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水好不容易得了空,于是一下午都在外面野玩,到了傍晚才回家,一进院子里头就见到玉管家站在他家屋里,提着一袋钱财和一瓶蓝花瓷的膏药,和她娘亲说着话,她急忙躲在院大树后头,看着那一沉甸甸的袋子,眼睛不由都直了,等到玉掌柜走了,急忙跑进屋,向她娘亲讨工钱。
这大半年里头,都是她娘帮着她管着钱的,她和她娘约好了,一人一半。
玉娘连忙攥紧了钱袋子,哄着阿水说等过年晚上包个大红包给她。
阿水就这么期待着到了年三十。
可年三十那天,她只等到了娘亲买了一大堆新衣裳新玩具给自己六岁的弟弟,买了一个上好的虎皮袄子给她那丈夫,买了一大堆胭脂水粉给自己。
独独没有她的份……
一件都没有。
她不难过,真的,这么多年她已经习惯了,她明白自己在这个家里的位置,她只是一个捡来的孩子而已。
五岁那年,她家里遭了难,父母皆亡,一个人孤苦伶仃地流落到清溪镇,是她娘看她可怜,才苦苦哀求余二,将她收留了下来。
她也知道,她娘亲收留她是因为她多年无子,而民间有个说法,说是难孕的妇人若是先领养个孩子,或许会招来孕气,也因此,阿水也还有一个名字,叫余招娣。
在她娘没产下弟弟前,她还因为不肯应这个名字而被打得半死,只能咬牙忍着,后来,没想到,在她娘亲一声一声招娣招娣的叫着下,一年后,还真的生了一个大胖小子。
她娘亲如了愿,自然也不再计较这名字的事,久而久之,她就又变成阿水了。
她从来没有因为这个家的薄待而心生怨恨,她知道,能活着已经是天大的恩赐。
可直到看到她心心念念的红包里只有一瓶膏药时,她才是真是死了心,抬起头,简直不可置信。
思娘笑眯眯地将膏药放进她的手里,道:“阿水啊,可别看这么一小瓶,这可是值钱的宝贝啊,娘花了好大价钱买的,你看你这小手,冻得稀巴烂的,你把这药往伤口上一涂,保管啊……”
思娘话在喉咙一断,震惊地看着地上摔得稀巴烂的瓶子。
阿水一把摔开药瓶,什么宝贝!她不稀罕,她只要她的工钱!
“把我工钱还给我!”她发了狠。
“嗳,你这丫头,这不是给你了么!买了这膏药。”
“骗人,才不是你买的!我都看见了,我知道,你是想把我的钱私吞了!打算全都给弟弟买玩具!”
阿水简直心寒到了极点,她猛地一抬头,眼睛瞪得像牛,犟道:“还给我!”
“你……”
阿水一个箭步把她弟弟手里的布老虎抢了起来,扔到地上,弟弟嚎啕大哭起来。
思娘顿时大怒,一个巴掌扇过去,又觉得不解气,连忙抄起门旁的扫帚棍子,骂道:“贱蹄子,养不熟的白眼狼,攀着高枝是了吧,翅膀硬了想飞是吧,敢欺负起弟弟来了!”
如雨的棍子落在阿水的身上,阿水被打得直冒金星,一旁的弟弟吓得哇哇大叫,哭得抽抽了,思娘这才停了下来,抱起那胖娃娃,路过奄奄一息的阿水身旁,啐了她一口,甩了个钱袋子给她,而后,走了出去,拿起新买的风车笑眯眯地逗儿子笑,风车被吹得呼啦啦直响,小家伙顿时咯咯笑起来。
阿水眼里啪嗒啪嗒,打开钱袋子,数了数,还好,还剩了五百文。
一直在屋外抽旱烟的余二,见娘俩走远了,这才晃着步子摇进了屋。
他看见趴在床上一动不动的阿水,软高高的胸脯一低一高地耸着,不由搓了搓手,蹑手蹑脚来到了她的身边,粗黑的手掌刚要摩挲上她细瘦的腰时,却被人狠狠推开!
阿水眼睛瞪着他,像要吃人!而后,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无尽的黑暗吞噬着她,她不知道能去哪里。
眼前的大宅里传来一阵欢声笑语,明晃晃的灯笼在冷风中摇晃,发出温暖和煦的光。
阿水鬼使神差地推门进去。
一开门,就见那院子里坐着一人。
那人着了身月白色的衣衫,腿上盖着雪白的狐裘,和当初她见到的时候,一模一样,只不过,阿水觉得,他又好像哪里变了,比如,变胖了些。
少爷正举头望月,被这不速之客扰了赏月的雅兴,不由眉头微折起来,一回头,见着黑暗里那一青蓝色小身影,折痕微平。
他一双眼睨着她,揶揄道:“爪子养好了?”
阿水一回神,扭头就要走,却没有那人两只轮子跑得快。
他轱辘来到她跟前,眼里本是含着极不易察觉的笑意,却在看到她脸上的伤痕时,冷了个透。
“谁打的你?”他拳头微握,话里竟藏着连他自己都不能发觉的愠怒。
阿水抬起头,深吸一口气,无视他的话,径直走进院子,道:“有吃得没,我饿了。”
自然……是没有,阿水知道她这是问了句废话,不过天下间最饿不死的就是厨子,她打算自力更生,于是一扭头,又问道:“你吃了没?”
废话……肯定是吃了的。
当初她可是知道金陵那边会特意派五个大厨过来给这位爷做年席,才敢跑得那么欢快的!
嘚,问了两句废话。
阿水提步就要走,却闻身旁来了句“没”。
“嗳!不是说来了五个名厨么?”
“没胃口。”
“哦。”
阿水提脚就要走,这瘟神向来阴晴不定的,她得远着点走。
“哎!”
“嗯?”阿水一扭头,低下头。
“我饿了。”
少爷冷着个白脸,伸手拉住了她的衣角,不看她道。
阿水眉眼一弯。
那还等什么?
她一转身,两手搭上轮椅的把手,一使劲,“呼啦”一下,把轮椅推上坡,“嗖”得一下飞出去。
一路上,差点没把少爷带飞。
一阵烟雾缭绕中,少爷抬头看向那灶台前的不停忙活的阿水。
水气将她的眸氤氲的清亮,她半边的脸颊肿得老高,一条条泪痕挂在上面,显得楚楚可怜。
少爷不由又冷了冷脸。
阿水从一片迷蒙中走出来,摆了摆手,烟气快要把她给熏死了,她急急忙忙从白雾里钻出来,捧着热情腾腾的瓷碗。
一出来,就看到一双似淬了寒冰的眸子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阿水下意识地就往后退一步。
忽地寒芒一收,又恢复气平日凉薄的模样。
阿水连忙又捧着瓷碗上前。
这瘟神,莫不是嫌弃她动作慢了?怎么那么看她?
她将瓷碗恭恭敬敬端到他的跟前,道:“三少爷,您请用”
少爷看着他碗里的那跟树根一样的东西,皱了皱眉。
阿水见他这样,连忙急道:“这可是好东西,一般人我都不给的!”
这可是她在山上挖了好久的野生凤桩,大补的!专门治他这种虚了巴交的!
也不知这话里哪句话愉悦到了他,第一次的,他没有犹疑地张开了口。
清甜甘爽扑向他的舌尖,汤汁似一股暖流滑入他的腹中,他不由漾地眉尾轻扬。
阿水鲜少见他这样少年气十足的笑,不由愣了愣,随即也笑了开来。
她转到灶台,准备给自己也进补进补。
忽然,身后传来一阵瓷碗摔地的声音,她一回头,就见那人一口鲜血喷了出去,鲜血落在白瓷碎片上,显得触目惊心,他剧烈的筋挛着,痛苦地瘫倒在轮椅上,脸色煞白地像纸一样,满头大汗如雨般冒出。
“三少爷,三少爷!”
阿水慌了神,连忙飞扑过去,使劲摇头。
那人只能拿眼珠看她,不能应答了。
“你撑住,我去找人!”
后院里一片酒气熏天,佳肴满席,整个府上的人都喝得酩酊大醉,没有一个清醒的,连一向稳重的玉掌柜,都抱着一壶酒,说着痴话,阿水怎么摇他都摇不醒。
这儿是指望不得了!阿水又连忙跑回去,发现那人的眼已经阖上了!
她吓得腿脚直哆嗦,连路都不会走了,可她知道,越是这个时候就越是要冷静!
一只手指抖上去,探他的鼻息。
她兀地瘫倒在地,胸口大幅度的起伏着,终于喜极而泣。
幸好!幸好!还有呼吸!
阿水稳了稳,胡乱抹了把泪,爬起来,一鼓作气背起人,往镇上直奔。
可走到一半她才想起来,今日是年三十,孟大夫一定不在医馆,而在半山上的家中,转而一阵风似的又往山脚跑。
黑灯瞎火的,山路太颠簸,她一不留神,摔进野茅堆里,茅草割地她鲜血淋漓,她顾不得疼痛,立马爬起来,跑到那人身边,见他一胸膛一动不动,吓得又掉起眼泪来,却又不死心拿手地使劲锤他的胸口。
使劲锤了十几下。
耳边才慢慢传来一声闷哼。
阿水听得这一声,犹如得见了天神一般,急忙把他扶起来,靠在树上,使劲摇他肩膀,道:“三少爷,你醒醒,你不能睡!”
阿水见他不坑声,连鼻息也是有一进,没一出的,不由又慌了起来,她听人说起,这个时候,是人生念最弱的时候,若是不想个法子让他吊着一口气,那可就是真的救不回来了。
她静了静,重新背起他,声音颤抖道:“三少爷,我跟你讲个故事吧。”
阿水:“你不能死!你死了我去哪挣钱!”
石清宴:……
小仕女:“放心吧,死不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 3 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