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醒来时,只觉意识海中无比宁静,虽负着伤,但神清气爽的,半点也不费力气。
只是那闲适的表情在嗅到那空气中的香味后,立即发生了变化。
“十一!十一!”九冲着院子里大声喊着。
走到院中,九看到了正泡着茶的七,急忙道:“你看到十一了,你闻闻,这香味……”见七并不着急,九的话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上。
七抿了口茶,抬起了头,用稀松平常的语气道:“十一,没了。”
九摆了摆手,并不相信,“怎么会,你别骗我。大人说过的,十一……”会因动情而死。后面这话,九没有说出来,只是对着七挑了挑眉,示意七,他骗不了他。
七倒了杯茶,九劫了过去,笑嘻嘻的。
七顿住,打算同九说一说这段过往。
他正襟危坐的模样,九突然慌了几分。
七:“你还记不记得六十年前你重伤那一次。”
九见七提当年的事,心里松了几分,气愤道:“若不是那蛇妖使诈,我也不会放松警惕,那的确是我的错。不过,六十年前的事,你还拿出来数落我?”
七继续道:“不是。你昏睡的第一年里,发生了一件大事。”说到着,七顿住。
九瞧着七的冰块脸,下巴微微抬起,“然后呢?”
七盯着九的脸,攥紧了手,“大人施展禁术,将一人魂魄聚集起来,费尽心神,而后将一半神格给了她。”
啪嗒一声,是九手中茶盏落地的声响,眼睛瞪大。
七将这件事情简简单单的说出来,可九却清楚的知晓,那并不容易,甚至可以说是逆天而为。
倘若已经到了分割神格的地步,那说明,九不敢想下去。
可七还继续说:“你是知道的,十一是上古残留的苍松神木,最宜修复神魂。”
九给自己倒了杯茶,压压惊。
凉茶入喉,九才有了思绪,他问道:“你说的人,是不是今安。”
七点头。
可是说了这些,九还是不明白,为何十一会死,没有道理。
七看出九的疑惑,那憋在心中的全都宣泄而出,毫无保留,“大人留在了北域,今安一人,受不住半神之格,神魂不稳。”
九垂下眸,一时理不清思绪。
他道:“大人在北域,那就等他回来,不必……”
七打断道,声音加重,“大人留在了北域。”
九皱眉,正想辩解,却听到七低低从嘴边溢出的话,“大人回不来的,永远回不来了。”
永远二字一出,九瞬间意会出那留下来的含义。
事情一件件砸过来,砸的九神志不清,一时不知如何面对,他茫然问:“那我是怎么回来的?”
大人那么厉害的人物都陨在了北域,他这样的人怎么还好好的活在世上,还可以活蹦乱跳?
九不愿去相信大人会死。
那人怎么会死呢?
那可是神,神怎么会死。
回想当日情形,七没说话。
破碎的剑刃,染血的雪,是封印的阵法,挡在他们面前的金色结界,至始至终,大人都没有把他们的命加进去。
九恍惚的站了起来,七抿了口茶,淡淡道:“记住,十一是死在北域的,不是京都。”末了,又加了一句,语气轻飘飘,落不到归处,“他从来都没有回来过。”
闻着空气中依旧残留的气味,九有了一瞬的晃神。
接踵而来的消息,让他的反应都迟缓了些许。
十一回来过。
他死在了京都。
九瞬间就明白了一切,那个傻子在死前居然聪明了一回,可还是笨。
九扯了扯嘴角,心里涩涩的疼,除了他们,没有人会知道他的心意,没有人。
*
今安醒来的时候,感觉有些怅然若失,她好像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梦里的一切都那么的真实,只是她一点也记不起那梦里的内容。
闻着空气里的香,很陌生,却也很熟悉。
她是在那里闻到过的?
不过这一切也来不及让今安多想,急匆匆的收拾好一切,今安出门就瞧见双手抱臂倚在柱子上的七。他低着头,似在出神。
纯白的裙摆扫过眼前,七抬起了头,“你去哪?”
今安深吸了口气,镇定道:“去看阿笙。”
明明已经极其克制了,可今安还是红了眼眶。
七嗤笑,“你如今这般模样给谁看,给大人看?可大人永远看不到了,给十一看?可十一也走了。你总是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觉得你最委屈,你最难受,可是呢?”
七讨厌今安,脆弱易碎同琉璃的姑娘,怎么配的上大人。
她不值得大人分割神格为她续命,不值得大人为其筹谋打算,她就应该死在六十年前的镇山阵下,她就该死!
七的恶意来的突然,可今安只听见了十一的名字,她不太确定道:“你说什么?什么十一?十一怎么了?”
七恶劣的想让今安痛苦,这样,好像就能让他的心里好受一点,他道:“十一死了,同大人一起,永远的留在了北域。”
他想将真相全都告知面前这个人,告诉她,如若大人没有救她,那么不久之前,在北域里,大人便可能有无限生机。
如没有她,那么十一便不会焚了自身,来聚集她的神魂。
如若没有她,该有多好。
可惜,就有这么一个人,就有这么一个人。
今安慌不着路的向外跑,一张脸惨白如纸。
九出现在廊下,对着七道:“你这样说,是否太过分了,你将所有的怨恨都怪罪于今安的身上,有失公允。”
“你刚刚不就在这吗?”七看向九的眼睛里,“没有出声制止,不就是认同。”
九:“……”
今安是个好孩子,被大人宠着长大,一生顺途。
从未有人强迫她,所以大人的强求在她看来是可以和缓的拒绝,可是这世上哪有那么多人得偿所愿,处处都是遗憾。
她使着小性子,和大人闹脾气。她没有想到大人会死,没料到很多很多会发生的意外。
她什么东西都不知道,可九却也私心的将所有的过错推在她的身上。每个人出现的顺序很重要,有的人晚来了,就是没有首先出现的人有分量。
今安比不过大人和十一。
九喝了口酒,看着七的离开的背影,没有多说一句。
今安跑到了前厅,却只见大片大片的白色绸缎。剧烈的动作使得喉咙中上涌出血腥气味,今安手撑着一边的柱子才不至于滑落在地。
“你是在找什么?找他们的尸首吗?”七站在今安身侧问,语气中是淡淡的嘲弄。
“他们在哪?”散乱的碎发落在脸颊,今安抬起了头,声音嘶哑,“他们在哪?”
七:“北域啊,还能再哪?”
今安转身,却被七扣住了手腕,“你想去哪?”
今安挣扎着,双眸水色闪烁,哽咽的说不出话,“我去北域,带他们回家。”
“你知道北域多凶险吗?你知道你这条命有多金贵吗?”这两句话,七几乎是怒吼的喊问出来的,他的眼睛不在是波澜不惊,而是发着红,那其中的掀起的滔天巨浪似要吞噬一切。
“我……”今安哑着声音,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的确很弱,什么都做不了,只会添麻烦。
七死死攥紧今安的手腕,用残存的理智冷冷道:“你如果要去,在那之前,我会打断你的腿。”、那眼神阴鸷,是说到做到的决绝。
手腕被猛的甩开,今安一个没站稳,跌坐在了地上。手腕上火辣辣的疼,今安的眼泪啪嗒啪嗒落下。
许是白日里被接二连三的刺激,今安半夜发起了高热,迷迷糊糊的看到了一个人影,她伸手去够,却扑了个空。
柠栀一见情况不对,便去请了七。
七来的时候,隔着轻柔如月光的薄纱听到了睡梦中今安的呓语。
“阿笙……阿止……”
焦急的柠栀正欲问七大人该如何做,便发觉七大人的脸色很差,阴郁沉沉的,似要提刀将人砍了的架势。不过最后却什么也没做,只是递给了她一盒香,让她焚烧在香炉里。
柠栀虽然疑惑,但也照做了。
七踏出了门,来到了十一的院子里。
九彼时坐在院子里的庭院中,面前摆满了大大小小的酒坛,已然不知道喝了多久。
月亮被乌云遮的严严实实,七坐了下来,回想今日种种,很久才说话,“我是不是很过分。”
九没有说话,只是只顾自的喝着酒。上一次在这喝酒时,还是同十一一起。
“我明明知道一切,我就在他们的身边,什么事情我都知道。”七拿起酒坛就往嘴里灌,酒水打湿衣襟,酒香四溢,风一处,漂浮到很远很远,连带着七的话都显得飘渺虚无,“只是我劝不住,大人我劝不住,十一我也劝不住。”
九眯着眼,听着七的絮叨,想到了很久很久之前。
以前这个院子里可真热闹,住了十一个人,夏日蝉鸣喝酒,冬日围火烤羊,热热闹闹的,如今想来,那可真是段好日子。
今安醒来之后,身体日渐好起来,可精神上却溃败下去。
她日日盯着窗外的那片湖,似要将那片湖水看枯。
柠栀向七说起此事时,头埋的极低,不敢瞧此时七的脸色。
九笙大人死后,这国师之位便落到了七大人身上。不同于九笙大人的如九天神邸般的淡漠宽容,七大人则更多的是狠戾与冷情。
柠栀还在胡思乱想时,便见那雪白的衣角从她眼前飘过。
七大人离开了。
今安是被七拽出房间的,她神情麻木,直至被七甩至地上时依旧是那表情,没有任何的波动。
七:“你如果在是这个样子,我杀了你。”
今安缓缓的抬头,对上七的眼睛,“那你杀了我。”
气血上涌,七拔出了剑,将其抵在今安的脖颈处,“你当真以为我不杀敢你?”
今安闭上眼。
孟江微闯进府后,原本高兴的心情在见到这幅场景之后顿时消散。她快步上前打掉七的剑,抱住今安,泪眼婆娑,“阿姊,你没事吧,没受伤吧。”
今安摇了摇头。
将人搀扶起来,孟江微冲着七露出恶狠狠的表情来,“我们丞相府虽不及你的国师府,但不代表我阿姊无人撑腰。”说完,孟江微还觉不够,“九笙大人刚走,你就欺负他未过门的新娘子,真是狼心狗肺的玩意。”
孟江微搀扶着今安,眼中满是心疼。
九笙大人离世不久就有人欺负阿姊,这国师府里没一个好东西!
吩咐着贴身丫鬟收拾东西,孟江微将今安带回了自己的回燕阁。这一路上,要不看阿姊的脸色不好,孟江微早就嘟嘟囔囔的骂了起来。
孟江微有些后悔,前些日子为何未早些来。
她明明早就知晓国师府出了事,问父亲,父亲也不同她细说,只说等着便好。
握着今安的手,孟江微急的掉眼泪,她要是早一点来就好了,这样她的阿姊才不会受这么多的欺负。
回了回燕阁,孟江微将这些年得到的补品宝物都拿了出来,细细照料今安,若得到什么好东西都第一时间拿来给今安瞧。
可这些,今安都未看上一眼,她时常待在一处,一坐就是一天。
枯枝生出嫩芽,可她好像似要与满城的雪一起融化在无边的春光里,一点点消磨掉最后的生气。
孟江微握住今安的手,伏在她的膝上,“阿姊,今日天气很好,我们一起出去看看好不好。”
“……”
没有得到回应的孟江微并不气馁,继续道:“府里有新送来的料子,样式可好看了,阿姊要不要瞧瞧?”
孟江微从小无法无天的,杨嬷嬷来时见到她如此温顺的样子,不经感叹于还是大小姐能降住这混世小魔王。
见有人来,孟江微起身,欣喜的冲着杨嬷嬷道:“杨嬷嬷,你怎么来了,是不是母亲让你来看看阿姊的?”说完,孟江微眼睛亮亮的看向今安,试图在那宛若深潭的眸子里看出一点波澜。
杨嬷嬷:“夫人知道大小姐回来了,特地亲手炖了雪梨红枣燕窝羹让奴送过来。大小姐,夫人还是疼你的。”
这最后一句话,今安知道,那是特地同她说的。她的母亲是疼她的,不过因为某些原因,所以在那些她需要她的时候,她都消失不见了。她是有苦衷的,她不是不喜欢她。
想到此处,今安眨了眨眼。
见今安没有什么动作,杨嬷嬷放下了东西,便退了下去。
这几日发生的事,杨嬷嬷在府中知晓了大概,看到大小姐那张脸白的没有一丝血色,不住的心疼。不过想到夫人对大小姐的态度和缓几分,不自觉的露出了一丝笑。
大小姐是夫人的孩子,夫人怎会不疼呢?
由白瓷所盛的羹汤冒着热气,孟江微端在手中,走到今安的身边,轻轻道:“阿姊,这是母亲的一点心意,不能拒绝哦。”
汤匙落在唇边,今安偏过了头。
孟江微耐心道:“这是母亲的一点心意,阿姊好歹喝一点,就一点点。”其实对于母亲的心意,孟江微并不怎么在乎,她只想阿姊多吃一点,再吃一点。就这几日相处下来,孟江微发觉厨房端来的饭菜,几乎是原封不动的送回去,阿姊根本都没有吃上几口。
不吃饭,身体怎能会好呢。
见阿姊依旧是纹丝不动,孟江微有些生气,不过再怎么生气,孟江微都不敢发出来。
不过心中这口气,孟江微并不准备憋着。
放下碗,孟江微捏紧拳头出了门,为了避免损害在阿姊面前的形象,孟江微特地跑的很远。
面前的树高而直,孟江微用力一踹。
终于舒服了。
这碗羹汤,今安放了很久很久都没有动。
它逐渐的冷了下来,变的冰冷粘稠。
今安就那么的看着,想到了母亲那张肃穆冷淡的脸。京都名门贵妇人人都称赞母亲是娴静温柔的典范,那皇城下的百姓没有人不知道孟夫人是个乐善好施的女菩萨。唯独在她的面前,母亲永远都面带憎恶,似乎她是她的敌人。
今安不想原谅这个人,可是在这碗羹送来时,她又动摇了。
这世上爱她的人真的愈发的少了,所以又出现这么一个人时,便显得愈发的珍贵。
冷了的雪梨红枣燕窝羹味道并不好,可今安却一口没有留下。
知道今安将东西吃下后,最开心的便是孟江微。
之后的每天,杨嬷嬷都送来不少的药膳,花样百出的,今安一一收下,全部吃了个干净。
然而今安的精神状态愈发的不好,整夜整夜的做梦。
梦中时而是小时候的事情,时而是当初路宁止幻镜里的一切,要不就是大片大片的雪,以及一个模糊不清的背影。
今夜,今安又做了一个梦。
望月小居中,‘她’坐在床榻上,虽面色惨白,但精神却不错。医师在一旁说着宽慰的话,可眼底却是一片愁云与惋惜。
在这个梦中,今安还看到路宁止。
他似乎很担忧‘她’,整日在书阁里翻书查阅破解的方法,一日又一日。眼下的淤青愈发的重,胡茬也长了出来。书阁越来越乱,路宁止的脾气也愈发的坏。
打破这一状况的是一个人出现在了书阁,带来了不好的消息。
‘她’被压在大殿上,似乎所有人都在口诛笔伐‘她’。直到路宁止的到来,这一状况才好转,嘈杂的声音落幕,唯有路宁止弯下的膝盖落在大殿之上的声音清晰可闻。
这时,今安从梦中醒来,眼角微凉。
日子一日一日的过,今安的梦也愈发的长了起来。
她逐渐意识到一件事,那就是梦境中的‘她’似乎不是她。
她不爱青衣长衫,可梦境中的‘她’次次都是如此。
想到这,今安竟微微扬起唇畔,勾出一及浅的笑来。
她原来那么想成为另一个人。
窗棂外的光温和的落入脸上,周身沉沉,今安闭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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