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已经完全升起来了,露珠挂在树叶上,闪着晶莹璀璨的光。风一吹,便摇摇晃晃坠下,落在挂在枝头的红绸上,宛如点点泪斑。
世子的院子很静,不见几个人影,一点都不像办喜事的样子。
徐宴一身大红喜服,越发衬得面白如玉,身姿挺拔如修竹,看得一旁的钱婆不住点头。
“果然人要衣装,佛要金装。”她说,“你和世子长得一样,但气度上总差了几分,现在这么已打扮,看起来几乎没有差别。”
徐宴笑了下,笑纹淡淡的。
钱婆仔细端详片刻,“世子爱笑,他的表情幅度比你大,高兴就是高兴,不高兴就是不高兴,不太会……应该是不屑于对我们这些奴仆掩藏情绪。”
徐宴努力想笑得更大,可使了半天劲,面皮僵硬,表情怪异,倒把钱婆看乐了。
他放弃了,“罢了罢了,反正就一天,拜堂之后我就走,像不像的也无所谓。”
钱婆问他今后的打算。
“离开京城,到一个谁也不知道襄阳侯府的地方。”
当然,顶顶重要的,今晚离开侯府,去找他的那颗灿星!
徐宴这次的笑容放大了些。
上次没能赴约,又是三个月杳无音信,她一准会生气。想到这里,徐宴又开始默默发愁,如何哄女孩子开心,对他来讲可是个大难题。
“婆婆,你和我一起走吧。”徐宴突然说。
钱婆的唯一差事就是看管他,他这一走,钱婆也没有事情可干了。侯府恨不能从未有过他这个人,肯定希望知道他存在的人越少越好。
世子在侯府就像只凤凰,走到哪里都是前呼后拥,这个院子如此安静绝对不正常。
那些人都哪儿去了,稍一琢磨就能明白。
他担心侯府会对钱婆不利。
钱婆眼中似有水光,轻轻摇摇头说:“老婆子一生下来就在府里,这辈子除了去蓟州,从没出过府,早不知道如何在外面讨生活了。”
徐宴忙保证:“我可以养活你。”
钱婆一笑,“人老了,就不愿意挪地方,俗话说叶落归根,我出生在这里,死也要死在这里。”
徐宴只得作罢。
“这些钱你拿着,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外头啊,没钱是寸步难行。”钱婆把一个钱袋子塞进他怀里,“差不多十两,省着点花。”
徐宴不肯要,钱婆故作生气,“别傻了,你以为侯爷他们会给你盘缠?我在侯府管吃管住的,不知比你强多少倍。”
硬逼着他收下,看看天色,钱婆催他去正院,“不要耽误迎亲的时辰。”
“世子为什么逃婚?”徐宴很好奇。
钱婆答道:“听明姑娘院子的人说,新娘子特别丑,世子一开始就不乐意,是侯爷逼着他娶的。前几天还被亲家老爷折辱一番,鼻青脸肿的回来,没把侯夫人心疼死。世子那人心高气傲,咽不下这口气也是有的。”
“有侯夫人在,再加上娶的是沈家姑娘,他的世子之位别人也休想拿走,就是坑了人家新娘子。”钱婆一个劲儿地叹气,“世子打小娇生惯养,吃不了逃亡的苦,就算侯爷不找他,过不了多久也肯定自己回来。”
徐宴脚步一顿,“新娘子姓什么?”
“沈家的姑娘,当然姓沈。”
他愣了半晌,似乎还没听清,“谁家的?”
钱婆奇怪地看他一眼,“你怎么了?”
徐宴的声音罕见的发慌,“是哪个沈家,金吾卫的沈老爷吗?”
钱婆答不出来,“我也是听别人随口说了一句,你知道的,我不大和府里的下人来往。”
“新娘子……不好看?”
“那是肯定的,世子喜好美色,如果沈姑娘是个大美人,他才舍不得跑。”
脑海中闪过她笑靥如花的模样,徐宴放心了。
侯府正院,韩氏的眼泪就没断过,担心宝贝儿子受罪,恼恨姚玉芳蛊惑儿子,埋怨侯爷不心疼自己……
大骂姚玉芳一通,狠狠哭了一场,她却把这笔账记在了徐宴头上,也不瞒着赵妈妈了,恨恨道:“自从他到了侯府,我就没一件顺心的事,都是这个克父克母的煞星祸害的!”
赵妈妈劝她:“我的好太太,小点声,再让他听见——现在是咱们求他办事,把他惹恼了,那就彻底没补救的法子啦!”
韩氏吸吸鼻子,红着眼睛说:“我是他娘,他敢不听……”
“世子来了。”门外响起小丫鬟欢快的声音。
韩氏先是一喜,“我儿回来!”然笑容还未发展到最大,已意识到来的是徐宴。
那笑容便僵住了,慢慢消散,等徐宴进门,她脸上一点笑模样都没有了,眼神冷冷的,带着她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厌恶。
赵妈妈轻轻推她一下,示意她不要让别人看出异样,自己堆起满面笑容迎上去,“呦,今儿世子瞧着真精神,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
徐宴仿照印象中世子的动作向母亲行礼,略带生疏,然而大差不离。
看着这个与世子一模一样的孩子,韩氏恍惚了,“我的儿……”
“母亲。”徐宴唤了声,眼睛微微发亮,心中竟升起些许的期待。
这一声就让韩氏恢复了清醒,他和世子还是不一样的,世子的声音圆润透亮,生机勃勃的,听着就叫人高兴。
他的,低沉缓慢,带着颗粒感的沙哑,没由来让她想起潮湿阴暗的地牢。
韩氏浑身一哆嗦,不禁向后躲了躲。
徐宴眼中的光黯淡了,默默收回迈出的脚。
奉茶的小丫鬟抬头看看,满脸的迷惑。眼看要冷场,赵妈妈急忙笑呵呵说:“要忙一天呢,世子先回院子歇息,喜婆一会儿就过去教世子成亲的规矩礼仪。”
徐宴低头又是一礼,转身无言离去。
一路上,问好请安的声音不绝于耳,小丫鬟红着脸偷偷瞧他,体面些的丫鬟围着他又笑又闹,婆子嘴里的吉祥话就没断过。
每个人都争先恐后的讨好他,奉承他。
仿佛他是他们的天!
徐宴有一瞬间的飘飘然,可他清楚得很,这些属于世子,不属于他。
无需失落,无需不忿,他也有只属于他的人。
日头升得高高的,鼓声、唢呐声比着起高调,侯府大门洞开,院子里、屋里的奴仆们忙碌着,也有客人陆续登门贺喜了。
已是到了迎亲的时刻。
徐国忠把徐宴单独叫到书房,郑重道:“我在傧相中安排了人,到时自有人替你打圆场,你少说话,一切听他们的,就是表现得木讷一些也没关系。”
徐宴说知道了。
“你最好真的知道。”徐国忠下死眼盯视他良久,方从齿缝里迸出一句话,“若你有半点不慎叫人看出破绽,亦或说了不该说的话,你就别想再看到明天的太阳。”
没有他意料之中的惊惧,徐宴只是微挑了下眉头,看他的眼神多了几分洞悉的释然。这个十八岁的孩子,有着远超年龄的冷静。
简直就像个没有感情的怪物!
今天这番举动,到底会带来怎样的结果?留着他,是好是坏?
徐国忠背在身后的手,慢慢握紧,手背青筋暴起。
碧空澄净,远处的青山轮廓清晰,徐宴骑着高头大马,阳光晒在他身上暖洋洋的,他心里快活得紧。
鞭炮噼里啪啦的响,炮竹一声接着一声,街上挤满了看热闹的人,侯府的下人抬着六大筐糖果铜板,一把一把地撒向人群,不止是小孩子,不少大人也忙不迭满地捡。
这就是成亲,可真热闹。
徐宴忍不住想,他日和星星成亲的时候,也要办一场盛大的婚礼,就是不知道需要多少钱。
他要找份活计,哪怕去码头卖苦力,等攒下一份银子,就买两亩地,盖三间房子,和星星快快乐乐在一起。
不过她父亲是金吾卫的指挥佥事,听起来很了不起,她家境应该很不错,那沈老爷愿意把女儿嫁给他这个穷小子吗?
徐宴眉头拧了起来,码头扛大包攒银子进度太慢,怎样才能快速地出人头地,让沈老爷放心的把女儿交给自己?
他记性还不错,这个年纪读书还还得及吧,科举做官?他的反应也挺敏捷,要不就投军,去北方边境杀敌建功或许会快点。
不经意想起她含羞带笑的模样,徐宴立时心口发痒。如此满脑子胡思乱想了一路,他随迎亲队伍来到沈家门前。
门口站着十来个神采奕奕的年轻男子,均是一样的锦衣华服,胖瘦高低也差不多,乍一看特别亮眼。
“呦呵,把金吾卫的人都拉来啦!”傧相中有人大笑,“这是打算把我们新郎官比下去?”
金吾卫?徐宴猛地一惊,“这是谁家?”
然而暴风骤雨般的鞭炮声淹没了他的声音,好几个锦衣男子一拥而上,扭手扭脚想把马背上的他架起来。
打头的杨管家一看不对劲,这是要给侯府下马威啊!随即一挥手,侯府的侍卫立刻冲上前去,和金吾卫的人“友好交流”起来。
徐宴揪住杨管家,“这是谁家?金吾卫是怎么回事?”
杨管家面带微笑,手上使劲扒拉开他的手,“世子高兴糊涂了,这是沈家啊,金吾卫过来给他们撑场子的。可恨他们一点口风不透,不然侯府也请仪卫队来。”
又用只有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说:“别捣乱,都这个时候了,你想害死我们!”
原来可以请这些人撑门面。徐宴安慰自己,京城姓沈的不知多少家,哪就那么巧偏偏是她?
不过三个月,即便没有他的消息,她也不至于这么快定亲嫁人。
如是想着,他平静不少,按照喜婆的指示,按部就班行动着,终是走到新娘子的院门前。
窗子那边,沈莺时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连日来不知从何处而起的惶惑,在这一刻,终是消散了。
“快盖上盖头!”大太太顾氏急急说,“新郎都要进屋了。”
沈莺时头上一沉,目之所及都是红色了,一瞬间世界仿佛安静下来,只有他走向自己的声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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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 1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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