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判那天,巳时,天地明媚。
京阁众人从事务中抽身,齐聚议事堂,等候魔尊尧夙的到来。
“诸位,以我的意思,这次是被他们钻了空子,我仙族人才济济,做足准备,联手御敌,定能将魔族斩草除根,凌仙尊,你认为如何呢?”权怜云率先耐不住性子,说出这几日盘旋心头的想法。
有人接腔:“数千年前是我们的手下败将,如今依旧掀不起什么风浪。”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切不可被他们的花言巧语迷惑啊。”
“兹事体大,大家稍安勿躁。”桑锦思觑一眼凌半颜,清了清嗓子,大着胆子道,“我们尚未知晓魔族有何目的,而且魔族此番来势汹汹,未必没有后手,凡是战争,必有伤亡,诸君都是仁善之辈,想必不愿见徒儿和百姓冒险吧,尤其是,大家应该都收到了消息,魔军没有伤害任何一个凡人,依我之见……魔族可能并不想与我们结仇。”
“桑娘所言极是,只是我有一疑问,原谅我年纪尚轻,见识不多,可我这几日遍览古籍,只言片语仍未解惑,敢问这魔族,究竟是怎样的存在?”傅书含笑问道。
话音刚落,席间却是一片寂静,桑锦思暗自心惊,竟看见所有人欲言又止,犹犹豫豫地将视线投向凌半颜,一人出声道:“凌仙尊,你是经历过仙魔大战的,你觉得……”
凌半颜抿了一口茶,接道:“实不相瞒,我出生于大战之后,并未较诸位多知晓什么,但……”她有一瞬的踟蹰,很快神色如常继续说道,“魔族自私自利、暴戾恣睢,我倒是亲眼所见。”
“可是,若真是如此,魔军为何没有伤害凡人呢?”有人皱眉问道。
凌半颜藏在衣袖下的手慢慢握紧,面上仍是不动声色,最终近似叹息般说道:“数千年光阴,也许能改变一个民族呢?”她又饮了一口茶,放下茶碗时,荡起小小的涟漪,一圈圈光亮落入桑锦思眼中。
尧夙自空中落下,金红色的衣裙飘扬,如同彩霞,她合扇行礼,目光却遥遥望向凌半颜,勾唇一笑,这一笑,眉眼间本就不多的英气完全被妖媚替代。桑锦思注意到身侧凌半颜的手指无端一动,她垂下眼帘,幽幽盯着面前的茶水。
众人慢慢起身回礼,几乎每个人都放出神识,确认尧夙确实是独自前来,才摆出笑脸,引她坐下。
尧夙看着面前的茶,散漫拿起来晃了晃,随后喝了一口,在场其余人都不由屏住呼吸,竟无一人敢率先开口。
尧夙放下茶碗,被水润泽后的嗓音柔和:“我就不客套了,我此番第一个目的,便是请求诸位接纳魔界中未修行魔功的凡人。”
等待几秒,凌半颜点头:“凡人无辜,这是自然。”
“且慢,虽说已是凡人,但到底是魔族的后代,知人知面不知心,我可不放心让仙界子民与之共处。”
尧夙冷笑一声:“我理解各位的顾虑,不过,既然是凡人,各位定有无数的法子叫他们什么都做不了,我不求一蹴而就,五十年如何,你们可在我界每一个凡人身上下禁制,五十年间他们未行恶事便解除。”
她的诚意十足,凌半颜沉吟,扫一眼在场其余代表,启唇道:“一百年。”
尧夙蓦地笑出声,随后咬牙道:“行。”
权怜云说道:“魔尊,光我们同意可不行,你界凡人与魔族生存这么长时间,突然回归正常,可未必适应得了,何况我们子民可不一定认你们,到时未必有待在魔界舒服啊。”
尧夙依旧笑,并不在意她语间的讽刺:“不劳费心,非我自谦,魔界实在资源匮乏,仙界无论如何,都算是洞天福地了,而且在座都是仙界风向标,只要各位放下成见,百姓耳濡目染,自也能和谐相处,更何况,我略听闻过你们魔人沈新的话本,斗胆猜想,凡人之间,可不认仙魔,似乎……更在意善恶呢。”
桑锦思深吸一口气,强颜欢笑道:“是非黑白不以民族区分,大家都知道这个道理。”
尧夙所提第一个要求不过试探,并不重要,如今观她语间未明之意,她真正的目的,只怕还在后头。
尧夙将茶一饮而尽,说道:“诸君都是明理之人,日后若多能交流来往,可谓喜事。”
凌半颜微微皱眉:“你这是何意?”
“魔族想与你们和平共处,一起生活,难道不好吗?”
“放肆。”权怜云一拍桌子,指着尧夙的鼻子骂,“你好大的胆子。”
傅书轻轻咳嗽一声,提醒权怜云切莫失态,自己道:“和平是众人所愿,只是这一起生活……还是该慎重考虑,毕竟有一言叫,引狼入室。”
“这是要将娣子们置于险地啊,你们口上说的是一起生活,焉知心中想的是不是取而代之。”
权怜云冷声道:“简直痴人说梦,我绝不会让你们入侵我界一分一毫,魔族伤我藏蒙派那么多人,岂能让他们的牺牲白费。”
“这么说,诸位是不可能答应我了?”尧夙眸光一寒,收起嬉笑。
“你们若能识相点待在羽州,我们或许有可能好好谈谈,将此地让与你们,可惜你们魔族太过贪心,废话少说,这场谈判完全是多余,我们就应该直接将你们打回去。”
“魔尊莫要着急,我们并非想要打仗,只是事关两族和凡人,还是慎重考虑为好。”
尧夙一拂桌面,瓷碗落地,碎片飞溅,桑锦思耳中微微刺痛,尧夙站起来,盯着凌半颜:“凌仙尊,你是怎么想呢?”
凌半颜与她对视:“让天下无魔,我的誓言从未改变,也不会为任何事物改变。”
尧夙笑起来:“好,我自是奉陪到底。”既然要战,那便打吧,打到他们心服口服,打到他们能平等相待,而魔族中,主战派可不少,也该给他们一个交代。
尧夙转身,大步流星地走了,红衣翩翩,如同鲜血。
她走远后,席间仍是一片寂静,直到一人皱眉问道:“这茶中之毒,为何对她没用?”无人回话,心思却是百转千回。
桑锦思道:“大战在即,这种小事已不重要,我们还是早做准备吧。”她施法收拾好地上的碎片。
众人纷纷起身告辞。
先前已有一战,魔族实力不容小觑,各门派都安排好自家娣子,有序驻扎包围羽州。
大家执意为凌半颜安排了单人营帐,虽说是单人营帐,住进去的却并不止凌半颜一人,因营帐是最好的,空间宽阔,桑锦思便腆颜央着一同。
凌半颜前去议事,桑锦思便将帐内上上下下整理了一遍,摆了花,甚至燃了熏香,她并未将魔族放在眼里,故而还未有战事将至的意识。
夜深了,此地昼夜温差大,白日太阳烈极,没有任何遮挡直直射到人身上,到了夜间,温度散失,冷到血液都凝固,呼吸一口气,寒意便钻入骨髓。桑锦思放出一团火焰,小心地装入特制的瓶子,悬在帐中用以保暖。
桑锦思披上一件粉色的斗篷,出了门,有娣子正在烤火闲聊,火光和月光泼在桑锦思身上,光华在斗篷上流动,她仿佛身披血色。
“桑娘,冷不?来烤烤火。”有人叫住她。
桑锦思笑笑,接过她递来的酒饮尽:“不了,你们早点睡。”酒度数不低,辣辣地一路滚过喉咙,肺腑也烧了起来。
她还了酒杯,继续向前走,眯了眯眼,前方有人向她走来,桑锦思停下脚步,拢了拢斗篷,将脸颊躲进毛边里。
凌半颜走到她身边,柔声道:“有事?”
桑锦思摇了摇头,蹭过颊边的绒毛:“想来找你。”
凌半颜眉眼一弯,慢慢与她走回去。
掀开帘子,清香缠上凌半颜的鼻子,她偏头,无奈地看了一眼桑锦思。
熄了灯,桑锦思裹在被子里,野外太过辽阔的空间将声音无数次稀释,然而寂静却使身边的动静变得更惹人注意,她听到帐外人群说笑声渐低,接着灭了火各自回去,脚步声杂乱,夹杂着晚安,余下窸窸窣窣的声音听不甚清了。
彻底安静下来,桑锦思翻了个身,帐篷遮光性很好,半点月光透不进来,一片黑暗中,她看不见凌半颜的模样,但能隐约听见平缓的呼吸。她滚了几圈,撞进凌半颜怀里,浑身僵了一瞬,随后放松下来,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眨了眨眼。
这时,凌半颜也转身,桑锦思不由呼吸一滞,接着听到被子摩擦的声音,一团暖意覆上,凌半颜抓住了她冰凉的手。凌半颜摩挲她的手几下,顿了顿,将自己的被子加到桑锦思被子上,轻声道:“明日给你添个被子?”
桑锦思索性掀开自己被子,钻进凌半颜怀里,毛茸茸的脑袋微微一摇:“不必。”
凌半颜有几秒没动,然后半起身,将两个被子叠好,揉了揉桑锦思的头发:“睡吧。”
鼻间是凌半颜身上的幽香,桑锦思耳边全是自己的心跳声,脸颊突然烫起来,被握住的手麻麻的,几乎起了汗,她伸了伸脖子,深呼吸几下,寒凉的空气抚过双颊,也像甘霖。
她有些担心凌半颜是否注意到这份心跳,转了转手臂,将手抽出来,慢慢翻身背对凌半颜,手按在心脏处。身后凌半颜沉默,半晌挪了挪,端正躺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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