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随州昨夜下了一场大雨，今早空气还是湿润的。
郁阑珊仍旧穿着一身水锦棉黑衣，站在府门外同虞镜雪打招呼。
“那我先走了？你让侍卫扶你回去。”
虞镜雪站在府内，从侍卫手中接过一把青色纸伞，递给他，温声细语道：“带把伞吧，钟鸣说今日天色不好，恐怕要下雨。”
钟鸣就是昨天扶虞镜雪的那个侍卫。
郁阑珊接过伞，往虞镜雪身边看了眼。
这侍卫虎背蜂腰，身形高大，比郁阑珊从前见过的一些体修肌肉还要粗壮。
没想到是这么一个细心的人。
“好，那我走啦。”
秋风猎猎，吹起郁阑珊的衣袍，被高高冠起的黑发骤扬。
枯黄的树叶被寒风卷起，翻着卷着滚过虞镜雪飘起的雪白衣角。
眼前弱不禁风的人被风一吹，偏过头闷闷咳了两声。
郁阑珊原本打算走了，听见他咳嗽又转而回来，捧起虞镜雪冰凉的双手呼了两口热气，等它逐渐变暖了才皱着眉担忧地嘟嘟囔囔：“我都说了不要你来送我嘛，这天越来越冷了。”
知道虞镜雪肯定要说什么“无碍”“不打紧”，郁阑珊在他开口前打断，“好啦，你快回去，记得多添两件衣服。”
虞镜雪莞尔，“嗯。”
见他答应，郁阑珊这才放开他的手转身往外走，临走时还不忘将他领口的披风系紧。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
哎，我这弱不禁风的夫君哦，要是没有我他该怎么办啊。
虞镜雪不知他心中所想，仍站在府门口，等他走远。
郁阑珊本来还想劝两句，你说你眼睛又看不见，在这站着何必呢。
但转念一想，虞镜雪看着好说话，但骨子里其实是个很倔的人，说了他也不一定听。
郁阑珊没办法，只能赶紧转身离开他的视线。
钟鸣看着对方走远，一直到对方的影子消失在眼前，他还能感受到自家主君身上愉悦的心情。
秋风渐止，一缕青丝散乱地吹到虞镜雪苍白的下颌。
他仍然是一副柔柔弱弱的模样，面容温和，周身气质无害。
完全看不出一丁点儿生祭其魂，顶着万千禁制强破骨渊的强势魔主样子。
钟鸣其实一直不明白主君为什么要娶那个看起来就不怎么厉害的半吊子修士，也不理解为什么主君总要在他面前装成一副文文弱弱的模样，更不理解当初为什么干脆利落地放对方逃走。
自从他被主君带出骨渊的那一刻起，对方身上就突然多了许多自己不知道的东西。
虽然时常看不懂主君的行为，但这并不妨碍他对主君盲目的信任。他把这些行为统称为“主君深远而不能为人所知的顶级谋划”。
“钟鸣。”
一道熟悉的淡漠声音响起，钟鸣打了个激灵，从自己的世界中回过神来，严肃道：
“主君。”
天色忽暗，顶空乌云聚集。
风雨欲来。
虞镜雪随意扯下那条遮眼的白锦，凛冽的银瞳在晦暗的天空下显得格外冰冷。
白锦从苍白的指尖溜走，虞镜雪仍然是那副温和模样，掌心朝上，其中的两枚玉戒发着滚烫的红光。
“咔嚓”一声。
素有“不碎之玉”之称的南明离火红玉轻而易举被捏碎在虞镜雪掌心。
一抹淡紫色的灵力从红玉残骸中飘出。
钟鸣神色一凛。
这是能够探查追踪的灵力，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两枚戒指里？
虞镜雪轻飘飘看了眼，索然无味地将那些残玉丢在地上。
“去找两枚一样的来。”
钟鸣神情一滞，呆呆问道：“可，今日不是要上南化山杀宁一么？”
“嗯，”虞镜雪瞥他一眼，“不用你去，安心呆在随州。”
钟鸣急道：“阿李当前在蓬莱，我不去，难道您一个人去吗？”
虞镜雪头一次知道自己的下属这么蠢，他疑惑道，“南化宗如今天罗地网遍布，就等着我们杀进来好一网打尽。你进去了怎么逃出来？凭你那一抹零碎的神魂？”
钟鸣嘴唇蠕动两下，想问些什么，终究还是没说出口。
——
郁阑珊带着温竹茗一路去了随州郊外。
枯黄的落叶满地，郊外没什么人，只有几条野狗在狼吞虎咽地啃食一团看不出形状的残骸。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很浅的腥臭味。
温竹茗嗅觉很灵敏，下意识皱了皱眉。
“像是尸体腐烂的味道，很淡。估计是前几天死在你面前的那几个留仙宗修士。”
郁阑珊从储物袋里掏出几颗果子引走野狗，在附近随便找根木棍往那一块看不出形状的骨头上拨了拨。
时间太久，被野狗啃得只剩下一小节骨头了，完全看不出什么。
他站起来，冲温竹茗摇了摇头。
“看不出来是不是人的骨头。”
周围一片荒凉，除了这半个小臂那么大的残骨，枯黄的地上就只剩下落叶。
“看来他们特意处理过了。”
温竹茗叹了口气，苦恼道：“要是我哥在就好了，追查踪迹这种事，他最擅长。”
提到温轻月，郁阑珊问，“轻月师兄还没处理完那些事吗？”
温竹茗摇头，“原本今天要来的，但我哥传信说又临时有事，一大早就改道去了南化山。”
“南华山？”
郁阑珊疑惑，“去哪里干什么？”
“说是代表蓬莱山去给即将闭关的宁一长老送护身法器，避免在对方闭关的时候出什么乱子。”
“噢……”郁阑珊了然地点点头，和其他宗门外交这些事情一直都是派轻月师兄作代表的，可以说，温轻月就代表着一整个蓬莱的脸面。
如今修真界暗里多了个这么大的隐患，赶紧拉近宗门关系共度难关也是十分要紧的。
两人又在随州郊外找了找，想看看有没有什么遗留的佩剑法器之类的东西。
但很可惜，结果仍然是一无所获。
他们现在可以说是一点线索也没有，想调查都不知道从哪里入手。
天色忽暗，惊雷骤起。
郁阑珊看了眼天色，黑压压的。
“好像要下雨了。”
温竹茗并不怎么意外，这两天雨下的很多。
“那先回去吧，”她思考片刻，“我再回客栈问问我哥，看看他有没有什么办法。”
“好。”郁阑珊点头。
下了山，两人分道扬镳。温竹茗回了客栈，郁阑珊则打算在回虞府之前顺道再去一次玉店。
这次他一进门，玉器店的掌柜就笑着迎了上来。
“郁小东家。”
即便知道了这家玉器店现在是在自己名下，郁阑珊听见这个称呼还是有点不自在。
他应了一声，问，“掌柜，上次我问您的玉有么？”
“有，有，当然有，您跟我来。”掌柜带着他往店铺里面走，边走边道，“昨个儿下午才从北域送过来的一大块成色上佳的玉，都没叫人动，专门给您留着。”
“谢谢。”郁阑珊道了声谢。
掌柜领着他来到装玉料的柜台。
有一块小凳面那么大的玉料单独摆在一个展柜里。
那块玉是清澈温润的淡蓝色，颜色不深，却很清透均匀，质地细腻有光泽，气质十分淡雅，品质上乘。
“好漂亮。”郁阑珊眼中惊艳，他想，用这块玉做出来的扇子一定很好看。
“您再看看这个？这个品质更好。”掌柜见他满意，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开始向他推荐其他的品种。
郁阑珊眼神没有从那块蓝玉上移开，他坚定道，“不了，这就是我想要的那块玉。”
郁阑珊唇角带着笑，弯着眼睛问掌柜，“这块玉多少银两？”
“不不不！”掌柜见他像是要付账的意思，赶忙摆手道，“您是东家，我怎么能收您的钱呢。”
掌柜手指向店门外的那块牌匾，开玩笑道，“这一整个店都是您的，就连我也可以是您的，您拿自个儿的东西，怎么还要付账呢。”
“……好吧。”
郁阑珊妥协，总觉得这掌柜说的话很奇怪。
“那我可以把它带走了么？”郁阑珊手指向那块玉。
掌柜连忙点头，“当然，您是要把东西送到虞府么？我们可以给您送过去。”
“不必。”郁阑珊拒绝，“不是送去虞府。”
“噢……”掌柜了然，看着郁阑珊把东西装进储物袋，小声嘀咕道，“我还以为您是要送给虞公子……”
“嗯？”郁阑珊忽然抬头。
掌柜脸上立马挂上笑容，“没什么，祝您一路顺风。”
“噢，谢谢。”郁阑珊点了点头，回敬道，“那祝您生意兴隆。”
将储物袋重新挂在腰间，郁阑珊被掌柜亲自送到了店门口。
外面天色仍然很暗，太阳完全被遮住了。
因着马上要下雨，随州街上了无人影，仅剩几个小摊的摊主在急急忙忙收拾东西。
“轰隆——”
雷声很大，像是下一秒就要落雨。
郁阑珊赶在了木工小摊摊主收摊前将玉给了对方。
商量好签了字据后加快步子往虞府赶。
雨渐渐下了起来，声势愈大，雨滴狠厉地击在地上。
郁阑珊拿出了今早虞镜雪给他的那把纸伞打在头上。
此时此刻，他不得不感叹一句虞镜雪的细心。
寒凉的风裹挟着雨斜飘在郁阑珊手背上，郁阑珊被冰的一哆嗦。
这雨要比平常更凉，郁阑珊平日里那么不怕冷的人此刻都感觉到了一阵凉意。
他没多想，只当是要入冬了，甩了甩手背上的雨滴加快步子往虞府赶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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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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