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微仅用一剑便令试炼场众人硬生生将“废人”二字咽了回去。
他们看向知微的眼神似惊似惧。
在她那一剑带来的震慑下，那些人好像才第一次真正意识到这个永远被赵霁压上一头的剑峰首徒，即使修为全无也能轻而易举地碾压他们。
“你往日练剑千千万万遍，也抵不过我这随手一剑。”知微将木剑放回兵器架，全然不顾背后灼灼目光，她神识传音：“你先前只与赵霁过招，屡战屡败，他们当然觉得你是个没用的病秧子。但这次不同，这次过后，凌虚宗再没有人敢嘲笑你。”
知微慢慢走到王骏身旁，她居高临下细细观察着那人恍惚的神情，心情突然好上不少。
知微蹲下去无悲无喜的望着他，眼里只有同情。
知微淡然开口，给予王骏最后致命一击：“好好回味这一剑吧，废物。这是你穷极一生也无法挥出的一剑。”
*
凌虚宗内关于燕衍行变为废人的流言蜚语霎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日过后，试炼场发生的事情传得甚嚣尘上，但新的流言又悄悄从凌虚宗某个角落传出。
他们说燕师兄去禁地是为了突破自我，禁地之行他已悟出剑意，他的剑意与石谷崖壁上祖师凌虚子留下的剑意如出一辙。假以时日，待燕衍行完全参透凌虚剑诀后，下次论道会上，他的名字必将能传遍整个仙洲。
这种流言甚至比上一次废人之语传得更凶更猛，凌虚宗内有好多弟子专门跑去试炼场观摩知微留下的剑意。
他们看完过后，无不确信燕衍行是因为在禁地内得到了莫大的机缘后才修为全无，但他只要再修炼数月，修为不仅会回来，还会比原先高出一个大境界。
这几天已经有弟子私下邀人一同去禁地寻找自己的机缘了，数量还不少。
知微斜倚在藏经阁二楼深处的书架上，低头捧着本《东沧轶事》看着：“他们真的很蠢，对不对？”
铜镜内的燕衍行对知微抛出的这句话无法反驳。
他去过禁地，最清楚里面没有什么机缘。
那是一片荒芜寂静之地，四周弥漫着白茫茫的浓雾。里面漂浮着千千万万块铜镜碎片，每一片碎片棱角处闪着神秘的璀璨彩光。
见有人来了，四面八方的铜镜碎片仿佛接受到什么指引一样，一起朝着燕衍行飘来，它们组成一个密不透风的圆圈，将他围了个严严实实。
在每一片镜子碎片中，燕衍行都清楚地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有跟随师尊远行的他，有在后山练剑的他，有被人说不如赵霁的他，也有对赵霁的剑意心生艳羡的他……
虚虚假假，层层叠叠，到最后他竟也弄不清楚自己本人是否也为幻影所化。
燕衍行神识最后迷失那刻，在模糊的视线中，他看到那些碎片各自首尾衔接，最后变成一块大得可以遮天的铜镜悬浮在禁地上空。
铜镜成型后，渐渐缩小到只有他的巴掌大，然后化作一道灵光飞入他的丹田内。
再然后，他的身体便被知微强占了。
知微见他不回答自己的问题，也不着急。只是把书合上，重新放回原位。
这次知微走出藏经阁，身后并无一句冷嘲热讽，众人见他皆微笑拱手，极为尊敬地称上一句“燕师兄”。
知微淡淡“嗯”了一声，徒留众人一道冷峻的背影。
回到剑峰后，知微便将先前被她放置木匣中的那把剑取了出来。
知微抽出半寸剑身，瞧着上面的繁琐纹路，道了一句：“勉强能用。”
从藏经阁回来至今一言不发的燕衍行突然开了口：“不准贬低我的剑！”
剑修的剑就如同他的道侣，这在整个修仙界都是人尽皆知的事，燕衍行即使是个病秧子，也免不了剑修眼里出宝剑这种思想。
纵使这把剑是他岁冥随手扔给他的，他依旧对其视若珍宝。除了被知微占据身体这些时日，燕衍行每天都会仔细擦拭自己的归潮剑，从没有一天忘记过此事。
知微不惯着他：“我还从来没用过这么劣质的剑呢，倒也是个新奇体验。”
纸人被知微这番话气得在铜镜里上蹿下跳，险些从榻上摔下来。
“别折腾了，想想你还有什么东西比较重要，我一并带上。”
“你要干什么？”燕衍行顿时变得机敏，纸片身体也不动了，仰着脑袋问她。
“显而易见，去不夜城。”
“现在就去吗？”
“……”
“等你还剩一口气的时候去也成。”知微半响无言，最后嘴里毫无感情地蹦出这句话。
燕衍行：“那你去找宁师妹拿些丹药吧，我的身体如今与凡人无异，出门远行要多备些东西。”
“不用了，”知微闻言素手一翻，一堆各式各样的丹药凭空出现在桌子上，“你想要的，我全都有。”
这其中不乏药峰峰主贺沅礼宝贝成眼珠子的灵丹妙药。
“你什么时候背着我当贼去了？”燕衍行目瞪口呆，纸人寥寥几笔绘成的嘴巴张得老大。
“只要我见过这些东西，便可以将其复制出来。只不过疗效可能差了些，比不上原品。”
燕衍行突然反应过来，为什么前些天知微能在试炼场挥出如此一剑了。正是因为她提前在崖壁上领悟到了祖师爷凌虚子的剑意，王骏又当面使出逍遥游。知微这才能将剑招与剑意结合起来，毫无二致地挥出那威力惊人的一剑。
当时燕衍行便百思不得其解。
因大家所修功法心经不同，所处环境与人生经历也不一样，每个剑修的剑意都是独一无二的，修仙界还没出现过两个一模一样的剑意。但知微那天身上展露出来的剑意与祖师爷的并无区别。
原来是这样。
知微边将这些丹药都收进储物戒中边说：“很奇怪吗？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我乃镜灵，本就可以映照万物，也自然可以造出与其一模一样的东西出来。”
“那你为什么不再造个身体出来？非要同我抢。”
“……我真是鸡同鸭讲。”
知微不再理他，写了封信告知岁冥自己下山历练，随后关上房门，离开了燕衍行待了十五年的地方。
凌虚宗下山的路很长，一共有三千石阶，知微走五百阶就停下来歇息。
知微离开剑峰的时候还是傍晚，晚霞从药峰一路烧到山脚村庄那里。石阶两侧已然亮起盏盏石灯，罩中灯火染着暮色，远看就像两条沿着山路盘旋而上的火色巨龙。
待还剩五百阶时，燕衍行开了口：“我想出来看看。”
知微坐在石阶上，也没问他为什么，心神一动就把他放了出来，双手微曲捧着他。
这是是她第一次正式看这个纸人。
纸人燕衍行只有真人燕衍行手掌的一半大小，他的身上只有黑白二色，衣服与容貌都是知微随手勾勒而成，精简但又不失传神。
此刻的纸人顺着知微的双手慢慢爬到她的肩头，整个人踮起脚尖望着山巅之上的凌虚宗，久久没有言语。
知微问：“在想什么？”
“我刚入宗那天，就是爬到这阶台阶时再也爬不动了，累得哭了出来，师尊这才御剑飞行带我飞到了剑峰。”纸人重新飘回知微掌心，“那时我极为震撼，一心想着自己以后一定要成为可以御剑飞行的人，没想到十五年过去，我却变成了一张薄薄的纸片。”
知微有些无语：“你是在点我吗？”
“嗯，没想到你听出来了。”
我又不是你。知微干笑两声：“呵呵。”
“现在要离开了，没想到内心还是有些不舍。”
这破宗门有啥好不舍的？
知微颇为不解：“天地广阔，等你随我一起见了更多风景，自然会觉得在凌虚宗修行的十五年算不上什么难以忘记的东西。”
“我保证，只要你听我的话。待你日后归来，凌虚宗全宗上下，只要还能喘气，我都会让他们心服口服地站在这石阶两侧恭敬迎你。你想用什么名头回来都行。”
“你还是先把身体还给我再谈别的吧。”燕衍行听着知微与自己畅谈未来这番话，越听越觉得脊背生凉。
仿佛自己真信了她的话后，就会变成一个面前悬挂着馅饼的毛驴，为了这口饼子，累死累活地驮着知微跑一辈子，结果人都死了，饼子还没吃进嘴里。
知微彻底觉得自己是在对牛弹琴，不由分说地把燕衍行收回铜镜里面。
哼，目光短浅之辈。滚回镜子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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