盗匪从马车前栽下,汩汩鲜血从银枪处涌出,身后骑马的盗匪来不及勒马,从尸体跨过去,掉转头来看着那把银枪,惊恐喊道:“绥远侯,是绥远侯!”
在漠北,对百姓而言,绥远侯是保护神;对土匪胡人,则是杀神。
疾驰的马队立刻朝反方逃命,仓惶之际不知践踏了多少流民。只不过才逃出百余米就被迎面一队军队围住。
裴相宜手中的匕首“吧嗒”一声落在腿边,僵硬着身子往后看去——
狂风呼啸,飞沙走石,如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这片荒芜之地笼罩。视线尽头,百米之外,一道身影如划破黑暗的利箭,疾驰而来。少年将军身着玄铁铠甲,阳光洒在上面,反射出凛冽的寒光,宛如神祇降临人间。
他□□黑马嘶鸣,四蹄翻飞,踏起滚滚烟尘。转瞬之间,少年将军已冲入土匪群中。
裴相宜骤然回坐在腿上,拿刀的手抑制不住地哆嗦,她展袖遮住钟令嘉睡颜,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她按住自己胸口,发现那处竟剧烈跳动。
绥远侯,霍长生。
她想起五年前,他大破突厥、班师回朝那日,京城的街道被熙熙攘攘的人群挤得水泄不通,钟令嘉带着她去茶楼偷看,气急败坏道:“霍长生怎么突然就变了,还开始建功立业?这下京城只有我一个大纨绔了!”
她不作声,只往街道上看去,见他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威风凛凛。
霍长生薄唇上扬,挂着一抹恰到好处的浅笑,既有久经沙场的威严,又带了些少年将军的不羁。
当时,她的心脏也是如此怦怦跳动,但全然不知为何。她很清醒,她没有喜欢霍长生。
*
马蹄声近。
霍长生看见裴相宜苍白脆弱的脸时,心头一颤。
她竟,这么早就到了漠北吗?
裴相宜一头如墨的长发松松半挽,几缕碎发垂落在白皙如瓷的脸颊旁,巴掌大的脸上,肌肤白皙近乎透明。她双眸狭长而清冷,眼尾微微上挑,眼眸中是一汪深不见底的幽潭,波澜不惊。
她总是这样,如同九天之月拒人于千里之外!想到少年时许多往事,霍长生又不由可见地皱起眉。
“见过绥远侯。”裴相宜面色如常,端坐着向他行了一礼,说罢不免又咳嗽起来。
霍长生斜着眼一瞟,看见她身旁沾着血的匕首浅笑,漠北的风沙镌磨不了他的意气,笑时仿佛又回到多年前他初来漠北的模样。
从前在京城,人人都道裴相千金最温柔贤淑,可作皇后。但他对元晏没说错,小小京城无人可配裴相宜。
他放下帘子,向身后赶来的士兵喊道:“尸体就近掩埋,带无处可归的流民去城外流民营安置。”
身后的士兵照做,只有另外两位策马走到他身边。
裴相宜掀起车窗,悄悄打量。
一人虽身穿铠甲,但并未戴头盔,两鬓花白,身形消瘦,一副文人儒风。应是先皇特意派遣的监军御史。
另一人与霍长生长相略有相似,肤色稍黑些,眉宇间更稚嫩。裴相宜回想了下,他应是霍长生同父异母的二弟,霍长平。
霍长平拔出插在盗匪脖子上的银枪,从身上撩袍擦净,笑着递给霍长生:“大哥,这下算是彻底消灭黑风寨了。”
霍长生点头。他原本预料着裴相宜还有几日车程,便带兵去三十里外的黑风山剿匪。却没想到,今日返程正好救了她一命。
“将军,这解差可是京兆尹的,”监军御史石怀声从死去的解差身上解下令牌,在胸膛处搜出路引仔细翻开,片刻后看着路引瞳孔放大,走至马车车窗旁询问道:“请问车内可是裴相千金,裴小姐?”
裴相宜腿麻了,只好继续坐着,分辨不出此人的声音,回答道:“多谢大人关怀,只是家父一月前获罪身亡,不敢再称裴相。”
石怀声闻言悲怆,不由得退后踉跄几步,喃喃自语:“怎么会,怎么会……”裴相乃天下文人典范,怎么会获罪?又是获的什么罪?怎么会转圜的余地都没有,竟被朝廷直接赐死?
他不好意思追问,将路引收好后抹了两把老泪:“裴相与我既是同窗,对我也有知遇之恩。请裴小姐节哀!”
“她,她是裴相宜?”霍长平狐疑地看了一眼霍长生。
裴相宜,这不是祖母去世前,想为大哥定下的亲事吗?
他在京城时可仔细打探过此人,在各府夫人面前装模作样最是温顺乖巧,私底下跟着端国公之女出入秦楼楚馆,那可是烟酒都来!
难道她获罪了,想到了大哥,还追到了漠北?
可笑,当初不是她们裴府不同意结亲吗?霍长平没好气地冷笑一声,朝霍长生撇嘴。
裴相宜听到冷笑声噤言,不懂这位霍小将军为什么对她存有偏见。
霍长生当然知道霍长平在气什么,冷着脸命他将解差尸体搬下去,淡淡问裴相宜:“可会骑马?”
“不会。”裴相宜抚上钟令嘉头上唯一的银钗,看不出眸中的情绪。
她幼时从马上摔下,就再也不敢骑马。而且如今令嘉还在昏睡,留她一个人在马车上,她不放心。
“那你坐车上,再行二十里就到漠北城。”霍长生一声令下,随即上马,带着马车先行。
霍长平黑着脸去驾车,一路上竖起耳朵监听两人。他可不想裴相宜这种女人缠上大哥。
“绥远侯,”裴相宜撩起一角窗帘,看向走在车旁的霍长生,问道:“请问如今谁是新皇?贤王元武还是安王元献?”
霍长生放慢了速度跟在车窗旁,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怎么不问太子元晏?裴小姐认为新皇是谁?或者,希望是谁?”毕竟京中总有传闻,裴相宜是先皇内定的太子妃。难道她不想当太子妃?
裴相宜不愿被他这种看透骨子的眼神打量,放下帘子,声音也冷了几分:“皇位交替,非我等能左右。但以鄙愚见,若是太子与贤王登基,绥远侯何必又苦守在漠北?”
她不由得想起太子元晏,少年时身穿黄白两色的衣袍,偶尔来家中学塾听父亲讲课。他与霍长生乃是在林皇后膝下一同长大的亲表兄弟,若他登基,昌平侯府必定平反,霍长生前途无量。
而父亲,也定会沉冤得雪。
还有贤王元武,总对她出言调戏的笑面虎。他虽也深受先皇重视,但他母妃是世族之女,难免受各族牵制。若他登基,第一步必先宣告继后祸国,父亲罪名自然可除。
霍长生懂她在说什么,这小女子身处漠北,竟还有胆色与他阴阳怪气。
但霍长生笑不出来,想到昨日京城传来的密报,脸色阴沉,正声道:“贤王身死,太子中毒被贬扬州,安王元献登基,继后联合几大世族把控朝政。”
“什么?”石怀声跟在车后不免惊呼,他本就是先皇特意选拔来制衡绥远侯的御史,享有漠北城一半的调兵权。
绥远侯的在京中眼线传来的消息,竟比朝廷还快!不知新皇登基,对绥远侯是何态度。
此刻他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厚着脸凑近追问道:“新皇何时登基的?可有派侯爷回京述职?”
霍长生睥他一眼,语气听不出情绪:“石监军也想回京城富贵乡了?”
石怀声闻言,从怀中掏出帕子擦汗,好歹恢复几分元气。他与绥远侯还是如同从前那般,亲而不密,谁也不会多刺探对方一步。
他知晓霍长生在京中有眼线,会传回京中质子霍长安的处境;霍长生亦知晓他暗中探访军饷后备,也从不阻拦多问。如此,很好。
“五日前新皇登基,估计今日朝廷的诏书就能加急送到漠北,石监军自可查看。”霍长生冷冷道。
霍长平突然道:“大哥,快到流民营了!”
裴相宜闻言,掀开帘子,不远处一片延绵的黑灰色的帐篷,像磅礴压城的乌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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