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行凶者的盛世美颜中回过神,一名男子哑着嗓子率先开口。
他就是那个不慎被座椅绊倒的家伙,夜色只能短暂遮掩他的容貌,紧急的事态又让他无法迅速还原妆发。
此刻他的脖子上还有没擦干净的香槟,头发湿漉漉地贴在头皮上,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依照电影套路,这时候很适合接一些“我们就是正义的使者代表上天惩治你们”之类的发言。
但这样正气十足的台词从一开始就被二人排除出去了,便回了一个沉默。
“你们……知道你们做了什么吗!”
若前一个人的发声只是单纯的震惊,这一位的怒气值就无限接近于黑化的地步。
苍老的音调带久居上位的压迫感,正是这场宴会的东道主陈国龙。
光线恢复的一刹那,他一双眼直奔目标而去,见到那堆画作残骸,又将一地的狼藉尽收眼底,满心只剩下浓浓的杀意。
但很抱歉,隔着一层楼这么大个空间,杀气传递过来已经没多少了,慕明晓也好言纪也好,都不是能被这副凶相唬住的人。
众目睽睽之下,那有着优越五官的持枪青年微微歪头,表情和语气端的都是极致无辜:
“这画假的,所以我砸了。怎么,有意见?”
落到众人眼睛和耳朵里就剩下了管你去死。
“哪能呢领队。”
接腔的是他旁边那位西装革履的男子,只看衣着像是和下面嘉宾一路货色的上等人士。
脚边一大一小两个盒子却破坏了气氛,整体形象更接近于登门拜年的访客。
他的确带了个大宝贝,也的确送上了礼物。
不求名利俸禄,而是断人生路。
这位的笑容就不遮掩了,直接把“惹得就是除我搭档在外的所有人”写在眼睛里,“你看看他满脸都是开心和欢迎呢。”
“是这样吗?上流社会的礼仪果然有很多要学习的地方。”
闻言的慕明晓认真地打量了一番陈国龙的酱油脸,煞有其事地点点头,跟着胡说八道起来。
反正他们现在扮演的就是这样的角色:“陈老不愧为一家之主,这份气度是值得人佩服的。”
“他可担不起你一声陈老,叫陈疯吧别客气。”
平平无奇的一句讽刺却引得言纪的吹毛求疵,他一边说着,眉头紧紧皱起,好像那两个字多么委屈了他的领队。
“两个……两个疯子!知道你们摊上什么事了吗!”
一波结束又是一道叱责,似乎这是个回合制的游戏。
不等慕明晓转头,言纪已经先他一步找到了发声源,给了那人一个冷冷的瞪眼:“会不会说话?”
“我以为我解释的够清楚了,怎么还有没连上线的。”
慕明晓跟着开口,话说到一半忽然停住。
自下往上的视线宛如一把把利剑,恨不得把他俩就地凌迟。
这是很正常的,陈国龙就是这其中的佼佼者。
但他此时感到了比陈国龙更为狠厉的眼神。
眼睛在下方转了一圈,最终锁定了一个人。
视线几成实质,表情格外狰狞,那般的恨意,已经不是凌迟能解气的了,非要生吞活剥才肯甘心。
无需任何旁白说明,慕明晓已经无师自通地猜到了他的身份。
何先生,天局里的局中人,杀猪盘里的出栏猪。
他俩破了天局,逆天而行。
但他是那条在乎的小鱼吗?
不知道。
可谁说一定要他在乎才能这般行事?
他只是觉得这个嘴角抽搐的弧度很稀奇,这辈子都没见过,连着骨子里也泄了点恶劣。
很正常吧,他其实也不是什么根正苗红的人设,枪口的余温都还在呢。
说回正题。慕明晓是真心觉得他的表情很有趣,于是嘴角轻勾带出一个笑容。
那优越的五官,没长开的时候是萌萌哒的玉团子,完全长开后,精致昳丽的面庞可以随时切换两种形态。
平素冷冷淡淡,如不可接近不可亵玩的美玉,可爱的一面只给最信任的人看,一笑光风霁月,大地回春。
但此时,这张女娲毕设的脸又解锁了新的形态。
薄唇上勾,黑如点墨的眼中满是兴致。居高临下,如不可一世的王。
他决定要放个更狠的话出来,这活他很少做,但不是不熟。
毕竟他手上拿着枪呢。没有豪言壮语配套多没气势。
便见漂亮的青年一手轻搭在护栏上,一手转着那把混乱源头,语气要多云淡风轻有多漫不经心。
“瞧这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是我哪句话冒犯到你了吗?别客气,我故意的。你若是原地跳脚,觉得被恶心到,也别客气,是我有本事。”
完美。
慕明晓刚给自己的表现打了一百分,他的搭档急急地转头看过来,满脸的不赞同,张口又拆了他的台:
“领队怎么能这么贬低自己?你用这样一张脸骂他是他的荣幸,他不说谢谢是他所属非人。你,说你呢何栋,别在那继续鼓着腮帮子装青蛙了,还是那句话,有意见来找我。”
“但凡你能伤我一根头发,我都敬你是这个。”
言纪边说边抬起一只手。
竖起的拇指在此时起到了和反向剪刀手一样的讽刺作用。
“这么生气,是因为我毁了你的发财梦吧?”慕明晓就当言纪是在扩散威力,保持着优雅不失礼貌的微笑,“那只是梦啊,你真以为搭上这条船就能轻舟已过万重山?”
“不过是泰坦尼克后空翻。瞪什么瞪,他是你能看的?眼珠子不要可以捐了,还是你以为你长得多么好看穿得多么贵气?”
言纪的攻击力无论什么时候都是一流,就见他边说边垂下来点眼皮,鄙夷地将何先生从头扫到脚,又道:“得了吧,你这种人即使把土豪两个字贴在脸上,别人也会是从右读起。”
那位何先生何栋的脸色,本是怒气满盈的红润。
然而在慕明晓两人的一唱一和下,这份红也混进了不少色彩。
紫,青,白,活像是唱戏的脸谱,而他是那个当之无愧的丑角。
再没人发声,他们都是有身份地位的人,瞅这两人火力全开的样子,真撸起袖子干仗估计也吵不过。
而且说个不好听的,这俩人闹事,他们最多丢点脸,真正损失了上千万的另有人在。
人家的主场当然是要人家操心,外人喊一两句算了,可不能喧宾夺主。
这个道理,陈国龙比谁都明白,早早让自己的儿子去处理灯光问题,两人现身的那一刹那,另有一队保镖已经绕后包抄了。
他的判断和计划都很完美,完全担当得起家主的职位。
但是,就是说但是。
这个场合的主人,早不属于他了。
眼瞅着两人还在大放厥词,要多悠闲有多舒坦,陈国龙面沉如水,一把摁亮了手上的通讯器:“上楼抓两个人这么费劲吗?”
“报告老大,我们找不到楼梯……”
仓皇的回应传出来,言纪第一个笑出声:“这真像一场光怪陆离、随心所欲的梦了,是不是领队?”
“是阿翼在帮忙吧。”慕明晓比他更理智些,立刻猜到真正原因。
“为什么要这么做。”
各怀鬼胎的人群又出现一个发声者,来自于红衣的妇人,那个始终不肯让慕明晓窥得真容的女人。
她还是那样端庄,方才的慌乱似乎没波及到她这里。
慕明晓无法看清她的容貌,便也无从找寻她的表情。
只是声音平淡,与其说是质问,不如只是单纯的疑惑。
“为什么啊。”
是言纪回答了她:“好玩啊。孩子还小,喜欢玩,多担待担待不行嘛。”
不带任何攻击用语,却比之前的还要气人。
偏生说得还是实话,开枪时的慕明晓,就是一个小孩。
说起来这么多人对大变活人这事,竟没有一个发出质疑的。
或许是这场荒诞狂奢的梦已经足够不讲逻辑,或许是那一枪就足够震撼。
“怎么样女士?这个回答你满不满意?我觉得你应该满意,没有比这更好的答案。”
态度不可谓不差劲,可是那位女士安静了。
她甚至低下头去,像是被说服了一般。
见状的言纪笑容更甚,慕明晓能感觉到他这个笑不带任何嘲弄,只是在开心。
因为他们此时挨得很近,超出了人与人之间的安全距离。
他甚至能闻到他身上一丝浅淡的香味,清新淡雅,是从别处沾染上的,非常熟悉的味道。
到底是什么呢?
他思索着,看到言纪领口的那个小巧的图案,霎时茅塞顿开。
铃兰,那是铃兰的香气。
慕明晓再次转眸看去,眼前只有贵妇黑色的后脑勺。
缺失的拼图被填上,普鲁士效应发挥作用,开启了一段曾经的记忆。
不远处端庄华贵的妇人,和那个在母亲毕业合影时弯腰抱起自己,满口乖宝,笑得温柔又怀念的女子对上了号。
“原来是您,雁雁阿姨。”
慕明晓忽然笑了,是那种在亲近之人面前才能展现的,灿烂毫无保留的笑。
伴随着这一句话,梁飞雁缓缓抬起头,罩在她面上的乌云终于散开。
露出的容颜虽然与回忆里的有几分差别,却依旧温雅美丽。
“我本来还在想,被您喊了好几声的宝贝,会不会是在占便宜,现在终于能安心几分了。”
一旁的言纪顿住,脸上罕见地有了惊骇之色。
梁飞雁只是对着二人淡淡一笑。
“原来如此……”
紧接着,她就如一缕青烟一般,从这方天地缓缓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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