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前夕,红绸漫天的飘。
今安坐在院子里,盯着手腕,发着呆。
柠栀怕触到今安的霉头,寻了个由头离开了院子,如今屋子里只剩今安一人。
烛火随着风跳跃着,燃烧的声响细小却被无限翻大。
吱呀的一声,门被推开。
青年的影子被烛火拉的很长很长,明明踏着寒风而来,却无故多了些许柔和。
“你愿意和我走吗?”那人伸出了手,露出了掌心的薄茧来。
今安没说话。
一时静谧无言,路宁止就站在那,同山般沉默。
今安盯着那路宁止的脸,发觉他脸颊薄红,良久之后才张开干涩的唇道:“你喝酒了?”
喝酒之后,路宁止的行动迟缓了几分,他缓缓点下头,低低应道:“嗯。”
寒风吹过掌心,路宁止将手放了下去,垂在身侧。
少女坐在那,乖乖巧巧的。
路宁止意识在那一瞬飘远,来这之前,他不仅喝了酒,还同昭宥打了一架。
那些顾虑,那些责任通通被路宁止抛在了脑后。
他不是个懂事的人。
他的名声一向不好,所以,再不好一点也无妨。
今安是没有防备路宁止的,所以在路宁止悄无声息的站在她的身后,点了她的穴道时,今安眼睛瞪了老大,后又无力的阖上。
将人抱在怀里,那缺了的一角悄然愈合。
少女的眼睫长而密,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
路宁止低下头,在今安的额头上落下一吻。
放在怀中的锦鲤吊坠正发着莹莹光亮。
红绸被风撩起,房门大敞,空无一人。
*
今安醒来时,是感知到自己是被抱着的。
刺目的日光落在眼中,晃的今安眨了眨眼。
天亮了。
缓过神来,今安的心里生出了火来,但更多的是惶恐。
若今日她未出现,这后果,今安不敢想会有多严重。
拽紧路宁止胸前的衣裳,今安挣扎起来,“快送我回去!”
路宁止没有理会,只是向前走着。
今安知道自己的力量太过弱小,便试探说服路宁止,希望他可以冷静下来,“婚期已定,就在今日,若我没有出现,我孟家与国师府便丢尽了脸面,若是追究起来,我孟家定会受难,路宁止,我不能这么自私。”
路宁止定在原地,这些话,他听过。
那是昨夜昭宥同他说的,不过不是孟家,也不是国师府,而是水陵与今安,只有最亲近之人才知心中软肋,一击即中。
不过话没说几个字,路宁止便同他动起了手。
没有人会比路宁止更清楚这些顾虑,没有人。
他花了七天去考虑,去想每一个可能出现的结果。
他要给今安同水陵一个退路。
没等到回复的今安,急的一口咬在了路宁止的肩膀上,妄图以疼痛唤醒他理智。
路宁止垂首,明明面上没有一丝表情,却悲痛到了极点,他声音低沉,平静问:“倘若没有那么多顾虑,你会同我走吗?”
“……”
今安攥了路宁止胸前的衣裳,没发出一点声响。
而就在此刻,路宁止松开了桎梏,莹润的衣袍从指尖滑落,带走伶仃的温度,不可强求,无可奈何。
“你若愿意同我走,这些问题,我来解决。”路宁止伸出手,抓住了今安的手腕,作出最后的挽留,“我可以解决。”
今安顿住,或许会有办法,但肯定会有人不能全身而退。她侧过身,盯着路宁止的眼睛,用力的将他的手指一个个掰开。
声音淡而轻倦,却锋利的像把刀。
“路宁止,放手吧。”
最后一节指骨被掰开,路宁止钉在原地,胸口处生出巨大的空茫。嗡鸣声灌入脑海,像极了当年北域一役那上空席卷一切的凛冽寒风。
少女的背影消失在望不到归处的远方,一点点的,没了踪迹。
昭宥从一旁的树下走出,来到路宁止身边,他原以为当初的少年会不顾一切的将一切攥紧在手中,没想到,他还是选择了放手。
他感叹:“你若想,她走不了。”
只要他想,她就走不了。
路宁止嗤笑一声,体内血液沸腾,似有什么在蠢蠢欲动。伸手,果断的封住了经脉,蹒跚的向后走去。
他曾想,若趁着酒劲御剑飞行一夜向南,等他醒酒,人完全有了意识,知道了对与不对,便也回不了头。
他有私心。
可在少女均匀的呼吸声下,路宁止到底没有那么做。他害怕那人醒来时会用怨毒的眼神看着他。
他怕那人恨他。
她怎么能恨他呢?
纷飞的思绪随着耳中的蛊惑愈发的混乱,路宁止摇摇晃晃的上前,而后重重的倒在了地上,幻象执念起,一如当初。
若无意外,景和二十九年,水陵夏莲盛放,莲子清香,便就是十里红妆,嫁娶之时。
真的,只差一点。
*
今安气喘吁吁的回到国师府时,未见到任何宾客聚集在门前,似乎除了府上挂着的红绸,便再也瞧不出来任何喜庆意外。
就在今安惴惴不安时,一只手从身边伸来,揽住了今安的手臂。
“阿姊,你怎么是从外面来的。”
来人是孟江微。
今安干笑,正欲说些什么,便见不远处的丫鬟正取下红绸向一边扔去。
发生什么了?
见今安直勾勾的盯着某处,孟江微也望了过去。
红绸落地染上泥土,想到阿姊从小心心念念的大婚被临时取消,孟江微气呼呼道:“也不知道国师大人到底在忙些什么,大婚的日子说走就走。”
听到这些,今安死死抓住孟江微的手,“你在说什么?”
见阿姊难过的昏了头,孟江微柔声劝道:“我知道阿姊难过,可能国师大人真的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耽误不得,他也是无心的。”
除了第一句,其他的孟江微都是在昧着良心说。在她心里,国师大人简直不可原谅,若不是不想让阿姊难过,孟江微简直是想马上骂上几句,以灭心头之火。
不成婚了?
听到这话今安觉得自己应该高兴,可她的心中反而沉甸甸的,觉的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见孟江微只身一人,今安略显期待的看向她身后,却没有见到想见的人。
孟江微适时的开口道:“父亲,母亲听了程管家说的话,便走了,你若想见他们,我们现在就回家。”说罢便拉着今安向外走,如今在待着这里,孟江微怕阿姊触景伤情。
都走了,今安笑了一笑,明明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可在偏过头,瞧见孟江微稚嫩单纯的脸,今安心中却生出了怒气。
他们从未将她放在心上。
今安猛了拂开孟江微的手,向后退了几步,语气冰冷,“我不回去,你走吧。”
孟江微蓦然的被推开,语气颇为委屈,不解道:“阿姊,你怎么了?”
水润的大眼睛被雾气萦绕,可怜兮兮。今安似被烫到了一般,撇过视线,“我有些累了,先回去了。”
借着这个由头,今安头也不回的逃了。
她不该嫉妒,不该迁怒的。
孟江微站在原地,气的直跺脚,都怪国师大人让阿姊难过,不然她怎会甩开她的手,想着,孟江微抽了抽鼻子。
今安直径去找十一同九,却扑了个空。
十一的院子里本就空落落的,如今没了人,更显的寂寥。
转身离开时,今安胸口猛的一疼,扶着门框,半天也没缓过来。疼痛来势汹汹,过后又无一丝的感觉,今安攥紧胸前的衣物,缓缓的挺直了背。
奇怪。
苍穹之上黑云翻涌,风雨欲来。
*
大婚之日过后,今安一直闭门不出,也不见外客,她将自己锁在一方的院子里,等待着看不到路的未来。
天气一直不好,今安的精神也是昏昏沉沉的。
再一次拒掉来看她的孟江微,在下院子里的台阶时,今安身体一软,摔倒在地。
明明不算是太高的台阶,却让今安久久爬不起来。
柠栀瞧了急忙去扶,手上的热气在触碰到今安的手时,一时间竟瞬间冷了下来,柠栀诧异道:“小姐,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艰难站起身的今安拍了拍身上的泥土,淡淡道:“可能是在外面太久了吧。”
柠栀心中却泛起了嘀咕,虽说是这样,但小姐的手一直是藏在大氅里的,穿的也颇为厚实,再怎么说,这手也不会凉的像块冰似的。
手的刺痛引得今安摊开了掌心,原本雪白细腻处多了几道血痕,那是刚刚摔下之后留下的擦伤。
姑娘家家的最怕留下疤痕,柠栀连忙开口:“奴婢这就去请大夫。”
柠栀走的太快,今安本想出口说,这小伤不用去请人的,可话在嘴边,就是说不出一个字来。那是一种疲惫,从身体各处涌出来的无力抗拒的倦怠。
扶着墙,今安一点点挪着步子,然而视线越来越模糊,手脚忽的没了力气,重重的的摔了下去。
无边无际的黑,四周安静的可怕,不知道过了多久,今安才听到了嘈杂的人声,眼前渐渐染上光亮。
“治不好,我就将你的脑袋通通摘下来,都过了这么多天了,人还没醒过来,你们究竟有没有用心!”
“二小姐,大小姐身体上并未有什么伤口,人却一直消瘦下去,恐怕不是寻常病症。”
啪的一声,是瓷器落地碎裂的声音。
眼睛缓缓睁开,今安眯着眼,一时有些恍惚。
一直注意着的孟江微见今安醒来,喜极而泣的抱着今安,絮絮叨叨道:“阿姊你终于醒来,有没有觉的那里不舒服,阿姊,你可吓死我了……”
借着孟江微的力气,今安挣扎的坐了起来。
跪在地上的大夫与一大片的丫鬟见人醒了,都在心中暗暗松了口气。这二小姐平日里乖乖巧巧的,一遇到大小姐的事情,做事便毫无章法,脾气也乖戾起来。
地上人的表情,今安瞧的清楚,她哑着声音问:“我这是怎么了?”
孟江微坐在床榻边,握住了今安冰凉的手,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掉,“阿姐,我那日没见到你心里就有些不安,果然次日就听闻你昏迷不醒,我可害怕死了。”
今安温柔的拭去孟江微眼下的泪,轻轻道:“我没有事,我们的小阿萝,一张小脸哭的脏兮兮的,一点也不好看了。”
孟江微吸了吸鼻子,笑着反驳道:“才不是。”
醒来的今安躺着歇息了好多日,最后被看不下的孟江微拉着出去逛了逛。至始至终,今安在意的那些人,只有孟江微一人在她的身边。
自此,今安明白了一件从小到大她早应该明白的事情。不是所有的人都会爱他们的孩子,至少她不是。
见阿姊盯着不远处的三口之家发着呆,面上冷冷的。
孟江微上前紧紧挽住今安的胳膊,甜甜道:“阿姊若是想父亲,母亲,我们现在就回去。”
孟江微的脸上满是天真,盯着那稚嫩的眉眼,今安摇了摇头。
这时,雪纷纷洋洋的从苍穹落下,劲风耗尽了最后的气力,将其落满了京都。
孟江微蹦了出去,同孩童一般的站在那转个圈圈,惊呼着,“阿姊,你看,下雪了!”
今安抬头,雪落在了她的脸上,她抬手去拂开,却只摸到湿漉漉的一片。
这似乎是今年最后一场雪,不久之后就是春天了。
今安笑了笑,对正在淋雪的孟江微伸出了手,“阿萝,回去吧。”
她好像并不期待什么了,她本来也不该期待的。
手牵着手走在回去的路上,孟江微脑袋里晕乎乎的,时不时视线就瞥向那被牵着的手上,阿姊并不时常与她这般的亲近。
靠的近了,孟江微可以闻到阿姊身上淡淡的木香。
深吸了口气,孟江微痴痴笑了起来。
阿姊可真好闻!
*
雪一直下到了半夜都还未停,今安倚靠在软榻上,透过半掩着的窗看着窗外,止不住的咳嗽。
柠栀走时本想关上的,是今安伸手给拦住。
至大婚那日后,今安一直惴惴不安,今夜那情绪愈发的浓烈,压的她近乎喘不过气来,透透气,似乎能自欺欺人般的将那情绪给缓和下去。
手撑着脸,今安看了一夜的落雪。
第二日不出意外的染上了风寒,这病来势汹汹的,今安整整两日都似梦似醒,晕晕乎乎的。
梦里是大片大片白,以及连绵不绝的山脉,神志不清的今安在不知盯了多少次之后,才迟缓的认出,这个地方是北域,是神遗弃的地方。
而后,不远处便是大片大片的丹云花,花开的艳丽,似朵朵血红云彩。
明明是及其漂亮的风景,今安却害怕的向后退了一步,跌跌撞撞的逃离。丹云花海寸寸逼近,今安大口的喘着粗气,惊恐的从梦中醒来。
“做噩梦了?”
冷淡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这时,今安才发现站在她床榻边的七。
“你怎么在这?”今安问,七同她交情并不深,单独踏进她院子的次数更是寥寥无几,所以,他在这做甚?
七抿了一下唇,错开视线。
今安觉得奇怪,七做何事都是干脆利落的,何曾这么支支吾吾过。
舔了舔唇干涩的唇,今安正要爬起来,视线却不知觉的落在了七的衣裳上,往日一身黑的人换上一袭白衣,倒也有了几分清朗。
只是在触及七袖上的白花时,今安瞳孔紧缩,手不自觉攥紧,指节发白,“阿笙呢?”
七过了很久,也没吐出一个字来。
今安从榻上起来,赤着脚跌跌闯闯的向外走。他那么厉害,怎么会死呢?怎么会呢?
前些日子挂着红绸的梁柱上如今已经挂上了白布,今安怔在原地一瞬,随后一口鲜血至她口中吐出,在地上开出了点点红梅。
今安想哭,却怎么也哭不出来。
胸口忽如其来的疼痛使得今安佝偻起了背,一点点的瘫坐在地上。
攥紧胸口的衣裳,今安大口大口的喘气,她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那飘扬的白布,神智逐渐涣散。
七站在今安的身后,一点也没有动手的打算。
直至今安完全陷入昏迷之后,十一才从门后走了出来,将今安轻轻抱了起来,放在了榻上。
那动作极度的轻柔,七这时才察觉到了不对。
七讥讽道:“你喜欢她?”
十一没有回避,而是点了点头,万分郑重。
这是他第一次直面于自己的感情,毫不犹豫的认下,不再静默无声。
七嗤笑,“她有什么好的,一点用也没有,像个傻子一样。还是个薄情寡义的人,将他人的感情视若无睹,她值得让你喜欢?”
十一用手抚摸着心脏的位置,那里空无一物,可十一就是听到了震耳欲聋的跳动声。
十一道:“值得的。”
七偏过头,悄然红了眼眶,只不过声音依旧强装着冷漠,不让分毫,“你真的决定了。”
十一点了点头,笑了笑。
*
少女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十一盯着那张脸,想到了很久很久之前,今安还叫扶月的时候。
第一次见到她时,那景象不算好,可以说是剑拔弩张,所有人的害怕、恶意、庆幸都混杂在一起,显得无比可恶。
小姑娘站在镇山阵下,脸色苍白,一双眼睛亮到惊人,眸中满是坦然,坚定。大风吹过,卷起少女的宽大的裙摆,整个人似是要被吹跑了一样。
那时,十一私心的想,若是被风吹跑,也算不错。
可惜,并没有。
小姑娘死了,死在了所有人的目光里。
人人庆幸,人人高兴。
那时,十一心中就生出了一丝莫名来。
他以为这次见面是第一次,也会是最后一次。
直至某日,大人将一团灰暗炙热的光放在他的掌心,让他孕养,他才又一次的见到那只有一面之缘的小姑娘。
灰色的光团落在他的掌心,一动不动。孱弱的似乎只要轻轻一捏便会消散。
他将她放入胸膛之中,放在最安心的地方。
最初的十一很不习惯,他的世界太过荒寂,衬的那胸膛之中的细微跳动都显得鲜活无比。
可他,并不讨厌这样。
四季轮转,光团的跳动日益强劲,那一日,坐在繁密大树下的十一听到了一陌生的声音。
“喂,我不想坐在着,我想去晒太阳。”
“你叫什么?”
“你为什么不理我?”
……
少女念叨着许久,见人不理她,声音低落,“你什么都不告诉我,那我是什么啊?”
那是实打实的委屈,十一皱了皱眉,睁开了眼。他思索了很久很久都没有想到答案,直到手触碰到胸膛,那一声声跳动震耳欲聋,十一垂眉,认真道:“你是我的心跳。”
“心跳是什么?”
凡人没有心跳是会死的,所以十一答道:“没了你,我会死。”
“我这么厉害的吗?”少女欣喜道。
十一点了点头,“嗯,你很厉害的。”
或许在那,或者是漫长的岁月等待里,又或者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有什么不一样了。
十一缓缓弯下腰,在今安的额头上落下蜻蜓点水的一吻,克制的,悄无声息的。
屋中的香愈来愈浓,今安的床榻旁落下了几朵白色花瓣,似乎从来没人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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