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上一届毕业舞会在游轮举行，怎么我们这届那么穷？地点在学校体育馆就算了，连气球都是二手的！”好友嫌弃地撇嘴，见这边没有反应，歪头扯扯她的袖子，“闵枝？你听到了吗？”
“就是说啊。”闵枝敷衍回复，不动声色地盯着好友的脸。
好友还在抱怨，嘴唇一张一合，能明显地看到脸上色块的变化。
对，色块。
闵枝一瞬间冷汗浸身，她掀起眼皮，看上屋顶悬挂的彩灯，原本温和的光晕变成了闪烁的锯齿形光条，左边电子屏幕上的红色文字不断抖动，时大时小，又冷不丁变成一行乱码——“50uc3 ?0d3 ?4?3?”。
那是什么意思？好眼熟。
就在闵枝眯着眼睛思考时，旁边传来一道男声：“Source Code Layer（源代码层）。切，拽什么英文？”声线很清冷，情绪很不屑。
闵枝顺着声音扭头，男人的身影淹没在NPC人潮里，看不真切。
“等等！”闵枝伸出手想拉住男人，却看到自己的手穿过了旁边NPC的身体，直接前胸穿后背，和眼前这位眼神空洞的NPC大哥来了个大眼对小眼。
闵枝大脑断线了好几秒，然后慢慢将自己长大的嘴巴合上，缩回手，擦擦脑门上根本没有的汗：“对不起啊大哥，刚才好像是穿、穿模了。”
这位建模简陋的NPC根本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面部的微笑表情很标准，声音还带着难听的电音：“毕业快乐！”
“呵呵，同乐同乐！”闵枝感觉这里一刻都待不下去，提起裙摆，踉踉跄跄地朝标着“逃生出口”的小绿人狂奔，却在到达门口前一刻，看到体育馆的墙壁界面出现卡顿，空气中浮起代码碎片，接着地面消失，脚底是无尽的虚空。
闵枝呼吸急促，喉咙一阵痉挛，想叫都叫不出来。
就在这时，她的腰部被一双手轻轻揽住，三拍节奏如诗般落下，脚尖掠过大理石地板，划出一道流畅的弧线。音乐渐入**，她顺着面前舞伴的引导，缓缓放低腰身。
闵枝的目光在水晶吊灯的耀眼光线中游移，眼前男人的面容隐匿在背光的阴影里，看不真切，只有一截修长的脖颈在衬衫领口的包裹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男人的动作一顿，好像很不舒服的样子，闵枝这才后知后觉她的左手紧紧握着他的右手，指尖因用力而泛白，不经意间抓得很紧。
闵枝还没有从刚刚的失重感中缓过来，她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想将手抽出，却见男人身子又向下俯了些：“我知道。我们先跳完这支舞，你看呢？”
他说完就退回原本的姿态，动作极其自然。
他知道什么？
知道这是一个代码世界吗？
闵枝惊疑不定，又一个转弯时，她对上男人的眼睛。
极具奢华的半脸面具也压不住这人的双眼，明明是单眼皮，却生得绯绝异常。
闵枝有些别扭地移开目光，内心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单眼皮。
她那该死的前男友就是这种眼型，长得纯情可爱，人骚得没边。
头好疼，耳边循环的电子音一瞬间变得很尖锐，怎么在这种地方还要想起那个晦气玩意儿？
舞曲好像进入舒缓的间奏，闵枝机械地跳舞，脑海里飞速处理着当下的信息。
她确实来到了一个代码世界，这个世界很初阶，非常不稳定；而代码模拟的场景，也确实是当年她大学毕业的舞会现场。
为什么要模拟这个场景？以及最关键的，她为什么会进来？
印象中……毕业舞会好像确实发生了一件轰动全国的大事。当年，她去……
啊，头又疼起来了。
闵枝感觉到若有似无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她憋了几秒，然后猛地抬眼，恰好看到面前男人慌忙转移视线的样子。
还有第三个问题，这人到底怎么回事？他绝对不是普通NPC！
因为普通NPC的建模不可能这么精细还这么好看！
闵枝好想给自己来一锤子，怎么现在还有空欣赏电子人物的外貌。
传统华尔兹舞步，两人右手相握，男人的左手轻轻搭在闵枝右肩下方，刚刚闵枝一直在走神，由于他引导得很好，这一舞两人跳得也算和谐。
只是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闵枝好像感到右肩上那只手在抖，并不明显，像是刻意压制。怎么形容呢，那是一种所有力气都用来克制自己，从而保持外人看起来不失态的感觉。
闵枝觉得好笑，这人怎么还卡上了？怕不是经费全都花在建模上，结果参数没设置好吧？
随着音乐的尾声渐渐清晰，闵枝在舞伴的臂弯中，完成了一连串单脚的旋转，两人动作如行云流水，没有一丝一毫的滞涩。
而音乐结束的那一刻，她听到周围有人在惊呼，视野一下子拉高，竟是男人顺势将她托举，她的身体在空中月牙般优雅舒展，裙摆绽放，如同初夏夜空绚烂的烟火。
最后落地时，他将她的手臂拉向他的胸膛，不知不觉间两人的身体贴得很紧，喘息之间，他们的呼吸仿佛都缠绕在一起。
谢幕之时，周围有人在鼓掌，有人在礼貌地鞠躬致谢，而男人却没有放开她的意思，这个动作维持了很久。
“你！”闵枝挣脱了一下。
抬眼时眼底带着无语：“喂，老哥，你卡住了吗？”
其实她真正想问的是，“我认识你吗？这么自来熟不是很奇怪吗？”
按理说被这么长时间一错不错看着，她应该会有不适感，但事实确实是没有，闵枝匀出一半脑子想着，大约是那单眼皮太过有欺骗性，不是传统的桃花眼眼型，而是带着一种优雅又含蓄的弧度，中和了眼底深藏的炙热。
男人的目光悄然游移，顺势放开她，不知是不是闵枝的错觉，他吐出一口气，深深的释然在眉宇间舒展，像是终于完成一件大事，下一秒羽化登仙也无所谓。
闵枝调整了一下表情，想着问一下这人是不是知道些什么，这时候，却听到身后传来刺耳尖锐的忙音，好像无数个微小的电子脉冲在大脑皮层敲打，那种警告机械又无机质，根本不可能在自然界存在。
闵枝不受控制地朝后转身，却被男人猝不及防拉住手腕，两人穿过NPC人潮，四周景象飞速变化，代码世界的光影在他们身上掠过，像是数据流中划出一条清晰的路径，留下斑驳的数字残影。
体育馆大型宴会厅的边界，不知道是不是这个世界的边界，男人停下脚步，将她拽到身前，微微低着头：“别看那边，先别想那么多。”
“啊？”闵枝抬起眼跟她对视，眼神已经变得空洞，如果细细观察，她的面部表情、甚至是衣服的纹理，都被这里同化，眼球中滚动着冰冷的代码片段。
男人的声音变得哀伤，他颤抖地抬起手，抚上她的脸：“就先、就先看着我，好吗？”
他的话音刚落，水晶吊灯下传来巨大的报错声响。
意识被吞没的前一秒，闵枝的目光从男人的嘴角滑过，不受控制地跟水晶吊灯下的人来了个对视。
那个女人身穿白色纱裙，上面缀满了白色的花朵，花朵的枝条顺着裙摆蜿蜒而上，在她的腰间缠绕，又盘旋至胸部，在双肩轻点，最后卷曲到了发梢。
倒是很美丽。
她看到了那人的正脸。
那张脸她见过无数次，熟悉无比，因为……
因为！那！是！！她自己的脸！！！
突然，整个世界骤变红温，电子音不断重复，空中浮现出无数虚幻的代码行，闪烁着冷冽的蓝光或绿光，紧接着是红色的、闪烁的错误提示，伴随着刺耳的电子蜂鸣声，在空中爆炸般散开，消失在红色的背景中。
天地只剩一片血红。
…………
闵枝其实很早就有意识了，只是被梦魇住，死活睁不开眼睛，好像有一根绳子捆着她，窒息起来。
梦中的她站在一个不断下坠的电梯中，她拼命按着电梯楼层按钮，却发现所有楼层都是44层，被她按过的按钮上出现了沾着血的指纹。
血……
为什么会有血？？！
她浑身一激灵，发现自己露出的双臂上满是水泡，面前电梯的镜子上倒映出她的样子，她的头发枯黄，一扯就掉落一片。
她不可置信，趴在电梯的镜子上看着自己。
终是忍不住大叫出声！
啊————
伴随着大口的呼吸，她终于睁开了眼睛。
“毕业快乐啊，听说今年的毕业生大多都去汇璟研究院了，那边工资开得挺高。”潘老师一直没听到有人回答，便转头看向她，“闵枝？”
闵枝现在头昏脑胀，她哆哆嗦嗦抱紧自己，低声抱歉后，起身向着场地边缘走。一路上眼睛不住地乱飘，地板的缝隙中看到了蠕动的代码，如同蛆虫一般在其中翻滚，她的胃也不由得翻涌起来。
直到摸到体育馆的墙壁，她才转过身子，靠着墙滑下来，两手交握杵着脑门，不断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
有人拍了拍她的肩，闵枝顿时应激，整个人猛地弹了起来。
“是我，你还记得我吗？”他的声音有些熟悉。
闵枝的表情像一个坏掉的娃娃，她看向男人的眼睛，单眼皮的走线流畅好看，好像大自然以最精致的画笔描摹，行至眼尾轻轻一勾，带着不经意的风情。
“我记得。我记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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