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宁萤那得知了赵霁的去向，知微便不再逗留，匆匆与她告别之后，疾步回了燕衍行在剑峰上的住所。
偌大的剑峰，如今只剩她与燕衍行二人。
剑峰峰主岁冥，一年前对外宣告自己突有所悟，闭关修炼了。
燕衍行对这个师尊的感情很是复杂。
岁冥此人性情放荡不羁，唯独对剑道极为痴迷。为了能将凌虚宗的凌虚剑诀传承下去，一向懒散的他竟破天荒收了两个徒弟。
大弟子燕衍行，乃是他在东沧游历时意外所收。虽然身子骨不好，但燕衍行与剑有缘。岁冥第一次见到这个三岁稚童时，他的佩剑便按耐不住出鞘。
于是年仅三岁的燕衍行离开了家，跟随岁冥在凌虚宗苦修十五载。
二弟子赵霁，这人倒不是岁冥主动跑出去捡的的徒弟。
她是自己找上门来的。
六年前，赵霁拜入凌虚宗剑峰。
岁冥本不欲再收弟子，可赵霁天赋实在高得惊人。
她天生剑骨，是万中无一的天才，整片仙洲也挑不出十个天生剑骨的人来。
她比病秧子燕衍行更适合修炼凌虚剑诀。
岁冥当即收她为徒，并对凌虚宗宗主道：“纵使再过千年，凌虚宗也不会出现比她资质更好的人了。她便是我们凌虚宗崛起的希望。”
燕衍行当时也在场，并且将这段话一字不漏地听了进去。
说不羡慕那是假的。
岁冥从未夸过燕衍行有天赋，他只说你与剑有缘。
只因“有缘”二字，凌虚宗众人便看到，天将破晓，燕衍行就已在练剑，月上柳梢时，他才收鞘回屋。
岁冥并不刻意教导燕衍行如何修炼，如何习剑。燕衍行便日日挥剑上万次，这才将凌虚剑诀参悟了七八层。
但新入门的小师妹赵霁所享受的的待遇与他可谓是一个天上一个底下。
岁冥不仅为她寻了把好剑，还对她修炼一事十分上心，时不时亲自上手示范，隔三差五便为她解惑，纠正她练剑时的小毛病。
赵霁也真不愧是天生剑骨，岁冥一点她便通。本是师出同门，赵霁又小燕衍行三岁，刚入门一个月，她与燕衍行比试时就丝毫不落下风，有时甚至能胜他一个剑招。
直到上个月月中，十五岁的赵霁金丹已成，且悟出独属于自己的剑意。
那场比试中，燕衍行输得惨淡。
他想不明白自己十五年如一日地刻苦修炼，为什么到头来还是赵霁的手下败将，连在她剑下走十招都撑不到。
这场比试过后，燕衍行有些心灰意冷，躺在床上一夜无眠。当破晓的曦光透过窗沿落在他指尖时，燕衍行头一次没有起来练剑。
往日就算后山积雪皑皑，压得满林枝桠低垂。凌冽的寒风侵染着整座后山，吹得燕衍行的衣袖猎猎作响，吹得漫天雪花簌簌而落，他也会坚定不移地一次次挥剑。
劈、砍、刺、挑……每做一个动作，燕衍行那张惨白如雪的脸上就会少一丝血色。
但那时的他坚定无比，任何东西也无法动摇他道心。
如今只过三年，小师妹的剑便成了他的梦魇。
燕衍行知道，他无论如何也比不过赵霁了。从今往后，他们二人只会相差得越来越远。
冥想一夜过后，燕衍行本来要痛苦地接受了自己与剑有缘，但与剑道无缘的事实。
可谁知，赵霁却敲响了他的房门。
她开门见山：“师兄，你去禁地里替我取一块铜镜出来，我便告诉你如何能修出剑意。除此之外，我还会将自己对凌虚剑诀的领悟全部说与你听。”
……
知微躺在又冷又硬的木床上，忽略纸人面庞出现的那两抹可疑水渍，她静静道：“说完了？就只有这些吗？”
铜镜内燕衍行沉默片刻，这才低声开口：“没了。”
“那我看错你了。”知微打了个哈欠。
“嗯？”燕衍行不解抬头。
纸人脑袋歪着，脸上两个墨团小点骤然睁大，似是不懂知微此话何意。
“原先我怎么问，你都不肯说闯禁地的原因。我听了你们宗门内弟子的那些话，原先还以为你是个满脑子只有情爱的蠢货，没想到竟是为了在修炼上更进一步。”
知微顿了顿，“有上进心是好事，是我低看你了。”
燕衍行被知微磨平了棱角，这种不算道歉的话语他硬生生脑补出她在道歉，自顾自在心里骂了一句：“那我也不会原谅你，除非你把身体还给我。”
“睡吧。”知微翻了个身。
燕衍行见她要睡，登时有些不满：“你打坐冥想便可，金丹修士睡觉乃是荒废修炼。”
知微给他泼了盆冷水：“请你认清自己。你如今的身体状况，我若不睡，你很可能会死。”
燕衍行：“……”
的确。
之前倚靠灵力滋养身体，燕衍行才能在忍受十几载病痛之苦之余还有心思练剑修道。
如今修为全无，他的身体也不能吸收灵力从头再来，现在还能跑能跳而不是成为一具冰冷的尸体，全然靠着知微强大的神魂活着。
从另一方面来看，燕衍行该感谢知微。
当初他在禁地拿到铜镜后，若不是知微抢占了他的身体，以当时危急形势，他很可能就交代在那里了。
“那你睡吧。”纸人燕衍行缩成一团蹲在地下，又后悔自己当初不该招惹知微起来。
如果当时被抢了身体后乖一些，知微兴许还会把他放出去逛逛，而不是现在一个人孤零零待在铜镜里。
纸人不会疲惫自然也不需要睡觉，燕衍行在铜镜里画了一千三百零二十六个圈圈后，知微终于醒来了。
燕衍行刚察觉到她睁眼，知微便一个翻身坐起，迅速穿戴好衣裳，洗漱一番后准备出门。
燕衍行在铜镜中看得分明。
剑峰上空的天色微暗，只有东边那块云层颜色淡些，些许曦光掩在其下，半明半暗。
一声鸡鸣过后，燕衍行回过神来。
他问：“起这么早，你又要干什么？”
“练剑。”知微言简意赅。
燕衍行瞧着她径直往试炼场走去，连忙喊道：“你走错方向了，后山在右边！”
知微一笑：“我知道，我去的就是那里。”
“可你没带剑!”
自从燕衍行这具身体的芯子换成知微后，他那把归潮剑就被知微束之高阁。
这半个月来知微要么泡在藏经阁，要么便是把藏经阁的书拿回来读看，她根本没有摸过脸，更别提练剑了。
知微轻蔑道：“少见多怪，谁说练剑就要带剑了。我就算使个树枝，又有多少人能与我过招？”
何其狂妄！
燕衍行败下阵来，只好由她去了。
毕竟这妖女的思维与常人不同，也不知道她哪来的自信，居然能说出这番话来。
试炼场位于凌虚宗主峰的石谷中，宗门弟子大多在此修行悟道或与同门比试过招。
燕衍行曾经在石谷练过剑，赵霁也来此处练剑后，他便再也不来这里了。他脑海中对石谷的印象并不深刻，记忆还只停留在三年前。
虽说剑峰峰主岁冥只收了燕衍行与赵霁两位徒弟，但凌虚宗其他各峰的剑修多如牛毛，毕竟凌虚宗开山祖师便是一位剑修。
那些剑修早些年想拜入剑峰，皆被岁冥拒绝，退而求其次才入了其他峰继续习剑。
这批人最喜欢练剑的地点便是石谷中的试炼场，因为石谷崖壁上有祖师凌虚子留下的剑意，在此处练剑事半功倍。悟性好者若能参悟一丝剑意，修为便能精进一大截。
赵霁便是在此处练剑后突有所感，这才生出了自己的剑意。
知微起了大早，试炼场里零星数十人，她选了处空旷无人的地。
她并未有其他动作，只是仰头负手打量着满是沟壑的崖壁上的道道剑痕。
那剑痕纵横交错，深浅不一。深的剑痕极为连贯，剑意如虹，仿若一剑能斩断整片崖壁，给人压迫感十足。纵然千年后也能感知到当时的持剑者凌虚子是以壮志凌云，意气风发的心情挥下这一剑的。
浅的剑痕则只是像刻在崖壁上一样，细看还有化为齑粉的岩石，剑痕断断续续，表面毫无剑意。
这应当就是凌虚宗那些小剑修弄出来的了。
“这么个好地方，你怎么偏要跑去后山练剑？”知微有些怀疑燕衍行的脑子并不聪明。
“原先我在这练剑时，他们总爱拿我同赵霁比较。有时也会起哄让我们比一场，看谁才是剑峰第一人。”燕衍行忆起往昔。
“刚开始我觉得我年长于她，就算赢了也是胜之不武，便不想比试，那群人却说我是怕输给赵霁不好收场。等我赢了，他们又说我比她多修炼了三年，一点都不公平。后来我渐渐打不过她，那些人又认为我名不副实，不配当赵霁的师兄，也不配说自己是剑峰弟子。”
纸人耷拉小脸，叹了口气：“后面我便去后山练剑了，那里没什么人，没有人会拿我跟她比来比去。”
“所以你比不过她。别人的三言两语都承受不住，当什么剑修？还不如回家娶妻生子。”知微冷冷点评。
知微继续讽刺：“你未婚妻倒了什么霉才要嫁给你。”
两人这番用神识聊得火热，石谷那边也炸开了锅。
众人惊疑不定地看着远处那个临崖壁而站的那人。他清瘦如竹，就连背影也给人一种脆弱易折，一剑便能将他打得吐血的感觉。
“燕衍行吗？他不是向来瞧不上我们吗？现在来试炼场干什么？”
“不清楚，这种修为全无的废人来了也是空惹人招笑。”
“他现在就是全宗门的笑柄，赵师姐瞧不上他，他便寻死觅活的去闯禁地，也是该的！”
“我比较好奇，他现在还能拿剑吗？”
“哈哈，就他这个病秧子还拿剑？修为都没了，我都怕他拿不起剑。”
“嘘，小点声，他看过来了，练剑练剑！”
知微揉揉耳朵，收回视线：“无聊的蝼蚁。”
都不敢与她对视。
“燕衍行，你瞧好了，我只教你一次怎么对付这种人。”
知微从一旁的兵器架上抽了把平平无奇的木剑。
木剑剑身坑坑洼洼黯淡无光，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知微持剑，不疾不徐走到那堆人面前，神色冷若冰霜。
她问：“刚刚，都有谁开口？”
众人被她震住，一时之间竟没有人说话。
“那就是你们全都说了？”知微剑身一转，语气莫名变得危险起来。
“#＊%，装什么啊，还真以为你是之前的燕衍行啊！”有人憋不住了，率先开口骂道。
“王骏？我记着你。昨天藏经阁你也在吧。”知微原本毫无波澜的眼睛泛起涟漪。
王骏闻言先是一惊，没想到知微竟然认得出来他。而后他又快速平静下来，人已经废了，他还狂什么狂！
“那又如何？你这个废人能拿我怎样？”
知微抬剑，遥指王骏：“拔剑。我们用剑修的方式来做了断。”
“哼，我怕你输了会说我欺负一个修为全无的人。”王骏面露不屑，手中剑已然出鞘。
“我不会输。”知微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她嘴角上扬，满是讽意，“更何况是对手是你这种蝼蚁。”
知微话音刚落，王骏顿时气得面目扭曲。他再也忍受不住，气势节节高涨，灵力皆数倾灌于手中长剑，一声暴喝后，持剑直奔知微面门而来。
那正式凌虚剑诀第一式——逍遥游！
剑风激荡，知微头发随风而动，但她仍然面不改色。
一瞬过后，知微动了。
她提剑漫不经心一挡，王骏只觉耳畔传来一声轻笑，随后两剑相接处传来的力量令他腕间发酸，他被这股力量逼得硬生生倒退三步，而知微本人却岿然不动。
王骏心中大骇，根本没想到知微竟能接住他使出全力的这一剑。
知微上前再次扭转剑身，她的剑以一个众人都料想不到的诡异角度逼近王骏。
“哐当”一声，王骏的剑被知微挑飞了。
知微抬手挥剑，身形似飘逸绝伦的林间鹤，一道剑风如宛若翱翔九天的凤直直扑向在场众人。
那些人顿觉一股滔天剑意以锐不可当之势冲击着他们的丹田，强横剑意激搅着他们体内各处经脉。
“废物，这才是刚刚你使的那一剑真正的威力。”
燕衍行看得明白，知微挥的那一剑与王骏的方才所使的剑招毫无二致，只是威力要比他强上十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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