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把刀,没有扎中夏暗歌,却捅到了夏暗歌身旁同样伺机而动的霍晞身上。
李媚当时就吓傻了,她崩溃地松开手,大哭:“我没有想捅他!我原本是想捅夏暗歌的!我只是想捅夏暗歌,想划花她的脸,让她以后再也没法勾引男人了……怎么会伤到霍晞啊!呜呜……”
她一面嚎啕大哭,一面急切地向身边人证明自己——就仿佛,所谓的“捅夏暗歌”是什么正义到不言而喻的事情一样。
霍晞瞪大了眼睛,呆呆地望着自己的伤口,仿佛还没有回过神来。
场面一片混乱。
龙沫沫仇恨地盯着夏暗歌,嘴里污言秽语不停:“XXX!这次算你运气好!你个XXX……”
有人在悄悄拍照,有人手忙脚乱地出主意:“快报警,快叫救护车……”
“先帮他包扎吧……”
“怎么会有刀啊……”
“夏暗歌也是好命……”
郑艳本已怒极,回身便想扇她心中的罪魁祸首一巴掌,然而看见女孩冰冷的目光,预料到她不会坐以待毙,又生生憋了下去,刚想谩骂敲打一二,便听到有人说要报警,她心中警铃大作,厉声道:“不能报警!今天的事,学校自会解决,你们谁敢在学校发声之前说出去,就等着被开除吧!”
黄方英脸色煞白,连连拍着胸口,好一会儿,才颤声道:“郑老师,现在当务之急,是把这孩子送到医院去啊!”
“这是刀伤,医院发现了会报警的,你是想让我们都被开除吗?”郑艳从牙缝中挤出如蚊蝇般的声音,她威胁地看了黄方英一眼,“伤在肩膀上,应该没什么大事,先让医疗室的人过来,把伤口简单处理之下,再去医院……”
她目光闪烁,凑近了,盯着黄方英的眼睛道:“光高不会有学生因为斗殴而动刀,今天的事情,都是学生玩闹,不小心弄的意外……今天这事,说到底,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夏暗歌。”
黄方英心中一颤。
“一个男生因为她被捅,这件事要是闹出去了,夏暗歌的名声也不好听,霍晞家里穷,只要钱给够,没什么是不能解决的。”
“一旦报警,事情就闹大了。”
“这个钱,学校肯定不会出,我们得想个法子,让夏暗歌出钱……”
“我们也是为她好,她爸妈也不想让她背上案底吧?”
黄方英心中一动,连忙附和:“对,我们都是为她好,她爸妈肯定也不希望我们报警……”
话音还没落下,警笛声响起。
郑艳整个人身子一下子弹直了,大喊:“谁!谁报的警!”
众人面面相觑,没有人回答。
角落里的少女,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
夏暗歌用老人机报了警。
从她选择以表挡伤的那一刻,就注定了她必须得报警。
她必须得赌赢,自损八百也得赌赢。
在老师“你为什么不任她打,等老师来了再说呢?你为什么要反抗呢?挡了就是互殴!”的指责下,十三岁的夏暗歌甚至真的考虑过成为一个完美受害者的可行性。
然而随着在光高围观实际案例和查阅相关法律,她很快发现,不行。
无论是法律规定,还是校方的实际操作,施暴者所遭受的惩罚和受害者的痛苦根本不是一个概念。
被打到鼻青脸肿,老师大概率也是各打五十大板的调解,甚至她不止一次地听到光高老师讥讽身为受害者的瘦弱贫穷男生“他们怎么不打别人,就打你呢?”
——这是在施暴者明确地说了:“没什么原因,就是走在路上看他不爽。”的前提下。
被打到伤筋动骨,可能才能得到一句无关轻重的道歉。
受害者要自掏腰包在医院花掉一个底层家庭一两年的积蓄,躺在床上受苦受难,甚至留下终身后遗症——因为没到残疾的地步,所以施暴者不需要承担法律代价。而施暴者的惩罚仅仅是道歉,以及低级别的记过——这种记过期限内没有再犯,次年就会被消掉,只能恐吓住夏暗歌这种从小到大档案清清白白的乖孩子(她一开始甚至不知道这种记过次年会消掉),对于龙沫沫这种初中就以霸凌闻名的滚刀肉,根本没用。
除非她明确地终身残疾——跟后遗症是两个概念,这种级别需要她真的瘫了瘸了瞎了聋了——对方才有可能真的受到严惩,但考虑到年龄,往往也不过是几年牢狱之灾,甚至在对方家长的操作之下,缓改无也不是不可能。
光高老师的说法完全就是个道德陷阱,事实上成为完美受害者完全解决不了问题——这已经不止是赔本买卖了,这完全是血本无归。
黄悦曾讥讽为此不平的夏暗歌:“这个世界本来就是弱肉强食的,让强者付出点代价就不错了,怎么可能真的让强者的待遇和弱者一样。”
“霸凌者一般家庭条件和自身条件都比较好,受害者一般本来就是讨人嫌的底层,前者对这个社会的价值更高,这很正常啊。”
“事情已经发生了,学校肯定是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啊。”
夏暗歌隐约地记得自己当时似乎激动地回复了一些幼稚的理想化的“可是人人生而平等”“这不公平”之类的话。
但现在的夏暗歌不这么想了。
一切发生皆有利于她,她不能沉沦在“弱者”身份中自哀自怨,她应该利用她所能动用的一切资源来实现自己的目的,哪怕不那么绝对光明,不那么绝对正义。
天无绝人之路,她很快从无数个案例中发现新的规则:夏国对人身伤害判得很轻,哪怕是一个烂疮满身、伤人害己、劣迹斑斑的无赖没有任何缘故地杀了一个亿万富豪,在受害者家属没有通过一些特殊的方式努力的情况下,杀人者也可能死改缓,缓改无期,最终二三十年就出来了。
但,对于损坏财物,却判得出乎意料的重。
如果她想要干净地、正义地、损失较轻地让他们得到法律上的惩罚,那么最好的选择是想办法让他们“抢劫”她的财富。
如果不行,那让他们损坏她的财物也行,法律上,财产比她的健康金贵,奢侈品比她这个主人更贵重。
所以在风暴来临前,她反而从家里带出来了那些过去鲜少佩戴的奢侈品,如果她被殴打到鼻青脸肿、骨折肉烂,在法律上可能因为伤势“过轻”而无法惩罚他们,但那些在打斗过程中必然会被损坏的名贵物品却能帮她维权——如果在有证据的情况下,他们抢走了那些奢侈品,那就更妙了。
人人生而平等,她为了自己的未来、为了自己的健康所付出的一切努力,在法律上都无法衡量,但财产是客观的。
斗殴中损坏和抢劫无法相提并论,但好在,同样金额的财富,对不同家庭的意义是完全不一样的。
对她来说是一顿臭骂,最坏不过是一顿家法。
但对于李媚这样身处悬崖却毫无知觉,习惯了利用自己一无所有的优势给施暴者干脏活换个快活的人而言,这笔钱足以击垮她的家庭,足以让她彻底被她的家庭放弃。
夏暗歌为此感到痛苦,因为这本质是卑劣地利用自己的财富、利用她们之间的阶级差来对付敌人。
但为了向上位者讨要骨头,挥刀向更弱者、挥刀向同阶层、挥刀向“她以为的”弱者的李媚绝不会痛苦。
如果她不是意外地遇到了夏暗歌这个看起来像弱者的硬骨头,那些被她迫害的更弱者,也根本等不到她的报应。
夏暗歌不觉得自己有资格审判谁,她此刻也并不是为正义,并不是为那些被李媚迫害的更弱者而挺身而出。
她只是想尽量让自己活下去,从旧我的废墟中挖掘出兽性的碎片,以此为灯,以自己最直白、最阴暗的**为灯油,指引着躯壳走出这片沼泽。
以仇敌之血,献祭给内心深处的兽,让它赐予她永燃不熄的动力与求生欲,让卑劣的、无论是什么原因都会因仇敌痛苦而感到快.慰的本能,代替已破碎的价值观,支撑她活下去。
她并不确定自己父母会帮她,更不会认为他们会支持她,但她的零花钱也足以支撑她请律师。
她甚至恐惧父母的到来,恐惧父母代替她做决定——他们有很大概率为了面子真的和解,阻止她维权,然后把损失全部算在她头上。
她承担得起,但,太不甘心。
夏暗歌完全不信任自己的父母。
过去她曾不理解,他们如此不在意她的诉求、她的想法,为什么又要“为她”而买那么多昂贵的东西?
很久之后她才想明白。
买昂贵的猫铃铛,猫衣服,只是因为猫主人喜欢——只是因为夏父喜欢那些附庸风雅的东西,妄图以此论证自己已然跃身上流阶层——更遑论其中很大一部分是保值的。
如果她没有考上大学,那在父母眼中,她连宠物都不会是,她只会是被淘汰的残次品,没有任何价值的,他们的失败的象征。
他们或许会将她扫地出门,再也不见,又或者……夏暗歌不敢去想更糟糕的下场,她有时甚至怀疑他们会亲手杀了自己。
那些打着她的旗号建造的“空中花园”“公主房”,打着待她出嫁添妆旗号购置的“名贵家具”“”名茶美酒”“名表古玉”,说到底,满足的只是夏父的虚荣心与购物时的情绪价值,和她并无关系。
她这样的二代,说好听点是继承者,说的难听点,不过是父母养的宠物猫。
成年时的夏暗歌一度惘然,彼时她固然日进斗金,但对比家庭资产,她并没有超越父母,也并没有实现阶级跨越,为什么她的感觉,却一下子好了如此之多?
因为权力与财富的实际支配者,与作为支配者的亲属,完全是不同的概念。
夏家并不是那种会苦心培养子嗣的书香世家,作为事业狂的夏母也并不怎么在意子女的教育。她是从小被锁在家里与电视机为伴、和员工的孩子同吃同住、被保姆养大,却又在父母社交时被拎出来与同阶层高学历全职妈妈官员父亲家庭培养出来的全能学霸比较的废物。
青梅竹马的姐姐教导她的时间都比父母多。
父母的东西从来不等于她的东西,哪怕作为独女,她是板上钉钉的继承人,如果她不能证明自己的价值,那么她就没有任何权力可言。
既然购置猫铃铛实质上和宠物猫并无关系,那么当宠物猫因为打架弄坏了铃铛,又没能向外索取赔偿,那么当“猫主人”轻描淡写地和解后,关起门来,迎接宠物猫的,会是非常恐怖的事情。
她必须得在父母赶来夺走她手中的决定权之前解决这件事。
她原本计算得非常严谨,特意挑了相对便宜又最脆的表,六万,据她观察,应该恰恰是李媚这样的家庭能拿出来的流动资金的极限,既不至于家破人亡,又能榨干他们的现金流,让她父母断了送她继续上学的心。
扣除律师费,绝对会有损耗,但应该能拿回来大半,如果损失只是几千块钱,那夏父夏母应该也不会怎么在意了。
教室里一直有监控,在夏暗歌的刻意站位下,对方神色狰狞地砸坏表的举动,被清晰地记录下来了。
但那一刀让她的所有计算变得像个笑话,在红刀子进白刀子出面前,这点小心思变得不值一提。
但她还是得报警,她甚至更得报警了,天知道光高老师会打算怎么解决这件事,晚一分钟报警,就多一分监控被销毁、脏水全部被泼到她头上去的风险。
毕竟,上一次她被围殴后,郑艳不仅骂她心理阴暗(因为她说她们霸凌自己,而郑艳认为她们只是一时冲动,并非有意),还嘲笑想调监控判对错的她是痴心妄想。
上一次去医院后,她留了表舅的电话,打完报警电话,她立刻打电话给表舅,极力哭诉自己孤身一个外地孩子在学校被欺负,同学拿着刀子要捅她,结果捅到别人身上了,老师还要袒护同学,让她隐忍不发,甚至赔礼道歉。
总之极尽所能地卖惨求助。
说不清楚有没有用,反正对方答应过来帮忙了。
然后,她立刻打电话给姚建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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