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萨是个海滨城市,濒临地中海。
地中海是没有什么潮汐的,井弦觉得那就不算海,充其量算是个大点的湖,然后开了个细口跟外面的水系连着。
大湖也是有港口的,芒萨自古以来就拥有着地中海沿岸最优良的海港之一。
芒萨港分老港和新港,老港在城市的中心地带,几百年前是停靠那种木质帆船和渔船,如今成了游艇码头和旅游胜地。新港区在城市的东面郊区,在欧洲是第二大港口,规模仅次于荷兰鹿特丹港。
井弦要去的那个海盗街,离老港不远。
从地铁老港站下来后,顺着码头反方向一路向西,步行半小时就能抵达海盗街所在的老城区。
井弦对海兴趣不大,他长大的城市滨湾就是海滨城市,拥有着东南沿海最美的海岸线,海景对他来说像呼吸一样司空见惯。所以他沿着老港步行时,对旁边的碧海青天看都不看一眼,在一路拍照和尖叫的游客中显得很是特别。
过了码头大道后,就进入了老城区,最明显的变化是柏油路变成了铺满了面包石的马路。
面包石是一种让人很迷惑的公路建筑材料,走路硌脚,骑车硌腚,要是乘坐的交通工具减震系统差点,一路下来能把肾结石颠出来。
对使用行李箱的游客尤其不友好,一段路拖下来,费力又吵闹,轮子离家出走也实属常态。
井弦觉得欧洲背包客多,很有可能是这个原因造成的。
进入海盗街后,人文氛围一下子热烈了起来。
海盗街是一条很古老的街道,旁边全是楼龄上百的传统普罗旺斯风格建筑——临街是店面,上面是住户,明黄的墙壁,外凸的铁质阳台栅栏上挂满了开着玫红色花朵的花盆。
街上全是无所事事的路人。街口开着香气逼人的面包店,人们抱着纸袋装的法式长棍走街串巷。十字路口的小喷泉四周摆着咖啡店的桌椅和阳伞,穿着长长半身围裙的服务生蝴蝶般绕着密集的客人纷飞,咖啡味沿街轻淌。卖艺的人拉着手风琴,给这条街奏起了BGM,他面前的破帽子里装着零星的路人给的金属质地的赞许。
天空是湛蓝的,人间是明黄的,跟梵高画里一模一样,浓烈,纯粹。
眼前的场景当即硬控了井弦几分钟,让他暂时忘记了抵达法国后遭遇的倒霉和面临的压力,给了他一丝属于法国独有的松弛感。
他也买了杯Espresso,站在街边喝了起来。
此刻,他忽然有点明白浪漫的意义了,浪漫就是:哪怕你刚踩到了狗屎,也不妨碍品尝面前美味的咖啡。
喝完咖啡,路过手风琴艺人时,井弦把买咖啡剩下的零钱也扔进了卖艺人的破帽子里。算是给同行的一点支持吧。
井弦是个小提琴手,从四岁开始拉琴,一路音乐附小,音乐附中,音乐学院,最后进了滨湾交响乐团当首席。在这个领域,他就是大家口中的天才。
他拉琴技巧极好,好到像个没bug的程序,但毫无感情。这成了他事业上最严重的障碍——艺术是不能离开情感的。
但这个问题似乎无解,他就是没有感情。没有亲情友情,也没爱情。
他能理解别人的情感行为,也能明白人情世故,能感知真善美,假恶丑,也会合理地做出反应,他有喜怒哀乐,会疼会哭会紧张会无措,就是一切都正常,唯独不会产生感情。
抵达海盗街19号后,井弦望着门头上大大的Nail字样,发起了呆——一家美甲店。
他困惑地点起一支烟,站在门口抽完后,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进去,随着门上铜质铃铛的响起,一屋子做美甲的女士纷纷冲他投来诧异的目光,毕竟这种店里鲜有男性,而且,能光顾这里的男人,也绝不是井弦这么男人的样子。
一个老板娘样子的亚裔中年妇女从前台里走了出来,操着带有浓重口音的法语跟他打了招呼,懒洋洋的,很职业也很敷衍。很明显不觉得他是目标客户。
井弦十分客气地用英文开始跟她打听,他还没说两句,老板娘伸着脖子冲着做美甲的技师们喊道:“谁会英文,他说的什么?”
中文。
井弦一阵惊喜,原来这是个中国人开的店。
“你好,我想跟你打听个……”井弦的“人”还没说出来,就被老板娘扬手打断了。
“不知道!”一听是这种目的,老板娘的不耐烦顿时全都浮现到了脸上,然后直问井弦:“做指甲吗?”
“指甲?不…不了吧。”井弦并没意识到这是老板娘给他的一次“机会”,拒绝了。
“不做就出去!”老板娘直接下了逐客令,物理意义上的。
人高马大的井弦眼看被不到1米5的老板娘“清理”到门口的千钧一发之际,他识时务地大喊:“有什么项目?给我看看!”
他终于领悟了打听消息的门道——你得消费。
这辈子第一次做美甲的井弦被安排在一张空沙发上,一个亚裔小姑娘蹦蹦跶跶地从美甲店后面掀开塑料片挂成的帘子走了出来,一屁股坐在他面前。
小姑娘长得又瘦又矮又黑,但仔细一看,还挺可爱,跟桥本环奈烤煳了似的。
她说了两句法语,见井弦没反应,转头无辜地看向老板娘。
“中国人。”老板娘嗑着瓜子说道。
“早说嘛!”小姑娘一脸恍然大悟,然后操着一口广西味的中文开始给他介绍套餐和价格。
各种套餐的名字很花俏,井弦根本听不懂,他按照价格选了个最便宜的,也就是基础修甲,剪剪指甲,打磨打磨,去去死皮什么的。
小姑娘也没嫌弃他选的价格低,抡起胳膊开始干活。
“这家店开了几年了?”井弦开始跟小姑娘打听。
“五年。”
“你在这里干了几年?”
“一年。”
井弦一听,觉得在这个姑娘身上应该问不到什么有效信息,索性闭上嘴,专心被做指甲。
基础护理做起来很简单,很快,井弦就拥有了十个闪亮粉嫩的指甲。
付钱的时候,他一句寒暄没有,直接开始跟老板娘打听:“您接下这间店之前,这里是什么店?”
花了钱就是理直气壮。
“好像是日料店。”老板娘收了钱,果然开始回答问题了。
“那间日料搬到哪里去了?”
“不知道。我接手时已经是空店面了,看装修是日料店,这店面是找中介盘的,我不认识上一任老板。”老板娘解释得很认真,不像是敷衍。
井弦十分沮丧,他低着头出了门,谁知刚才给他做美甲的小姑娘追了上来,仰着脖子揪着他问道:“你找人啊?”
“是。”
“之前在这里的人?”小姑娘指指店门。
“嗯。”
“我可以帮你。走,咱们找地方详细说说。”小姑娘说完就拉着井弦就走。
“我找的人是十几年二十年前的人了,你不会知道的。”井弦表示不信任。
“你怎么知道我不知道?”小姑娘表示不服。
“你才几岁啊,二十年前你估计都没出生,你怎么会知道?”井弦嫌弃道。
谁都知道,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去打听人,一定要找在当地居住多年的老人,他们什么都知道。没人会找小孩打听这种事情。
“我不老,但我哥老啊!我不熟,但我哥熟啊。”小姑娘扯着井弦的手不松,小短腿拼了命倒腾,速度还挺快。
很快,俩人就驻足在了一家店的门口,井弦看着招牌,露出了十分抗拒的神情——那是一家叫“Hot Kitty**小猫”的成人用品商店。粉红的霓虹灯牌无比扎眼。
小姑娘满脸不以为意地熟练拉开店门,对他说了句“走啊”后,就把他推了进去。
俩人越过戴着猫耳满脸钢钉一身皮装黑丝超短裙的朋克男店员,穿过琳琅满目的各色各型的假体和刑具,最终到达了商店的后门,那里面藏着一段蜿蜒的老式楼梯。
“带你去找人,陪你等候,帮忙搜寻和打听,我算你全包八百欧怎么样?还附赠接送服务。如果需要,我这里还可以提供有偿食宿。可以开发票。”
小姑娘边爬楼梯边报价,那架势和言辞让井弦觉得十分熟悉,正当他觉得这一段在哪经历过时,小姑娘说了句“到了”,他一抬头看到门牌上赫然写着“南法第一人民咨询服务中心”。
难怪这么熟悉!老巢啊!
井弦顾不上震惊,转头就走,说时迟那时快,迎头就撞在一个男人下巴上。
他后退一步,抬眼一看,很好,就是混血算盘。
小姑娘大喊一声“哥”,冲上去就要给混血算盘一个熊抱。谁知,混血算盘长臂一伸,直接顶住了只有自己一半高的小姑娘的脑袋,无论她的小短手怎么划拉,都碰不到混血算盘一分半毫。
画面跟动画片似的。
“阮佳音,我再次警告你,叫老板,我不是你哥。再叫错扣工资啊!”混血算盘急赤白脸地说道。
姓阮,再加上那个广西口音,这小姑娘大概或许是越南人了,这中文水准,应该是在法国的越南华人。
在欧洲的越南人很多,在中国人占领全世界前,欧洲开中餐馆的往往都是越南人,这些餐馆的墙上挂着斗笠,拿炸虾片当前菜,有好吃的水晶皮春卷和极为难吃的炒菜。
“有什么区别吗?不都是这么相处。”这个叫阮佳音的小姑娘嘟着嘴,满脸不爽。
“有,我们现在是纯洁的雇佣关系,不再是混乱的亲缘关系。”混血算盘很没耐心地解释道。
阮佳音翻了个白眼,表示不服但闭嘴。
“什么混乱的亲缘关系?”井弦在旁边忽然提问。
井弦觉得这句话信息量巨大,没压抑住强烈的好奇心,还是问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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