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枝不想表现得太明显，便蹲下身子检查这个孔洞，避免和他对视。长长的发丝从肩头滑落，在后背纠缠成一片。
“我给你绑一下头发吧？”男人说的是问句，但是好像不是征求她意见的语气，说着吹了一下自己的手指，激活传感器，输入什么指令。
闵枝还没反应过来，闵枝眨眼间，就感觉自己的头发被一条绑带束起，绑带挺长，大红色，绑带末尾还缀着红灯笼珠子，品味一言难尽。
男人看着她的发梢，很满意的样子：“红红的，多喜庆。”
灯笼珠子垂到胸前，那是一种骚红色，和他的领带颜色一样，他这人，西服穿得正式又板正，但是在领带领夹这种细枝末节的地方，却又跳脱得不行。
她有些好笑：“你多大了？”
男人答得模棱两可：“比你大点。”
闵枝不客气地点评道：“我不信，要不就是审美老气六十，要不就是太幼稚只有六岁。”
“那我还是六岁吧。”
见闵枝还盯着他的智能戒指，男人脱下来，大方递给她：“想看就看。”
这个戒指的造型是一条衔尾蛇，线条流畅，设计得很简洁，上面还刻着闵枝翻个白眼，没理他，终于看向他手里这个戒指，设计得很简洁，上面还刻着一个“Y.”。
“这是你的代号吗？”
男人清清嗓子：“这是我的名字，岛屿的屿，我叫通屿川。”
“我叫闵枝，不过既然你知道我是潘老师的学生，应该认识我。”她顺势问道，“你是这里的学生吗？还是老师？”
闵枝的这个问法带着诱导，她内心不相信这人是本校的，想通过问询观察对方的反应。
“我以前是这儿的学生啊。”没想到通屿川回答得很自然，感觉毫不设防的样子。
“哦。”闵枝点点头，笑眯眯道，“原来是学长啊。”
通屿川的笑容有些微妙，咳嗽一声：“先说正事，我想的是数据分流，将能量脉冲的攻击分散到多个虚拟节点上，你懂这个意思吗？”
闵枝看着那枚精巧的戒指，点了点头：“大概能理解，调整参数，将虚拟节点附着在其它孔洞上，争取让这个音响单元出现裂痕，这样我们就能逃脱了。”
“聪明。”通屿川毫不吝啬他的赞赏，“你戴上吧，等会儿你操作。”
“？”闵枝睁大眼睛看她，有点不可置信，“我可没有白拿人好东西的习惯。”
通屿川笑笑，声音低沉又温柔，很好听：“不算白拿，你要保护我。”
他将自己的代码ID输入智能系统，屏幕上立马显示出两个红色的坐标点，“这是我的位置，你不要丢下我。”
这已经是他第二次提出要她保护他了，闵枝心里有个声音在叫嚣，这家伙明明那么强，还需要你保护吗？这分明是渣男示弱的老套路啊！
但抬头一看美人战损的神情，呼吸间都是满心满眼的信任，闵枝的心不由得软下来，拍拍他的肩膀，掷地有声：“包在我身上！”
通屿川靠在墙上，看着她认真到近乎滑稽的神情，低着头笑，肩膀微微耸动：“原来你真的吃这一套。”
“什么？”闵枝还在捣鼓着戒指界面，没听清。
通屿川的声音带着些许无奈：“傻傻的。”
闵枝没听到他说什么，只顾着低头调整状态，迅速输入一连串复杂指令，虚拟节点在周围孔洞中迅速激活，形成了一个临时的防御网络，准备分散即将到来的攻击。
一切都准备好了，两人坐在孔洞边上，等着下一次的能量冲击。
闵枝抓住机会，问道：“喂，你之前说这里是个递归架构，你是怎么知道的？”
通屿川垂着头，看不出他什么表情：“只是猜的，这层苏醒之后，我看到这一层的数据版上显示着‘Compilation and Build Layer’，也就是编译与构建层，而这一层的卡顿现象明显改善很多。两者结合，联想到递归是最合适的解释。”
闵枝震惊，她觉得这样的猜测也非常合理，好多原先的疑点都得到了解释：“你是说，这个世界的开发者构建了多层的虚拟世界，而世界的每一层，对应每一个循环，都是一个独立的生态系统，通过不断循环，随着层级的叠加，生态系统逐渐趋于完善，最终形成一个趋于真实的虚拟生态系统。有道理，看来你反应很快嘛！”
通屿川想到什么，又开始笑：“毕竟我可不会觉得这里是冥府或者地狱什么的。”
听出他的打趣，闵枝装作生气：“你可别惹我，我们现在是战友，要不手拉手见阳光，要不肩并肩见阎王，小心我不管你。”
通屿川抬眼看他，双手食指在嘴前交叉，欠欠地来一句：“不敢不敢。”
话音落，闵枝手上的戒指开始震动，她神色一凛：“快来了！等会儿你跟紧我。”
就在这时，就见戒指上发出一道道光芒，与周围的若干虚拟节点相连，形成一个巨大的能量网，他们所在的孔洞就相当于音响单元的核心弱点，是无数孔洞交汇的枢纽，是整个矩阵的心脏。
随后，另一波能量脉冲汹涌而至，在优化能量的推动下，一股极高强度的光能流刹那间贯穿并撕破了整个空间，导致空间结构瞬时崩溃，就像纸张被烈火包围，从边际开始缓缓化为灰烬。
两人一边躲避着小型的能量乱流，一边在扭曲的隧道中跌跌撞撞前行，周围的光线扭曲，时间失去了意义，空间折叠又展开，带来一种令人晕眩的错觉。
不知过了多久……
前方突然出现一道微光，他们隐隐约约看到上一层代码的世界，奔跑间，宴会厅越来越清晰，重构空间发出最后一声轰鸣，熟悉的原点就在眼前。
闵枝恍恍惚惚，耳边隐隐约约传来敲击键盘的声响，觉得眼前那个分辨率很低的世界熟悉中又带着细思极恐的陌生。
她好像看到了第一层中跳舞的她自己——
闵枝呼吸一瞬间急促起来！
“不对！这是个陷阱！”
通屿川在身侧推了她一下，她一个踉跄，跌入另一个时空，通屿川的声音好像从遥远的异世界传来，“去第三层！去第三层找我！！！”
极致的失重感传来，闵枝靠在宴会厅的帷幕后，大口大口喘气，冷汗浸身，浑身湿漉漉的，她颤抖地低下头，看着自己白色的裙摆，不可置信地回想刚刚在隧道中看到的场景。
那个画面中，宴会厅的装潢和氛围都一模一样，只是跳舞的两人，她穿着鲜红色的长裙，腰侧、鬓角旁的花朵也是红得滴血的玫瑰花，而通屿川穿的却是白色的西服，剪裁合身，极致优雅。
看起来没什么问题，可是一切都是相反的！那是一个跟她这个时空不一样的世界！
怎么回事？难道除了循环，这里还有表世界里世界之分吗？还是……平行世界？薛定谔的猫之类？
冷静……冷静！
闵枝摁着发胀的太阳穴，不断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想到穿越隧道乱流时，耳边出现的敲击键盘声，哒哒哒、哒哒哒……
对！这毕竟不是真实世界，只是一个代码世界，所以她当时并非是幻听，是真的有外人直接操作这个世界！
代码而已，不需要牵扯深奥又玄乎的物理原理，通过编程语言进行逻辑非运算、位运算取反、条件语句取反之类都很好操作，可以快速生成一个“镜像”的世界。
那到底是谁在敲击键盘？
还有刚刚突然报错触发IDS（入侵检测系统）的潘老师，他为什么会报错？
想明白一个问题后随之而来的是无数个更迫切更棘手的问题。闵枝感觉自己的手指发烫，她摸着手上这枚智能戒指。刚刚矩阵心脏崩溃时，她没有看清通屿川在最后时刻将她推到这个世界的样子，却瞥见他的双臂，蓝色的合成凝胶渗出得越来越多，就像血液一样往下流。
在没有智能戒指的情况下，通屿川会怎么样？他能撑到第三层吗？
闵枝还没有梳理清楚对策，就听耳边传来一阵尖锐的电子警报声，帷幕上，一行行红色的错误代码瀑布般滚落，中间夹杂着各类警告字样，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臭氧的气味。
她听到帷幔外的世界开始乱作一团，嘈杂的人声混杂着急促的电子音，宴会厅里的人们四处逃散。
混乱中，有人扒拉开帷幔，随着帷幔撕拉一声被扯下，外部血红色的世界开始在闵枝眼中浮现。
还有一片红色中的那抹白。
熟悉的缀满白花的白裙子，此时那个人的鬓边还开着白色花朵，她用空洞的眼神和自己对望。
上一层的自己，在和这一层的自己对望。
熟悉的场面。
毕竟已经经历过一次了。
只是这一次，没有那个在她耳畔告诫她说“不要看”的男人。
闵枝突然有一种可悲的想法。
在这个代码世界中，一切事件都是预定的，因此两层的自己可能相遇，因为他们的行为已经设定好了。
没有任何改变。
那他们有自由意志吗？还是说，现在她的这些想法也都是世界缔造者冰冷敲打出来的？也只是一串代码而已？
整个世界都在哀嚎。
系统，又在重启。
她又回到了那个不断下坠的电梯，电梯的每一层按钮都写着“44”，终于有一层停止，闵枝脚步不稳，踉跄向前走，每走一步都伴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电击感。
为什么正常情况下能够绝缘的地板，此刻却出现了导电现象？
她有些迷惑，好像想起了什么，环顾四周，宴会厅的墙壁和天花板出现腐蚀痕迹，地面出现了裂痕，泄露的放射性液体渗透下去。
这一次她很平静，好像清楚地知道这只是一场梦，梦中前尘往事纷纷扰扰，走马灯般来来往往，她在梦中放肆地大笑、大哭，在梦中质疑、信任，也在梦中嘶吼、沉默。
梦中像是过了一辈子，睁开眼时，她又把一切都忘了。
……
重新回到熟悉的宴会厅，闵枝顾不上其它，心下不安，她想起上一层循环的折叠空间中，通屿川曾经在智能戒指中输入过他的ID，说可以凭借着ID坐标找到他。
她打开定位界面，那个熟悉的ID坐标在波动、闪跳，瞬间分解成光点，转眼间又立马在另一个位置重新组合，看上去怎么都不像可以定位的样子。
果然，智能戒指发出红色叹号的警告标识，紧接着是闪烁出“同步校准失败、定位波动异常”的字样。
闵枝深呼吸一口，再次键入指令，随之而来的是一段令人绝望的寂静，最终屏幕下方缓缓显现出两行红字：
“系统警告——探测到多维空间信号干扰！！！”
“系统警告——定位失败，量子纠缠状态中断！！！”
消息弹出的瞬间，伴随着刺耳的警示音，她对这个声音已经产生生理性的不适，只能用力按压着自己的太阳穴。
“闵枝，你怎么在这里？我刚刚跟你吐槽上一届毕业舞会特别豪华的时候，看你好像没什么性质的样子，现在好受点吗？”
好友郁石蕾看到她，眼前一亮。
郁石蕾，是第一层最开始，她入场时跟着的伙伴。
好友还是跟第一层一样，而闵枝却清楚地知道，自己来到了进化后的第三层世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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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通屿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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