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针绕过八点。
剧场外除了偶尔穿行的人流，就只剩喻了了孤零零站在门口，神情肃清，不时地左右张望，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在最后一个回头时，邃然扬起个洋溢着满足的笑。
时霁脚步微顿，才想起她平时其实不太笑，甚至多数时候都是板着脸的，好像随时可能在下一秒发飙，但给人的感觉，却莫名有种迎风的生命力。
像朵永远朝阳的向日葵。
“时医生。”她几步与他并行，动作和语速都快，怕多耽误一秒就要多错过一幕：“演出已经开始了，我们走快点吧。”
“……”时霁咳了一声，没敢说自己甚至连这出剧的名字叫什么都不知道：“嗯。”
话音刚落，跟前的人回头时没注意台阶，猛不丁绊了一下，还不等他伸手，又很敏捷地重新站好，然后摸着耳朵偷瞄他一眼，一副很想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可自己的眼底却还明晃晃露着尴尬。
时霁没忍住，偏开头笑了。
五分钟后，两人检票入座，喻了了这才放松神经，从包里拿出两瓶水，递过去一瓶：“我查了一下，剧场好像不能带饮料，就喝水可以吗？”
本来是想买点带味道的，但又想到他挑食那么严重，也不知道挑水是不是这样，就还是保守地选了个能解渴的。
好在时霁也没什么意见：“谢谢。”
他接过来，状似无意地看着舞台说：“怎么买到的票？”
喻了了有点尴尬：“就……门口随便找人买到啊。”
因为是公益演出，平台只预约不出售，且一早就已经满座，她除了到现场花点钱拦人也没别的办法了，虽然差点被当成骗子，前后拦了十几波才见成效，但好在结果是乐观的。
她指了指现在这个位置和舞台的距离，尴尬又化成动能：“前面也不知道能不能买到，就没提前跟你说，虽然进来得迟了一点，但位置是不是还不错？”
“……”
时霁想说的是，你就没想过我可能就只是随口一说吗？又怕自己当场就能学会怎么做人，只好战术性地开始喝水：“确实。”
喻了了见他目视前方，只当他是在认真观演，也就没再打扰，她跟着坐直了些，视线看着是落在台前，余光却还在不时地往边上瞄。
他好像有点偏爱浅色系，今天搭的是白加灰的一身，再有无框眼镜的加成，看着其实是斯文偏休闲那挂的，但袖口下裸露的小臂，仅仅只是搭在那里，就能看出勤于锻炼的痕迹，肌肉线条匀称的刚刚好，没有健身房里举出来的那种死板感，应该是长期游泳和射箭练成的。
再往下看，腕骨下的指节也是清秀分明，一看就是做精细活的，虽然这么说好像有点变态，但她只是想了一下这双手灵活工作的样子，就控制不住地有点……
“喻了了。”
她正瞄得入迷，冷不丁被喊了一声，下意识回头时，视线都是从那双手开始慢慢往上游弋的：“……啊？”
时霁眯缝着眼：“刚台上演了什么？”
“……”
喻了了懵了，这怎么还带抽查的：“应该……是出戏吧？”
时霁睨她两秒：“认真点。”
“……哦。”
她拖着尾音，耷拉着肩膀回正身体，双目无神地看着舞台。
本来是要认真“学习”的，然而一旦开始把注意力放在台前，连熬几天大夜的后遗症就逐渐开始显现出来。
昏暗的空间里，催眠般的人物声调，以及早就不知走向的故事节奏……
她眼皮打架，越看越想睡，没办法只能在隐蔽处掐自己大腿，时不时地调整坐姿，睁大眼睛，开始喝水……
挣扎半天还是困得不行，终于受不了地又侧过身去：“时医生。”
“嗯？”
她决定不懂就问：“刚刚台上演了什么啊？”
“……”
时霁不知是沉浸在故事里，还是没想到她会突然提问，张了张嘴，半晌却只卡顿地反问：“又没认真吗？”
“认真了。”喻了了没发现什么异常，思维也很学渣：“就是有点没太听懂，但要是你跟我讲下，应该就能听进去了。”
“……”
时霁沉默了会儿，选择转移话题：“你喜欢看话剧吗？”
“？”喻了了感觉哪里有点怪，却还是让心虚占了上层：“其实……不太喜欢。”无关好坏，只是对她来说确实太催眠了。
时霁又问：“那为什么还要来。”
喻了了摸了摸耳朵，有点没明白：“你不是想看吗？”
我想看你就陪？
时霁没滋没味地确认自己的分量：“你对所有人都这样？”
不知怎的，喻了了莫名就有点做送命题的感觉，回答也变得小心起来：“……也不是吧。”
她倒是想把对他的好标榜得更独一无二些，可事实就是，虽然目前就只对他这样，但以前确实也有对别人这样过……
时霁冷笑了下，下意识就想追问“那都对谁这样”、“这些人只能有一个的话你选谁”，等回过神来自己都有点惊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小三这个位置有什么魔咒，一旦做上了就会忍不住地想要挑衅正宫，他都开始有点怀疑，自己会不会说着说着就要问出“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离”这样可怕的话来，憋了半晌，还是觉得沉默更安全些，最终只“嗯”了一声，便懂事地就此揭过。
喻了了也有点怕他继续追问，索性就又开了个话题：“所以你喜欢话剧吗？”
时霁敛眸：“还行吧。”
她凑近了些：“那你都喜欢哪些类型，或者有具体的剧目吗？”这样她之后就可以关注一下，再请他来看完整版的了。
他想到什么，忽然看着她说：“睡美人。”
“这么巧！”喻了了有点惊喜：“我也喜欢睡美人。”
“哦？”时霁很敷衍地意外了下：“为什么。”
要具体说的话，好像又有点尴尬：“因为……我演过。”
“演了什么？”
“……睡美人。”
时霁扬了扬眉，好像对此还挺感兴趣的，等着她的下文。
喻了了酝酿了会儿：“就二年级的时候，学校有个晚会……”
本来她是不感兴趣的，原定的睡美人人选里也并没有她，但在听说江叙要出演王子后，她就开始一天到晚缠着老师说要参演。
老师没办法，只能劝说以后要是有武术剧目一定会考虑她，但童话剧真的不行，然后就被缠得更凶了，最后不得已才妥协说让她试一试。
然而事实证明，老师是对的。
因为从第一次彩排那天起，她就开始自由发挥了。
从闭眼躺在床上那刻起，她的眼睛就始终不安分地睁着一条缝，看着边上的江叙半躬着身，动作慢得就跟静止得差不多。
终于没忍住出声催促：“快点亲！”
江叙吓了一跳，身体一个不稳向前磕去，直接磕在了她脸上，本来就有点惊魂未经，喻了了还一骨碌做起来，笑眯眯看着他说：“你亲过了我，以后就要对我负责哦！”
“……”他本来就满是惶恐的眼底，瞬间就憋出了泪花。
喻了了见他感动到这么不知所措，赶忙拍肩安慰：“别哭啊，你要是不知道怎么负责，我对你负责就好啦！”
说着就“吧唧”一口亲了他的脸：“这样可以吗？”
“……”江叙腿一软，直接睁着眼睛跌坐在地上。
最后的结果当然是没参演成，还随机吓傻了一个男主，直接让王子的人选也异了主。
虽然多年后再想起来，也有了一点别的感触，但在当时的喻了了看来，自己既和江叙有了约定，他也不会再去亲别人了，她就已经非常心满意足了。
时霁支着肘，饶有兴味地听着，末了才问了句：“很喜欢他？”
“昂！”喻了了很认真地点头：“他真的长得很好看，虽然过了这么久，我都已经忘了到底是长什么样了，但在那个时候，我就是觉得他是世界上最好看的人。”
“而且还特别乖，我说什么都不会反驳，让他跟我回家就跟我回家，给他吃什么他都喜欢，随便送个礼物也会感动到流眼泪。”
时霁：“……”
确定不是因为害怕吗。
“可惜后来他突然就转学了，我到处都找不到，问了老师很久，才知道是他爸爸妈妈离婚，他跟着妈妈走了。”
时霁愣了愣：“你找过他？”
“肯定啊！”喻了了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这些事了：“我还让我爸进系统是查，他是警察，但那老东——但他居然跟我说这事不合规，查不了。”
毫不夸张的说，当时她整整跟喻坚强闹了大半年，连“当警察有什么用，还不是连个人都找不到”这样的话说了，最后却除了让本就紧张的父女关系更加雪上加霜之外，就一无所获了。
时霁见她眼底仍有些落寞，一时也不知该作何感想：“那如果，他现在回来了呢。”
“啊？”
他顿了会儿，看着她问：“你还喜欢吗？”
“……”
喻了了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忆往昔的对象是他！虽然有点不太恰当，但她结结实实就有点陷入当着现任的面怀念前任的错乱中，连回答都下意识地充满求生欲：“当、当然不会啊！”
她一本正经，俨然一个甩锅的渣男：“都过去这么久了不是吗，而且那时候小嘛，说得话应该也不能作数吧。”
时霁冷笑了下：“确定，不能作数？”
她浑然不觉，摸着耳朵避开他的视线：“对、对啊。”
没说出口的是，他那么好看，转学了肯定也会有很多人喜欢，应该早就谈了恋爱，甚至都结婚了吧。
她五官都拧成一团，正无比后悔自己的口无遮拦，兜里的手机又连着震动了几下，应该是微信消息，她没敢管，想着等会儿结束出去再回就行。
然而没过一会儿，电话又进来了。
她只能鬼鬼祟祟地摸出来，挂掉，刚要静音，又响了起来，最后还是时霁劝了一句：“不接不太好吧。”
“……”
他看着台前，没什么情绪地说：“说不定有急事呢。”
“……”也对。
喻了了见他神色无异，才谨慎地提了句：“那我就出去接一下？接完就回来！”
时霁偏了偏头，示意她自便。
喻了了便捧着手机，弯腰从坐席间出去，刚走出过道，就连忙划过接听，掩着嘴小声说：“喂——”
时霁自觉无趣地呵了一声。
回过头来，盯着从头到尾都没入过眼的剧幕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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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 1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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