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的眼睛肿的足有灯泡大,比他的尚未发育完全的小手小脚还要大。
这只新来的小怪物看了他们半天,脸上依然挂着懵懵懂懂的表情,似是不明白此地为何突然燃起了火海,倒是让其无从立足了。
但它的伙伴——宣告猎杀开始的婴孩——此刻却龇牙咧嘴,愤然跃进了众人的怀抱。
他的牙齿铁定比那把生锈的镰刀要锋利得多,不然不会在几秒之内就咬下一整块红滋滋的人肉。
粗大的颈动脉被硬生生撕裂,迸射而出的鲜血足有红墙那么高。
右月的手还来不及捂住自己拳头大小的伤口,那模样可怖的婴孩便又扑了上来,用比那九齿钉耙还要锐利的爪子,逮着他的脸就是一顿乱挠。
直抓得对方额头青筋暴起,眼珠凸显,嘴唇糜烂。
仍不肯罢休!
众人都呆在了原地,似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给吓到了,一时间谁也没敢妄动。
最终还是胆大的小银钗举起了双手,不知从哪摸出一把砍刀,猛地一下,劈在了婴孩的颅顶,直接将其开了瓢,露出白花花的脑浆。
她犹嫌这一下不够重,一刀下去后,又补了足足三刀,这才肯后退几步,让那位从额头一直裂到颈部的婴孩往后一倒。
其肌肉抽搐几下,便僵硬得再无动静了。
她成功阻止了一场虐杀。
但躺在地上的右月却只有呼出的气了,他的血流得也差不多了,早就该死得透透的,只不过尸体被火焰炙烤着,还算热乎。
众人这才猛地回神,感觉到高温的灼烫,心想着,这火都要烧到脸上了,还不快跑?
而在火海里四处乱窜的花不落被拉上天空好一会儿后,普邪还在那一个劲地感慨:“你真不要命。”
跟骂他“真不要脸”是同个语气。
但浮世镜能记录下的画面有限,不点一把火,哪能照得清人脸?更何况是墙上的涂鸦。
花不落扶正了插在发间的玉簪,取下了挂在尾部的小镜子饰品,满不在乎地说道:“你飞得太高。”
“难道你想我现在把你扔下去?”
“不能是放吗?”
普邪思考了一阵,问:“你还有什么没录?”
花不落也想了一阵,答:“大肘子吧。”
这人没有跟上大部队,当了个孤狼玩家,现在都不知道在哪。
普邪闻言,张开了翅膀,在半空中滑翔,如猎鹰般绕着古稻村巡视了一圈,最后锁定了一个方位,急速俯冲而下。
估计是化为原形、迎风振翅的滋味太过美妙,找准地方后,他竟全然忘了自己的爪下还抓着一个人,临近地面时方察觉降落的高度不对。
好在挽救及时,没让花不落直接摔个狗啃泥。
但普邪将人放下来时,他的脸也已经白得跟鬼有的一拼。
普邪既惊又迷,忍不住轻拍花不落的脑袋,感慨道:“二蛋啊,你的修为难道都是丹药堆起来的吗?”
真水。
花不落:“……”
他不仅肩膀被抓得疼,脸被风割得疼,现在心也开始隐隐地疼,疼得他剧烈咳嗽了几下,倒是把自己的面色咳红润了。
花不落懒得解释自己被雷劫劈了三下的身体还没恢复好,稍微缓过来后,才往前走去。
普邪降落在此处,不一定说明大肘子人在这里,很大可能只是有对方的气息存在。
花不落本意是想寻一寻对方遗留下来的行踪,可张眼一看,只有地上袒露着一个不久前刚挖出来的新鲜土坑,土坑里还瘫着一张……人皮。
就跟蛇蜕皮一样,四周没有丝毫血迹。
此情此景,他竟都见怪不怪了。
花不落随机抽了一棵树,折下一根木枝,蹲下身,挑了挑土坑里的人皮,并将其上下翻了个面。
没认出是谁的,但他猜是大肘子的。
“他就这么死了?”花不落自言自语。
死得可真蹊跷。
红仙吃人吃得那么干净?
“这很重要?”在周围转了一圈的普邪问,他倒是没发现其他人的气息。
“不重要吧。”花不落扔了木枝,摇了摇头。
他们的任务是端了古稻村的老巢,不是搜查命案。
顺道抓了小银钗几人可以,至少能够带回去审问出点东西,倒不至于在此事上浪费精力。
花不落将浮世镜摆正,记录下周遭景物,剩下的,就都交给太一山去查。
普邪对此没意见。
两人商量起该如何抓。
普邪提议干脆掀翻整座山头,堵住村民逃跑的去路。
花不落一听,心想人类孱弱,保不齐被山上滚下的碎石砸个半死,这岂不是成了杀人共犯?
他连忙否决,说:“始祖让你来抓人,不是来杀人。”
“不如布个阵法,将整座村子围起来。”
毕竟古稻村不大,而对方又会飞,低头一望便能摸清村子的边界。
普邪上下眉头一挑,轻声吐槽了一句:“麻烦。”
但他也没拒绝。
两人商量妥当后,花不落负责东南方向,普邪负责西北方向。
就在此地兵分两路。
普邪振翅欲飞,可一想到花不落之前惨白的脸色,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他又诡异地停住了脚。
不得不说,他是真的担心对方有可能葬身怪物之口。
于是,普邪将自己之前挑的弓扔给了花不落,说:“你自己拿着玩吧。”
接了弓的花不落感到莫名其妙,婉拒道:“我只有一支箭。”
言外之是,这玩意用处不大,你还不如给我一把结实的刀。
普邪似是听懂了,抖了抖身上的羽毛。
花不落耐心地等待了几秒,然后得到了……十几根黑羽箭。
观其质感,一看就是上等好货。
接了羽箭的花不落沉默了,半是无奈半是叹息地说了句“感谢”,目送普邪离开。
他应该直接道明的,自己射箭技术不行。
不过……
花不落握住箭身,凌空划了几下,手感极好,道道破风,锐利的箭头带着致命的攻击力,生来就是为了刺穿敌人的心脏。
他这下又满意了,直接把羽箭当作长剑来使。
佩戴好武器后,本来还想抽空去寻大肘子魂魄的花不落不再浪费时间,径直朝下山的道路走去。
之前随普邪于空中翱翔之时,他也大致摸清了古稻村的地形和两个出入口,因而知道该从哪里下手。
首先封村口。
但赶至此地的花不落却未急着动作,他先是观察了一下周围的草木花石的摆向,然后再对照脑海中的阵法,逐一进行调整。
沙石为眼,草木为线,连接而成一个隐秘的囚阵。
常人无法察觉的结界正迅速延伸到高天之上,而后又与西北角升起的一部分结界重叠,勾勒出一个圆弧的形状。
只不过,普邪的动作比他要快上不少,结界的覆盖面也越来越广。
见状,花不落即刻去往下一个地点——山泉。
此夜难得无月,因而只能瞧见暗色的溪流缓缓流淌过一米宽的窄道,时而撞到横于路途中央的石块,才发出几声不满的低鸣。
而正当花不落以流水起阵时,安静的林间,忽而多了一点杂音,窸窸窣窣。
像是某种大型昆虫,正借着灌木丛的遮掩,肆无忌惮地用满头的复眼观察着自己。
花不落起初没在意,毕竟尚不知道是不是智慧物种,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才感知到那道一直注视着他的目光竟一点一点变了味。
好比亲眼看着一条生鱼下了锅,去腥去刺,被烧成了一道香喷喷的菜。
是充满食欲的眼神。
花不落皱了皱眉,此生还没遇到过比这更令人不适的注目。
他顿时警惕起来,一边耐着性子一丝不苟地完成了阵法的布置,一边悄悄催使白骰子旋转了起来。
丛林间,某种东西忽地一动!
倒计时在花不落心里开始。
三、二……
他瞬间抽出了悬于腰间的黑羽箭。
可惜还是慢了一步。
那犹如节肢昆虫一般的怪物不知何时趴在他的背上,疯狂扭动的四肢率先锁死了他的头部,长而细的口器不由分说地刺进了他的脑壳,就像是里面藏了密封已久的佳酿。
仅是闻闻,便彻底醉了过去。
可醉的不是虫子,是他。
花不落只觉得头顶一痛,整个人瞬间软得像棉花,飘飘乎如升云端。
可叹,天上的白玉京竟一反常态,不复往日的冷清,反倒热闹非凡。
彩绸悬空,花灯如昼。
主人大摆宴席,邀请四海亲朋,齐聚一堂。
山珍海味,玉露琼浆,流水似的往桌上摆,无穷无尽。
那些辨不清形貌的客人们哈哈大笑,觥筹交错,推杯换盏。
受气氛影响,就连向来不喜饮酒的花不落也难得喝了几壶,脑子直接晕成了浆糊。
喝着喝着,他的眼皮越来越重,心脏也跳得越来越快,渐渐地,他不得不趴在了桌上,借此来稳住自己摇晃不止的身体。
酒壶和酒杯齐齐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一响。
他突然浑身抽搐了一下,就像是濒死前的呼叫。
虫子在吃它,如此清晰,从脚到头,一种比凌迟好不了多少的酷刑。
花不落的泪无声地淌了出来。
可他发不出一丝声音。
他只能感到自己大腿上的肉正一点一点地被啃食,被吞咽,被胃酸腐蚀,最后和各种各样的东西混在一起,融化成恶心而黏腻的一团。
然后是他的肚子。
不知过了多久,饱受折磨的他才听到了宛如天籁的“喀嚓”一声。
哦,脖子断了。
他终于,彻底失去了意识。
而吃得正欢的虫子,全然没有意识到暗藏的危险,连头顶的触须都兴奋地甩来甩去。
直到,一支尖锐的黑羽箭,突然从天而降,竟精准地刺穿了他的脑袋,并将他狠狠钉在了地上。
瞬间,白玉京、客人、佳肴……所有的一切都碎成了蛛网!
恍若一颗钉子掉在了铜镜之上。
也如同他那颗被黑羽箭顶出来的眼珠,咕溜溜地滚到了一人的脚下,然后,啪!碎成了渣。
他抬不起头,故无法窥见那人的面貌,只知那人的长靴之下,正躺着自己已然扁平的眼珠。
虫子发出咝咝的痛呼声,他想叫那人把黑羽箭从他脑袋上取下。
或许不取下也行,好歹别让他脸着地,跪趴在地上。
这姿势真的很难受,尤其是他的口腔里还残留着没有全然嚼碎的血肉。
那人似是听懂了他的请求,将黑羽箭缓慢抽离了出来。
这真是一种漫长到无法计算时间的疼痛与折磨。虫子心想,他的整个脑腔里都回荡着箭矢轻而巧地摩擦着他骨头的声音。
甚至晃得水响。
不过,好在他终于能够抬起头来了。
虫子的第一眼给了手握黑羽箭的那人,可还没看出点熟悉感,他的另一只眼珠便也被捣碎了。
黑羽箭从他的眼眶里一进一出,就像是串烧烤一样。
那人甚至用无比平稳的语调说:“真恶心。”
虫子心想,他此时应该疼得在地上疯狂地打滚才对,疼到四肢以及多余的脚都开始不自主地痉挛。
就算不滚,他也该痛骂,他也要活活咬死那人。
可是,他却什么都没有做。
他只是非常呆愣地瘫坐在地上,反应弧变得出奇的长。
虫子能感觉到那人正居高临下地望着他,那是一种轻蔑的姿态。
或许是那刺穿他脑腔的一箭搅乱了他的思维,就连那人无意间发出的一道气音,他也得思索好半天。
虫子觉得自己近乎想了半个世纪,他才恍然大悟,那人,和被自己吃进肚里的人,长着用一张脸。
他不由得发出疑问。
“你们是兄弟吗?”
“不是。”
“是父子吗?”
“不是。”
“那是什么?是你的分身吗?”
那人笑了,说:“或许吧。”
虽然他不想承认,那个集恐惧、懦弱与无能于一身的灵魂碎片,是本体的一个分身。
“哦——”
虫子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惨遭报复了,尽管现在他脑子坏了,他还是忍不住嘿嘿笑了两下。
“你笑什么?”那人的语调忽然变得欢快起来。
虫子有些不解,但脑子坏掉的他还是回答说:“因为我让你感受到痛苦了啊!”
这难道不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吗!
“啊?”那人的语气明显降了下来,无趣地“切”了一声,道,“他一点都不痛苦,相反,他很高兴。”
虫子犯迷糊了,听这话,怎么好像是两个人?
脚步声走远了,可新的脚步声又来了。
依然是那人的声音,却是不同的语调。
新来的明显成熟许多,对着他就是一顿分析,最后得出一个结论:“是本体要留着他。”
那人轻轻哼了两声,说:“不,是我要留着他。”
成熟的人推了推鼻梁上架着的平光眼镜,面无表情地纠正了自己的说法。
谁让对方比他先诞生呢,先一步成为了仅位于本体之下的第二掌权者。
在这个异乎寻常的精神世界里,除了本体,谁都得看别人脸色过活。
成熟的人也走远了。
可最开始的那人还留在这儿。
他现在肯定正在把玩其手里那支奇异的黑羽箭,还会时不时地瞟自己两眼。
虫子忍受着那人毫无规律投来的注视,近乎汗流浃背,他用仅存的智慧想了又想,觉得既然不是食物,就总该有个称呼。
毕竟那人说,是他保住了自己的一条命。
于是虫子斗胆询问道:“你叫什么啊?”
那人显然被问住了,连擦拭黑羽箭的声音也戛然而止。
他心里其实一直藏着一个姓名,可惜,只有本体能用。
所以,最终,那人还是叹息着说:“叫我‘一号’吧。”
被最先创造出来的一号,被强制陷入沉睡的一号,被本体禁言最久的一号。
不该拥有姓名的一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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