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枝侃侃而谈,唐居安听得很细,每一词每一句都款款流入心间。但是他却一直保持着原本低头的姿势,不敢抬头看她的眼。
她比水晶吊灯耀眼一万倍,她是太阳,而人类又怎敢直视太阳呢?
“那道裂缝,我猜跟现实中毕业舞会上发生的那件事有关。”
闵枝心下重重一跳:“毕业舞会的事故吗?奇怪,我怎么一直想不起发生了什么?”
“想不起来也正常。毕竟你是受害者。”唐居安的声音很低,带着难言的悲伤,“那天晚上发生了放射性物质泄露,是21XX年重大环境污染与健康事故。”
闵枝几乎瞬间想到了那个不断下坠的电梯梦……
想到了从玻璃上看到的形容枯槁、大片皮肤烧伤的自己,环绕的尖叫、哭号、警笛声,还有无论怎么按都只有44楼的楼层。
她闭上了眼睛,薄薄的眼皮轻轻颤抖,像是拼命忍住夺眶而出的泪意。
原来如此。
代码世界就像是一件华丽的披风,包裹住了现实世界中,她伤痕累累、不堪入眼的躯体。
那她现在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灵魂?预设序列?穿梭于不同维度的意识流?
总该不会这一切只是她死前的走马灯吧?
“切。”闵枝抬手抹了把眼泪,“什么狗血老套的国产恐怖片结尾。”
说完她自己都笑了。
唐居安刚想说什么,却感到空气中的能量乱流开始不安分地冲撞起来。
他抬手看了看手表:“十九点零六,第三层就要结束了。”
“时间不多了,我现在会将我们的数据备份同步,然后启动自毁代码,下一层循环开启时,备份的数据会在另一层自动恢复,这样方便点。”
闵枝没有回答,时间还在流逝。
“得快一点,你的核心ID是什么?”唐居安面前浮现出一个巨大的虚拟操作屏,“你放心,这个空间很安全。实在不行你可以加一个密钥保护自己的数据。”
唐居安耐心地解释了这么多,闵枝却不能跟他走。
她向门外走,再跨一步就会跨出这个虚拟避难所。
“谢谢你的建议和帮助……”
听到这话,唐居安停下动作,内心一阵惊疑:“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现在……还不能直接跳到下一层。”
唐居安脸上刻画上去的微笑像是维持不住了,面颊微微颤抖,像是挣扎着想要恢复熟悉的笑容。
“你就这么信他么?实在不行你求证一下我说的话,他是系统的搭建者,又是系统的背叛者……”唐居安焦急的声音在紧迫的时间里显得有些失真,“很危险你知不知道?”
闵枝笑得有些无奈:“这不是一道二选一的选择题,而是一道简答题,我确实要求证一些信息,方便我们未来更深入的合作。”
她看着这间陌生又熟悉的贵宾室,身子后退半步,“我本来想说我们下层再见吧,但是我又担心这样说像是立flag,那就——山高水长,有缘再见。”
闵枝又后退了小半步,彻底退出这个虚拟避难所。
唐居安瞳孔骤缩!
外部的时间流速远远快于避难所的时间流速,闵枝看着唐居安脸上神色的变化好像都开启了超快倍速,她看不清楚,便毫无留恋地开门,迎接第三层报错红温的虚拟世界。
但是唐居安这边不一样。
通过调控,虚拟避难所实现了时间膨胀因子为5的时间扭曲效应,导致自己这边的相对时间速率降低至外界时间的五分之一。
具体来说,闵枝开门走出的时间不过短短五秒,在他眼中却相当于将近半分钟。
半分钟。足够看得很长,足够看得很细致。
可以光明正大,又不敢光明正大。
闵枝开门走到宴会厅,先是看向看向远处的电子屏幕,上面红色字体标着“Operating System Layer(操作系统层)”,这次已经没有乱码,细细看去,还可以看到其中跳跃的代码残影。
这一层果真稳定许多,尽管偶尔有几个像素点在不受控制地闪烁,但已经不会像之前那么刺眼。宴会厅播放的音乐更加轻柔舒缓,音响效果非常立体,几乎感觉不到任何失真。熙熙攘攘的舞池中,舞者少有机械式的停顿,远远看过去,人们的面部表情相当自然,足够以假乱真。
只是第三层,这个世界就进化成了这样。
一层比一层完善,一次比一次进化……这果然是递归结构吗?这个代码世界通关条件难道是要阻止泄露发生吗?
如果通屿川是这个系统的创建者的话,他创建的是原始递归吗?他的目的是什么?
所以,她现在又要将折叠的空间展开,又要终止循环是么?
想到这里,闵枝环抱双臂蹲下来,都有些想笑话自己,通关了又如何,她现实世界中八成也活不成了。怎么她生前是牛马,半死不活了还要在这儿找罪受?
现实生活中都死翘翘了,这个代码世界不如放飞自我,大玩特玩,把自己二十年受的苦都玩回来,这样真走了,好像也不亏。
闵枝越想越觉得逻辑通,她盘着腿坐下来,白色的裙摆在大理石螺旋纹上层层散开。
她按着双行信纸的折痕,折了一个纸飞机,对着它哈了口气,然后用力一扔!
纸飞机飞得很稳,在空中漩了一个圈儿,平稳地向着水晶吊灯飞去,却在触及到宴会厅中央时,一点点消匿于视线之中。
一瞬间闵枝都觉得自己眼花了,她揉揉眼睛,再次看去。
再次睁眼时,鸣笛报错声又响起!原本纸飞机隐没的地方,凭空打出了一行巨大的报错码。
各式各样的图案在空中盘旋、缩小又扩张,远远看去,像是一颗痛苦跳动的心脏。
纷乱的声音和光线在红色的背景中爆炸开来,然后慢慢消散,最后留下的,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闵枝昏昏沉沉地坐着,之前每一次循环她都在各种焦急紧张,各种想办法,现在她看着这个血腥的世界,却有点麻木。
她看到了第二层的自己,站在站在宴会厅的低窗边缘,不知所措。
也看到了第一层的自己,那时她被通屿川牵着手穿过NPC人群,向宴会厅边缘走去,然后她靠在墙上,通屿川双臂撑着墙,将她圈在怀里……
这是什么俗味老套壁咚情节……
不过重点不是壁不壁咚,而是,她怎么没有这段的记忆?
她那时只感到脑子转不动,像是思维死循环,如果一定要形容,就像运行资源开始枯竭,处理器电量耗尽一样。
就像现在一样。
现在又怎么回事……
闵枝毫无察觉,自觉异常清醒,随即在瞬间张开双眼,才意识到自己前一刻竟睡着了?
不对、不对,她刚站起就又一个趔趄,原该踏在大理石上的步子,却出乎意料地踏空,脚下的世界似乎瞬间瓦解,紧随而至的是一种巨大的失重感。
眼前出现无规律的黑白噪点,就像老式黑白电视屏幕上的雪片,眼前的噪点越来越密集,她的听觉变得异常敏感,又迅速衰落,她一瞬间能听到代码世界中的微小声响,能听到数据流在线路中穿梭流动的声音,这些声音变得尖锐,又恍然消失。
混乱中,她听见世界的尽头传来一道冰冷的声音。
“被告已就其犯罪事实作出明确供认,本庭予以记录。”
法庭……???
她好像隐隐约约看到法庭的影像。
"现在,请目击证人入庭,目击证人将对被告人进行辨认,并陈述其所目击的相关情况。”
谁?谁是被告?
这一刻,她好像跟随证人的视线,抬头,对上了一双清澈至极的眸子,黑曜石般的瞳孔闪烁着纯粹的光辉。
一如初见。
他的嘴唇一张一合,根本听不见,但却能猜出说的是什么。
“指。认。我。”
……一股令人心悸的痛苦和悲伤从脚底袭来,她难过地痉挛起来,蜷起身子。
……混乱、大混乱,有人叫嚣,有人不服,有人冲破牢笼,有人被绑回去。
“肃静!肃静!”
“请注意,证人作证期间,法庭内要保持肃静!任何人员不得擅自打断证人陈述!”
法槌重重落下,涤荡于天地之间。
像是悬挂在佛堂前的梵钟,悠远、清澈、洗涤人心。
四周是看不到尽头的黑暗,像是比死亡还要深刻还孤独,她拼命向周围摸索,终于在将要跪在地面的时候,指尖抓住了宴会厅的柱子。
闵枝大口地喘着气,像是终于找回一点自己的意识。
她重新回到梦幻华丽的宴会厅,她看着自己地板上螺旋缠绕的花纹,惊魂未定。
她不知道那个法庭是什么,不知道自己现在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想起那席卷全身的痛苦。
她狠狠闭上眼睛。
故事还远远未结束。
她还要战斗。
一瞬间她好生自己的气,为什么她不能掌控自己的思维?为什么要一次又一次受制代码世界的规则之下?
她颤抖地开启智能戒指,打开文本编辑页面,哆哆嗦嗦地输入:
——闵枝!站直!别动不动就想跪!
真实世界里的虚无和阴暗她都不怕,遑论这里只是虚拟的世界。
她抱着柱子,一点点撑起自己的身子。
感觉意识变得清明一点。
就在这时,智能戒指嘀嘀作响,刚刚定位通屿川ID的界面一直没有关闭,这会儿像是突然连接到信号。
【Y:跪什么跪啊,给谁跪,跟谁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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