市中心的西湖区，跑到了高新区。
还不论下雨天的堵车情况。
察觉她的表情变化，苏舜卿不动声色地转移开话题：
“说起来，清冉姐你已经是网红插画师，为什么要去猪厂做游戏呢？这么晚下班，感觉也蛮辛苦的样子。”
沈清冉想了一会，回答：“因为想创造一个世界吧。或许大部分人眼里游戏都是不务正业，可在我心中，它就是第九艺术。”
“我想创造这个能够同玩家打破次元壁的世界，让更多人加入其中，看见我的所思所想。甚至，有朝一日，不仅是中国的玩家——”
说着说着，沈清冉突然一愣。
依稀记忆里，仿佛曾在哪里听过类似的对话——
“学姐，你已经是网红插画家，为什么想要做游戏原画师呢？”
“游戏是第九艺术，我可以创造艺术的世界，让更多人加入欣赏。”
……究竟在哪里呢？
她努力在脑海中搜索，却只记起零碎的片段，与仲夏时节笼罩在浓重绿荫里，蝉鸣声声的教室。
发现自己始终想不起来，她只好笑着摇摇头：
“唔，不过现在，还只是一桩空谈而已。但是人嘛，做梦的权利总算要有的。”
说话时候，她没有察觉，苏舜卿眼底眸光流转，泛起细微波澜。
“那我在这里祝清冉姐梦想成真。”他扬了扬唇，轻声道。
沈清冉颔首：“你也一样。”
再度无言。
车厢里只剩下《七里香》的乐声反复回旋，仿佛是谁的心声循环。
又过了几个路口，总算来到沈清冉家的小区，她解开安全带，向苏舜卿说了“谢谢”后，正要下车，苏舜卿忽然开口：
“明天我要去青城山拍摄宣传片，接下来的档期经纪人也给我排满了，估计这一阵子都不会在杭城了。”
她愕然回身，正看见他那张清隽惑人的面容半隐在车窗的阴影里，唯有一双星眸，在长睫下粲然，如同水洗过的琉璃般，清晰无比地倒映着她此刻的面容。
“那……希望你一路顺风。”
她听见自己的嗓音有些生涩，然而还没说完，便被他打断：
“有事微信联系。”
他的笑容潋滟如春日晴水，认真凝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清冉，能帮到你的地方，我一定尽力。”
沈清冉轻轻“嗯”了一声，挥手向他告别，刷人脸识别进了小区。
然而，直到回到家，防盗门关上，她仍觉得心脏在怦怦跳动。
不要心动沈清冉，不要心动沈清冉。
人家是顶流爱豆，你和他是不会有未来的，不会有未来的……
将这两句话反复在心里默念几百遍后，沈清冉向着云朵沙发一倒。
但不管她怎么念叨，鼻尖始终萦绕着一缕橙花香氛的气息。
干净，澄澈，一如对方的眼眸。
————————————————
第二天，沈清冉顶着硕大两个黑眼圈，来到工位。
然而才一打开电脑，她便愣住——她昨晚画好的草稿，不见了。
难道是昨晚忘了保存？可就算没有保存，她电脑也没有关机啊。
沈清冉在文件夹里疯狂翻找，然而始终找不到psd文件。
她不由得一脸懊丧，看到她的模样，团子好奇道：
“冉冉姐，怎么了？”
“设计图找不到了。”沈清冉回答。
“啊？”团子也愣了，想了想，她问沈清冉，“昨天行政群里好像说早上七点我们这片工区要断电维修一下空调，会不会……是你忘了保存，所以电脑重启后……”
被团子一提醒，沈清冉也想起这事了，不由得一拍脑门：
“都怪我这记性，昨晚回家走得急，没保存，也没关电脑。”
旋即她又发现不对劲：“不对啊，我来的时候电脑是开着的，难道是谁帮我重启了？”
团子摇头：“不知道。”
“算了，现在纠结这些也没用了，还是抓紧时间干活吧。”沈清冉叹口气，坐回工位，熟练地打开PS绘图软件。
一旁团子仍然忧心忡忡：“可是冉冉姐，今天已经周三了，距离交稿只剩两天，还来得及吗？”
沈清冉浅浅一笑，示意她镇定，“相信我的效率。不就是几张线稿么，反正昨晚画的也不是我最满意的。”
话虽如此，她心里也不免生出几分担忧。
沈清冉正对着数位板苦思冥想，一个不小心，手里夹着的数位笔掉到工位下，弯腰捡笔的时候，她突然在椅子旁发现一个银光闪闪的小玩意儿。
拿起来一看，是枚印着黄色短发小女孩的徽章。
“团子，这是你的吗？”她捅了捅隔壁桌的团子。
团子接过徽章一看，不禁“咦”了一声：“这个灰原哀的吧唧不是糯米的吗？前几天还看她挂在包上，怎么会到你这里？”
糯米的工位在最外排，和沈清冉工位隔了大概四五米，如果不是有事情，一般不会过来，更不要提东西会落在自己这里。
难道……
沈清冉心里浮现出一个不太好的猜测，不过她也没声张，只是收起徽章。
午饭时候，沈清冉经过糯米工位，拍了拍她肩膀，“给，你的吧唧，不知道怎么回事，掉我那里了。”
闻言，糯米皱了皱眉，“是吗？”
接过徽章一看，果然是自己的，还是《柯南》20周年限定版，她花了一千二的高价从海鲜市场收的。
她重新把徽章别回包上，言简意赅地道：“谢了。”
见她神色如常，沈清冉不易察觉地蹙了蹙眉——难道真是自己想多了？糯米从没来过自己工位？草稿丢失和她也没有关系？
但她也不好直接询问，刚好九九过来喊她一起去吃饭，只能对糯米道：
“下次记得收好了。”
不过走的时候，她无意中扫了眼糯米的屏幕。
事实证明，糯米的效率和自己不相上下，人物的轮廓已经基本确定，现在就是对线稿进行细化，不出意外的话，今天就能完成。
老大给的DDL是明晚下班之前，看来她真的得抓紧时间了。
今天食堂粤菜窗口有孜然羊排，因此老早就排起了长龙。沈清冉和九九好不容易排到最后两份羊排，正准备大快朵颐，九九突然对沈清冉比了个嘘的手势，并向斜对角的餐桌努努嘴。
沈清冉竖起耳朵，下一秒，风哨的声音远远飘过来。
“糯米姐，这次比稿你有信心吗？”
“什么信不信心的，玄一的角色设计，只能我来。”糯米一如既往的心高气傲，“更何况，我还听说她的草稿丢了，得重新画。”
“草稿丢了？”风哨怔了怔，“那岂不是一天工作量白费？”
“运气不好能怪谁。”糯米轻嗤一声，“可能老天都觉得，她画不了玄一呗。”
……
原本香喷喷的羊排顿时失去了滋味，沈清冉扒拉几筷子饭，喝了小半碗什锦汤后，对九九道：
“我吃完了，先回去赶稿了。”
九九愣住。
她看了看沈清冉餐盘里原封未动，烤得外焦里嫩，滋滋冒油，表面还撒着一层淡红孜然粉的羊排，几乎是本能，将它夹到自己餐盘里。
浪费食物是可耻的。
浪费美味的食物，更是她九九所不能容忍。
看到她的反应，沈清冉无奈摇头：
“你不是前阵子还嚷嚷减肥么。”
九九大力挥手：“吃饱了才有力气减肥！你赶快回去忙吧。”
她看了眼前面的糯米她们，又压低声音：
“比起糯米，我还是更看好你的设计，等你好消息！”
沈清冉答应一声，然而不知为何，那一角徽章的亮光，始终在眼前闪烁，仿佛她此刻的心绪，明明暗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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