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靠近北境，妖魔数量越多，为了不耽搁行程，最后一日灵剑按照知微的吩咐，以最快的速度飞往上阳宗境域。
云下风景穿梭而过，千歌站在灵剑上，双眼一寸寸临摹着熟悉的环境，沉寂多日的心开始止不住的剧烈跳动。
灵剑落在山脚下的小镇路口。
连续多日的赶路让身体疲惫不堪，千歌顾不得这些，跳下灵剑后踉跄一步，环顾着周围熟悉又陌生的环境，不等站稳脚步，挣脱知微搀扶着的手小跑着冲进小镇。
相比南方还有许多人气的大小城镇，北境的上阳山几乎可以用破败来形容，往日山下最繁荣的小镇，车水马龙络绎不绝的街道，记忆力的每一个叫得上名字的铺子，无一不是墙倒瓦裂破碎不堪。
断肢残骸暴露在日光下，荒凉中透着十足的悲凉。
千歌的步子逐渐停了下来，手足无措地盯着周围无人收拾的尸骨，才恍觉闷痛，继而生出一股无力的绝望。
上阳宗，上阳宗……
胡乱地拭去眼泪，努力强迫自己打起精神，动身匆忙朝着上山的路奔赶，路上一连踉跄地摔了好几个跟头也不觉疼，直到赶到上阳宗山道入口，才茫然地环顾四周。
路去哪了？
往时走过无数遍的山道怎么没有了？
千歌心底恐慌渐起，不顾一切拨开面前扎人的杂草灌木径直穿过。
不过一小会儿，手就被划出一道道血痕，衣服被划破，千歌不觉疼，硬生生靠着蛮力趟出一道血路出来，直到被人从身后抱住腾空而起。
知微质问冷声响起，“你要找死吗？”
千歌茫然盯着下方的荆棘林，仿佛没听见知微的警告，喘着粗气语无伦次道:“这里……这里该有一条路的，怎么没有了？”
知微冷眼瞥了一眼千歌刚才经过的区域，将怀里人抱紧径直飞上上阳山顶。
将人放置在地面，目光沉沉地看着她漫无目的地徘徊，仿佛失了神智一般四处找寻上阳宗的痕迹。
直到足足一个时辰过去，知微觉得时间差不多了时，才听到身前人跪在地面崩溃大喊:“没了！什么都没了！为什么都没有了？！上阳宗跑哪去了？！”
一片砖瓦都没有，更别说尸骨了！就像是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满山的绿植疯长，像个从未开发过的野山，如果不是在这儿生活了十几年，她都要以为自己来错了地方。
千歌眼前一阵阵发黑，盯着周围覆盖整个视野的绿植，终于绝望地匍匐于地。
哭声响彻四周，多日来积压的情绪在这一刻崩溃，失落与悲痛浸满了神智，于这了无人烟的荒郊野岭里，双手抚摸着杂草蔓生的地面哭得撕心裂肺。
*
晚上，知微找了个山洞过夜，一如既往地拿出吃食递给千歌，触及到其空洞的双眼后，又将人拉进怀里撕碎糕点一口一口塞进她嘴里，施术让她咽下去。
漫漫长夜，火堆燃了又灭，知微懒得再去添柴火，怀里人一动不动，如果自己离开了，不知她会不会被无边的黑夜击垮。
知微回想起上阳宗即将被完全占领时，群魔狂欢的场景，上一世的千歌应也是目睹了这一切，刻骨铭心，折磨了她百年。
所以，把她当做普通人的自己才会谋划失败。
这一世，没了妖魔和上阳宗，会变成什么样呢？
天还没亮，怀里的人就想起身，知微环着她，难得温声劝道:“睡会儿吧？”
千歌无神地盯着空中许久，麻木的身子充斥着无尽的冷意，无意识喊道:“知微……”
身后人抱得更紧了，千歌汲取到一丝温暖，下意识伸手攥紧了她的袖摆，低喃道:“我没家了……”
深夜里，秋时的风带着凉意打进来，知微眸色不明，见怀里人仿佛失了神智，遂腾出一只手，亮出明红色火焰置于她身前。
温暖的火苗散发着微弱的暖意，千歌被唤回一丝神智，怔然望着熟悉的上阳宗火，久久不曾眨眼。
知微将人手心摊开，火苗移过去，“你还有它”
她总该有点念想。
清晨，外面下起了雨，知微抱起不知何时睡过去的人迎着雨下山。
风吹拂，雨滴打在屏障上，怀里人睡得深沉，嘈杂的雨声也未能扰动。
玉牌自注入灵力后便闪动不停，接起后听得一压抑的怒声传出来，“你还要多久回来？顾玄天资太高，你留下那么多的玉简都快被翻完了！”
知微神色淡淡，“夙华，三日后来上阳宗接个人”
*
千歌醒时，正在一间干净简朴的房间里，彼时正值深夜，月色被乌云遮掩，整个房间黑的几乎完全看不见，唯有胸口的珠子散发着淡淡的光芒。
千歌注意被引过去，捻起珠子，才发现竟是锁了一团跳动着红色火苗的透明圆珠。
是上阳宗天火……
腰间的手收紧，千歌被拖回去与身后人紧身相贴，手适时被握住，还带着睡意的人哑声道：“此为玻璃，内有真气，可保火苗不熄”
“不是琉璃吗？”千歌下意识出口。
“琉璃透明度不高”知微淡淡解释。
千歌看着手心称为玻璃的物体，包裹住的火苗如无隔物。
温暖透过手心传递给胸腔，千歌攥紧了珠子，翻身正对着知微抵在她脖间闷声道:“知微，谢谢……”
第二日早晨，两人出门打探情况。
她们正处在一烟火鼎沸的小城里，在这妖魔乱世的时间里这个小城还能维持之前的繁荣实在是个奇迹。
莫非这城里是有什么大能护着？
千歌四处打听了一番后，才知道城心的庙宇里供奉着一位神明，只要城里人每日坚持上香，便能护得一城的安宁。
千歌沉下脸，久久伫立在车水马龙的街头，在知微看过来时拧眉道:“边境之前的神明是炽阳神，他管辖的领域不会有其他神明坐镇”
庙宇里的那个神明又是谁？
千歌心里一丝怒气划过，是谁在冒充炽阳神？！
“你可曾听过画妖？”赶往城心的路上，知微淡淡问。
千歌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妖是由生灵修行而来，画是死物，如何成妖？
知微不再多提。
此城被幻境笼罩，普通修为的人或妖魔无论如何都进不来，幻境内随处有视线监视，他带千歌来这里的第一时间就被盯上了。
两人沿着中轴大道走了半天，如何也到不了城里人说的供奉神像的庙宇，仿佛遇上了鬼打墙，兜兜转转不得尽头。
千歌察觉出不对劲，毫不迟疑地抽出窝在腰间的灵剑竖劈而去。
上古灵剑的威力非同小可，劈出去的一瞬间就见周围空气剧烈振动，乌黑的墨汁溅落在地，虚空中直接被灵剑破开一道口子，后又复合如初。
果然是妖！
千歌心中恨意陡生，就要再劈下第二剑，被知微伸出来的手握住。
“够了”
千歌挣脱不开，不甚理解地看着她，怒声强调:“这座城里有妖！”
她的恨意已初见端倪。
知微忽略千歌的状态，看向虚空中一点，“若不想受重伤碎了幻境，便就此现身吧”
空气中安静片刻，一阵波动，便有一少年走了出来。
初见少年的刹那，千歌瞳孔巨震，几乎是立刻就要握紧灵剑冲过去杀了他，被知微强行拦住。
“知微，你放开！”千歌已顾不得，眼前的少年长了一张缩小版炽阳神的脸！
在他陨落后不过一个多月时间就有妖在这冒充炽阳神享受香火！
该死！
少年目光清澈，明明有所惧意，却强撑着不动，久久看着知微，“你有什么目的？”
他自知打不过，才自昨日以来不间断的监视者他们的一举一动。
画妖最忌露真身，知微知他没耍花样，遂将跟前还在挣扎的人箍紧了，“当年炽阳神来此城巡视，于庙宇里遇见一个偷吃他贡品的人，将人捉弄一番后，见人是个画师，就要求他给自己画了一幅画作为报酬”
见怀里人停下挣扎的动作，知微知她听懂了，又继续道:“后炽阳神游历北境，觉得边境太广，分身乏术，此处偏远，总有顾不到的时候，于是滴血于画，注入神力凝生神智，代他守这一城百姓”
此画妖，便是代炽阳神守城的注血之画而化。
守城之魂，没了炽阳神注入的神识，便丢了神性，若不想死，只得化作妖物。
千歌紧握灵剑的手颤抖，收了剑不由自主向前迈一步，待注意到画妖防备的动作时又无措地停在原地。
她知自己刚冒犯了，拽了拽衣摆满含歉意道:“我叫千歌，上阳宗人，刚多有冒犯，对……对不起”
千歌？！
画妖目光一凛，炽阳神最近十多年提到最多的名字。
“我叫叶黎，黎明的黎”画妖说了一句，顿了顿，又朝两人道:“你们跟我来”
千歌跟着叶黎踏进庙宇时，才得见供奉的神像，不是常见的炽阳神像，而是叶君弦的人像。
“炽阳神虽然陨落，但神魂未散，我想能不能用香火的方式找回他的魂？”
此行为极为怪诞，神仙陨落神界尚且无力，民间信仰如何能挽回，实属无用功。
知微已猜到原因，大抵是和千歌一样，总该给自己留点念想。
千歌要了一炷香，对着叶君弦的人像虔诚地拜了几拜，仰头看着与记忆里无二的样貌，鼻头一酸就要落下泪来，又急忙忍住。
知微与叶黎均和炽阳神关系紧密，自己万不能在这里露出这般懦弱丢人的姿态。
“叶黎自知修为低微，只希望能利用炽阳神留下的灵力多撑一些时日，如今上神界送往灵气下界，城里已有修炼者出现，若撑个三五年，他们或许就能有一定能力合力抵抗妖魔，接手城池，在这乱世中活下来”
千歌察觉出不对劲，立刻起身，“你不是已经为妖，为什么还不能自己修炼？”
叶黎神情低迷，“我本就是死物，无法修炼”
无法修炼就注定会消亡。
千歌心里又一阵难过，她别无他法，若非仙、神无法分出仙力或神力为画妖续命。
自庙宇出来后，千歌失魂落魄地走在大街，听到小贩的叫卖声，才知自己已许久未进食。
向知微借了银钱跑去一位卖肉包的大娘那里，触到其充满希望的热情双眼，又心中泛苦，强忍欢笑道:“大娘，给我来两个肉包子”
说完，又停顿片刻，改口道:“要四个！”
大娘乐呵呵地给她拿了，用纸包好递给千歌后，又热心地凑近她小声道:“姑娘从南面过来，想必拜见了那位神明？”
千歌不明所以，以为她是在普通的寒暄，便顺口回了那大娘的话。
却不料大娘立即激动地握紧了千歌的手心，“我看你们穿着华丽，莫非是修仙人，可有见到那位大人？”
大人？千歌目露不解，刚还在说神明，现在又说大人。
看了一眼自己被换上的青色衣裳，正疑惑时，后面的屋里走出来一个和大娘年纪相仿的男人，“你整天惦记着大人大人，哪有什么大人，那座庙里就只有个神明！”
“哎！你这老头子！”大娘不服气，转身跟那个男人吵了起来。
千歌默默走开，路上将两个包子递给知微后，开始大口吃起自己的那一份，中途还不忘问，“那位大人想必说的就是叶黎吧？”
知微点头，为她解释道:“民间有了灵气后，许多人开始修习术法，叶黎的幻境内部并不总是完美，偶尔被步入仙途之人看到身形也无可厚非”
“他们的术法从哪得到的”千歌紧跟着问，见知微看了过来，又不好意思捏紧包子低头缓解尴尬，此城的术法除了散修的一些低阶功法外，恐怕还有一部分是从叶黎那获得。
“那位大娘应是步入仙途了吧？”千歌明知故问，她想找知微说说话，即使是废话。
知微将包子收进储物袋，“有一点仙缘，能控制烧饭的火候”
千歌:“……”
这能力是不是有点太弱了？
“遇上用火的修者能辅助他们增加火势以退敌”知微简单举了一个例子给千歌说明大娘能力的用途。
凡间大多是仙缘薄弱的人，有了灵气后也不过能使用一些低阶的能力，只能打打辅助，寿命也不会增长，这个城池若不想几年后被妖魔占领，还需能力强一些的修士来守护。
千歌慢慢停下脚步，“知微，我想守护这座城池”
只要坚持修炼，三五年后，她能力一定能成长到抵抗普通妖魔的程度，这座城是炽阳神留下的，那也该身为上阳宗人的她来守护。
她仿佛找到了方向，低沉的气色突然好转不少。
知微眸色几乎是立刻就沉了下去，不过一瞬又恢复淡然，“一整座城池总要出十来个资质尚可的修士，你还有别的事要做”
千歌不解，“我如今独身一人，已没有可以追求的东西”
“自行修炼比不得宗门的教导”
千歌脸色有一瞬间的抗拒，倾诉道:“我不想去平遥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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