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渐凉,树叶已经泛黄了,太阳温和中带着些微的寒意,天际高远清朗,是办喜事的好节气。
今天是发嫁妆的日子,沈家院子熙熙攘攘地挤满了人,鼓乐手铆足劲儿拼命吹打,四邻八舍都凑过来看嫁妆,
沈莺时搬回了三房。
她只在出阁前住几天,再加上她惯用的东西都收进箱子里,等着和嫁妆一起送到徐家,因而房间里没太多的陈设,倒衬得满屋子红缎红绸更显眼了。
沈初春私底下打趣她,一进来就像跌进了红染缸!
“我就喜欢。”沈莺时眉梢眼角是藏不住的笑意,全然是对明日的热切盼望,竟有些迫不及待离开娘家的感觉。
沈初春咯咯直笑,“看出来了,你的心早飞到姐夫身上,巴不得今天就过去呢!”
“我是想快点嫁出去,”沈莺时半垂着头,午后的阳光洒在她优美如白鹅般的脖颈,涂上一层温暖的黄色。
“终于要有属于我自己的家了。”
看着她的样子,沈初春突然鼻子一酸,“五姐姐,你要过得好好的,气死三婶婶他们。”
沈莺时噗嗤地笑出声来,“其实太太也还好,这次办嫁妆彻底让我对她改观了。糊涂的是我爹,都说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可当爹的才是根源。如果爹爹立得住,真心疼孩子,后娘就是想苛待孩子也不敢。”
“你倒是想的明白!”沈初春叹道,随即笑眯眯把自己最喜爱,一次都没舍得戴的金凤衔珠嵌红宝步摇放到镜台前,“给你添妆。”
沈莺时没有跟她客气,“那我就却之不恭喽。”
窗外人影微晃,姚玉芳挑帘进来,也来添妆,她送的是一支铜镀金嵌翠珊瑚蝴蝶纹簪子,做工精美,像是宫里的样式。
知道她手头拮据,沈莺时推辞道:“姚姐姐还是自己留着,我瞧着姐姐的绣工很好,荷包上的牡丹花鲜嫩嫩的,活像刚摘下来似的,不如把荷包送我好了。”
尽管知道徐世子对姚玉芳无意,到底占了她的心上人,沈莺时面对她时,不能说愧疚,但多少都有点不自在。
“妹妹不要,就是嫌弃姐姐了。”姚玉芳脸色一灰,似乎受了多大的委屈。
搞得沈家姐妹还要哄她。
看沈莺时终于收下那根簪子,姚玉芳的脸色也好转不少,“妹妹是有大福气的人,有疼爱你的家人,有强大的娘家,不像我……什么都没有。”
她苦笑着摇摇头,“所以你不会吃亏的,即便有一时的不顺心,徐家也好,沈家也好,肯定会尽力弥补你。”
这番话说得没头没脑,不像祝福,倒像笃定她婚后生活会不如意。
气氛顿时一冷。
姚玉芳笑笑,起身告辞了。
“她怎么这样!”沈初春气鼓鼓的,“哪是添妆,就是添堵来了,真讨厌,我再也不理她了。”
沈莺时倒是无所谓,心里那点不自在也消失殆尽,“大概还是恼恨我抢了她心上人。不过你看,她非但没能嫁给世子,还搭了一根价值不菲的簪子,嗯,还是我赚了。”
沈初春哈哈大笑,把那根簪子放进匣子,“就是,不要白不要,回头赏人也使得。”
出阁前一晚,按说母亲要拿“压箱底”教女儿夫妻之道,但黄氏不好意思,老太太也不放心她能否教好,就让大太太顾氏过来了。
她拿了一个拳头大的瓷盒,里面是一对互相缠绕的小人,沈莺时只看了一眼,就羞得头也不敢抬。
顾氏笑着说:“用不着害臊,其实这些事不用人教,慢慢你自己也能懂。我只叮嘱你一句,这事是双方的,千万不要委屈自己让他一个人快活。”
沈莺时如坐针毡般听完顾氏的指点,好歹把这一课应付过去了。
已是子夜,庭院静静的,仿佛能听见夜色一点点从屋檐坠下的声音,朦胧的月光照进窗子,偷偷溜进沈莺时的梦里。
迷蒙中,他慢慢地靠过来,眼睛里盛满星光,低沉而轻柔声音响在耳边,让人忍不住跟着他的呼吸而颤抖。
睡梦中的莺时,悄悄红了脸。
月落日升,从夜色中渐渐显出黎明,启明星带着清冷的微光,静静看着慌乱一团的侯府正院。
“我儿不见了?”韩氏眼前一黑,仰头晕了过去,惊得丫鬟一阵尖叫。
“都给我闭嘴!”徐国忠脸色铁青,拿着儿子留下的信反复看了几遍,上面说不忍辜负佳人深情,请父母原谅孩儿不孝云云,也不知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计划的。
他冷眼扫了一圈屋子里的人,吩咐大管家杨彬:“堵上嘴,统统关到庄子里去。”
又是一片惊慌失措的求饶声哭泣声。
“太太!”韩氏的心腹赵妈妈发狠掐了下她的人中,韩氏嘤咛一声悠悠转醒,迷迷瞪瞪说:“绑人干什么,还不快找人去,多派人手,把府里的下人都派出去!”
徐国忠说:“已经让人悄悄找去了。都卯时了,那个孽障肯定早出城了,今天全京城都知道我们办喜事,大张旗鼓去找肯定会惊动沈家。”
悄悄找要找到什么时候?韩氏欲哭无泪,“还有不到两个时辰就要去迎亲,我儿不出现,沈家一样会怀疑。”
徐国忠给杨管家使个眼色,屋里几个丫鬟立刻被押走了。
韩氏忙让赵妈妈回避,“你去世子院子里看着,不许她们乱说话,都拘在院子里哪儿不准去。”
屋里只剩下夫妻两个了。
徐国忠思忖一阵,“就说文志突然患了风疹,不能亲迎,拜堂的时候找个身材差不多的,脸上涂上药,先把人娶进门再说。”
韩氏觉得不太妥当,“前几天儿子还出门会友了,沈家人不好糊弄,沈远毅本来就不想和咱家结亲,如果他豁出脸非要来看儿子可怎么办?还是赶紧把人找回来,城门刚开没多久,他们肯定走不远,哪怕事后我和儿子去给沈家人赔罪也行。”
“那襄阳侯府就成了京城的笑话。”徐国忠腮旁肌肉抽搐两下,眼中闪现出杀气,“我警告过他,不要节外生枝,他居然置若罔闻,等我抓到他……世子也不是非他不可。”
韩氏心头猛地一沉,马上想到那几个庶子,他们虽不如自己儿子出色,但也是京城中数得着的贵公子。
“不成!”她霍地站起来,“沈家看中的是我儿子,说好了沈莺时进门就是世子夫人,世子之位也只能是我儿子的。”
“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还不如想想怎么把今天应付过去。”徐国忠真有点气急败坏了,不妨看到赵妈妈在门口探头探脑,怒气更胜,喝道:“鬼鬼祟祟的干什么?”
赵妈妈脖子缩了缩,但一想到方才看到的人,听到的话,又生出一股气力来。
“刚刚……刚刚碰见了钱婆子,”她小心翼翼觑着侯爷的脸,“钱婆说灯油没了,想支三个月的灯油钱。”
赵妈妈是韩氏身边的老人了,当年伺候过韩氏生产,知道府里曾有个二公子。她一直以为二公子死了,但钱婆临走时,有意无意嘀咕了一句话:“明明长得一样,却见不得光。”
她登时想起几个月前,侯府侍卫几乎是倾巢出动,到处搜捕冒充世子的盗贼。
赵妈妈不敢深想,但鬼使神差的,又折回来了。
果然,她的话音刚落,两位的主子的脸俱是一变。
好一会儿,韩氏才勉强笑了笑,“一点小事,你领对牌自去办。”
赵妈妈低头退了出去。
屋里是诡异的寂静,徐国忠牙关紧咬,额头上的青筋隆起老高,半晌,粗重地透出口气,“让他去迎亲,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
韩氏不禁打了个寒颤,“可他是个祸害星,放出来咱们会倒霉的。关了他十多年,我不信他不怨恨咱们,若是他蓄意报复,当众揭穿咱们怎么办?”
徐国忠冷哼道:“还不是你那好儿子闯的祸?到头来还要老父亲给他收拾残局,钱婆子偏偏这时候出来说话,我看你另一个儿子也不简单……我倒要看看他想要什么。”
张口闭口我儿子,难道儿子是我一个人的?
韩氏满腹委屈,却无话可说。
太阳还没有完全升起,地牢的大门影影绰绰显露在晨曦之中,随着嘎吱吱的声响,徐宴踏出了牢门。
他抬手捂住眼睛,慢慢地,慢慢地放下手,近乎于贪婪地望着天空。
在牢门外候着的杨管家盯着他的脸,根本掩饰不住自己的惊愕,片刻醒过神,低声道:“侯爷在前面等你。”
这是徐宴有记忆以来第一次见到父亲,身材颀长,轮廓分明,鼻梁高挺,留着漆黑的一字胡,是个英俊的男人。
不过嘴角微微下垂,眼中精光闪烁,显得要强又刻薄。
他指指天上的太阳,“喜欢吗?”
徐宴淡淡道:“喜欢。”
“想不想要?”
“想。”
很上道,徐国忠心里有了底儿,双手摊开,“今天你替我做一件事,这些就全属于你了。”
徐宴没有急于答应,反问他:“让我做什么?”
“简单,替你大哥迎亲,只要把人娶进门,拜过堂,你就可以永远脱离地牢。”
“我要永远的自由。”徐宴轻轻抚着手腕上磨出来的伤口,“我要离开侯府,今晚之后,与你们、与襄阳侯府再无任何干系!”
徐国忠眼神微眯,表情淹没在晦暗的天光中辨识不清。
他很久没有说话,久到徐宴以为谈判不成,开始盘算挟持他逃跑能有几成胜算时,他终于开口了:“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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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 1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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